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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女人的聲音沒有片刻的遲疑,“每天晚上收工後都可以看一會兒書,書裡面有很多的知識,不但可以長見識,還可以反省自己的過錯,領悟到更多的人生道理。

“嗯。”幹警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個個問題,在得到滿意的回覆後就走到其他地方去突擊詢問去了。

“柴靜歡。”

女人剛剛緩下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但轉身卻看到和自己穿着同樣衣服的人正看着自己,她微微皺了下眉。

“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傅明泉低頭翻着一本書,輕聲低低地說。

“你是?”柴靜歡疑問。

“我是誰並不重要,”傅明泉將自己手裡的書放回去,一邊裝作選書,一邊淡淡地說,“我有個認識的女孩,轉學了。”

柴靜歡沒有說話,依然皺着眉看着她。

“她把自己的情況弄得挺糟糕的,大家都擔心她。”傅明泉瞄了眼背對着自己的幹警,“有機會想辦法轉到我們分監區去吧,會輕鬆一些。”

柴靜歡面無表情,然後轉身走開。

傅明泉看着她嬌小的背影,心裡輕輕嘆了口氣。哎,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呢。

圖書室的演練順利完成,不願意的可以離開,願意的可以留下來看書。

柴靜歡便是留下的人之一。

剛纔和自己說話的女人已經走了,她看着對方走的。

以剛纔那股神秘勁,她原本以爲對方會留下來,畢竟這裡還是可以說上幾句話的。卻原來對方也不是那麼關注自己。

也罷,她不需要。

她其實知道對方是誰。這個知道,不僅僅是對方的名字而已。

三監區第五分監區的傅明泉,勞力最輕快的通訊組的女犯之一。經常可以在廣播裡聽到她的稿子,這是每個月積分的最快捷的方式之一。那些農村的沒有知識的女犯只能憑着一身苦力去賺辛苦分,有些忙通宵都未必有多少成績。而她就有曾憑着一篇獲得過全國的監獄系統徵文大賽一等獎的文章,換回了減刑半年的風光事蹟。

那時她還沒有進來,但是也不妨礙她知道這些事,畢竟傅明泉這種事跡是其他很多女犯嫉妒羨慕也有的是唾罵的對象。

而她真正關注到這個人,又恰恰是因爲傅明泉的名字。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唯一教過的一個班裡,有個男生的名字就叫做傅明塵。

想到傅明塵,柴靜歡的心輕輕地抽痛了幾下。這種感覺就像是常年得了胃病的人,是不太會在意一兩頓飯沒吃時胃的抗議。

吐出幾口氣,柴靜歡決定放回書,回去監舍。

在走廊裡,在樓道里,遠遠的遇到每一個身穿利落警服的幹警都要駐足立正打招呼,已經進來半年了,柴靜歡自然已經習慣了。

第二章

在和傅明泉的這次偶遇前,柴靜歡的日子像是上了發條的舊式機器,只會沉默的旋轉動作。

無論是在看守所,還是進來在“新收”分監區裡,她都不是打眼的那一個。

有些人在剛進監獄時就想要自殺,殊不知這在監獄是要防備的頭等大事。上到監區長、指導員,下至分管的小隊長甚至是住在一起的女犯,對這種想盡辦法尋死的人都很緊張——據說如果送進來死了人的話,大家都要負責的,住在一起的女犯也可能更加沒辦法爭取到減刑的機會。哈十八免費小說這對於女犯來說,無疑是致命的。進來既成事實,當然只好指望減刑了。

對於這種心理防線極其脆弱的女犯,談話是經常的,據說是深刻的,又是和顏悅色的……

一切的據說,都只是柴靜歡耳旁吹過的風而已。她既不像那些覓死的女犯般脆弱,也不像另一種極端容易暴躁如雷,動不動就吵架。她是無聲的,是人羣裡最看不到的那一種。

還算順利的經過了三個月的入監訓練,柴靜歡分到第三監區。監舍像是學校的宿舍,關於這一點在剛進監獄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

如果不是四處巨大的字牆上例如“知罪認罪悔罪贖罪”提醒她,如果不是圍牆內圍牆上無處不在的電網提醒她,或者是那兩種截然相反的統一的服飾,她剛開始總會走神以爲這裡就是座學校。

有操場、有教室、有綜合大樓、有宿舍……樓房座落有致,綠草紅花,還有幾座小亭臺。

這真是女子監獄嗎?

又或者,這纔是女子監獄吧。

對於柴靜歡來說,她花了好幾年在恨一個人,最後這個人被自己殺了,恨無可恨。她大約從沒想過要用什麼來取代恨,用什麼來續寫恨以後的人生,她的腦子總會有些空白的地方,彷彿有人刻意用白色的粉筆塗抹過,可是大概塗抹的太厚了,細微的粉灰一直在掉,卻一直露不出底下的真容。

她只知道進到了這裡,沒有了恨,也不該有別的太強烈的感情。

在那個人的鮮血噴出時,她已經發覺恨太可怕,恨會扭曲一個人的心靈。所以,所有的強烈的感情都會扭曲人的心靈,會讓你做超出你能力範圍的事。恨很累人,其他的也是一樣。

所以,柴靜歡不要任何強烈的感情了。

——這便是到目前爲止她的所得。

情深不壽。而太深的感情在監獄這種地方就會更痛苦。柴靜歡眼睜睜地看過尋死的女犯將頭撞得頭破血流,只爲了她一進監獄就要與她離婚的丈夫。

這就是牽絆,會像地獄的縛靈繩,一寸寸的勒住你的命脈,讓你在這個地方耗盡青春,或者人生。

那一刻,柴靜歡的心是極冷極冷的。

監房確實像學校的宿舍,或者,更像是軍隊的宿舍。

五張軍綠色的鐵架牀,兵分兩排靠牆而放。白色的牀單白色的被子,比有些斑駁的白色牆壁還要純粹。每張牀下都有兩個櫃子,存放各個人自己的東西。被子也像軍隊中一樣,要疊成標準的豆腐塊。這種事情柴靜歡並不陌生,大學軍訓時,她的被子就是疊得最好的。只是沒想到這種事情以這種方式又重新再來,她的心裡滿是苦澀,手下不由就遲鈍了,所以沒有得到過“最好最快”的讚揚。

與學生宿舍不同的是,兩排牀中間完全是空地,沒有桌子。平時大家要是寫信或者開小組會,但凡要寫字,無非是從櫃子裡拿出小塑料凳坐着把本子擱在膝蓋上寫,或者放在牀上寫。

聽說有些地方的監獄裡的監舍甚至安裝了電視,這倒是這裡沒有的福利,看電視的話要到活動室去。最固定的播放自然是《新聞聯播》,只是出工後一般很晚才收工,只有少數日子可以看到。除了《新聞聯播》外,也會放省內新聞,或者一些與犯罪相關的專題錄製片,有時也會有些電影。

監獄裡的生活,並不像外界認爲的那般全是黑暗、骯髒、污穢叢生,所以這裡不是地獄。只是這裡每一個服刑的人都要整齊劃一,包括起牀、吃飯、勞動等等等等,過着今天重複着昨天明天其實就是今天的生活。變化是忌諱的,麻木是最好的,你只要聽從命令、努力幹活、爭取拿分減刑就行,所以,這裡也絕不是救贖的天堂。

柴靜歡花了半年的時間看清楚了這些,所以,她總是很低調的。幸運的是,她被分在了據說是女監裡最好的那號監舍。

所謂的好,並不是生活條件,這與別人無異,而好在同室的獄友。

三監區第二分監區一號監,在柴靜歡進來以前,全部九名女犯的年齡都在四十歲以上,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無期,也有死刑緩期,最短的,也已經在這裡呆了七年。。

柴靜歡住進來的三個月裡,同室裡沒有人找過她的麻煩,恰恰相反甚至還有將她當做女兒看的人。

因爲都是長期的原因,爲了爭取減刑,這也是拼了命勞動的一個監舍。不過也有完全放棄了的人,柴靜歡只要看那人的眼睛,就知道什麼叫古井無波。周而復始的單調生活,早就磨光了她們的棱角,不管她們是犯什麼事進來的,都早經歷過了掙扎、矛盾,是真正看盡了一切。每次走在一起,若是別處傳來爭吵聲,她們都會很淡定,使得柴靜歡的心境也跟着來不及吹起波瀾的定了下來。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弱水 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