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覓第二天早早便起來了,難得潤玉今日清閒,二人便在殿內一個批閱公文,一個拿着話本子看的入迷,這話本自然是潤玉掌眼後纔給錦覓看的。鄺露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眼前二人白衣勝雪,不時擡頭相視一笑,說不出的靜謐祥和。
錦覓見鄺露進來,放下手中的話本,開心的說道,“鄺露,昨日我在狐狸仙的府中看了好多姻緣圖冊,想幫你選一個合適的仙官做夫婿,你若有空,等下便隨去一起去狐狸仙那裡選一選吧。”
潤玉並不知道她昨日想留在姻緣府裡是爲了幫鄺露擇夫,看了看錦覓,又看了看鄺露,覺得此事可能有些不妥,但是也不忍苛責錦覓,便平靜開口道,“覓兒,鄺露的婚事,太巳真人自會上心,你卻不必費神。”
錦覓一聽便不高興了,那太巳真人一看便是想將鄺露許給潤玉的,原本她那晚聽了潤玉的話之後,對鄺露已經沒有芥蒂,但此時潤玉這樣一說,她卻甚是失望,倒是自己多管閒事了,也不願辯解,只擡眼看了一眼潤玉,涼涼的說道,“如此甚好。”
而這時鄺露已經開始答道,“鄺露的私事,不勞水神仙上掛心了。鄺露先退下了。”轉身脊背挺的直直的便下去了。
潤玉只道錦覓是小孩心性,並未多想,卻不知此時錦覓心中和堵了塊棉花一般,塞在那裡,一口氣下不去又上不來,難受的直想哭。
錦覓覺得自己在潤玉面前哭很丟臉,心裡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於是便把案上的話本子收到一邊,站起身來對潤玉說道,“我去找狐狸仙了。”沒等潤玉回答便匆匆走了出去。
潤玉想到昨天夜裡月下仙人追來璇璣宮,錦覓答應他今天會過去,便也沒有多想,只在錦覓身後朗聲說道,“覓兒,早些回來,不要叨擾叔父。”
錦覓不想理會他,頭也不回的就去了姻緣府。
見錦覓一副氣鼓鼓的模樣走進來,月下仙人幸災樂禍的問道,“小錦覓,可是我那大侄子惹你生氣了,要我說,那就是條不開竅的傻龍。
錦覓帶着哭腔說道,“我本想給鄺露選一個好夫婿,也還了她侍奉小魚仙倌這些年的情義,誰知道小魚仙倌竟覺得我是多管閒事,我氣的胸悶,狐狸仙,你說,小魚仙倌他,是不是喜歡鄺露啊。”
月下仙人心道,怎麼可能,那條傻龍眼裡心裡都只有你這朵小霜花,怎麼會喜歡那顆小露珠,嘴上卻故意說道,“那也是極有可能的,那鄺露姿容甚是秀麗,來我這府裡想要讓我幫忙牽紅線的仙官沒十個也有八個,她在我那大侄子的璇璣殿虛度了幾千年,日久生情你懂不懂。”
如果潤玉此刻聽到這番話,怕是想拆了這姻緣府的心思都有了。
錦覓一聽這話更生氣了,一下走到這邊,一下又走到那邊,月下仙人見她走來走去眼花繚亂,心想這小丫頭是吃醋了,也不說破她,自顧自在那裡編寫姻緣圖冊。
錦覓覺得這府裡也待不下去,要出去透透氣纔是,想來自己到天宮這麼久,成日裡便是璇璣宮和姻緣府這兩點一線,也甚是無趣,今日便去逛逛,定要小魚仙倌找不到自己着急纔是。這樣想着,便和月下仙人告辭,信步在天宮中逛了起來。
天宮很大,建築雄偉,環繞着祥瑞的光芒,錦覓一邊走着一邊想着,越想越覺得氣悶,不知不覺走到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門口,但見那宮殿氣宇恢弘,硃紅色與金色相間輝映,只是殿門虛掩,門前有落花飛舞,似是許久無人打掃的樣子。
錦覓擡起頭,殿前匾額上書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棲梧宮。“倒是好字。”錦覓自言自語道。
推開虛掩的殿門,錦覓輕輕走了進去,一株高大的鳳凰樹映入眼簾,紅彤彤的鳳凰花掛滿枝頭,錦覓一路走來,看到的都是清新淡雅的景緻,不曾想天宮竟還有這般景色絢麗之地,一時間倒有些看的着了迷。
“錦覓,是你嗎?”一個醇厚的聲音傳來,錦覓覺得有些耳熟,卻又想不起來。回頭一看,正是上次在花界見到的黑衣男子,這男子還送了自己一片金光閃閃的翎羽。
“旭鳳?”錦覓脫口說道。
今日是先天后的忌辰,旭鳳悄悄回來拜祭,不知不覺便走回了自己從前的棲梧宮,誰知推門進來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背景,那背影纖細苗條,長髮垂肩,散發着淡淡的馨香,旭鳳心頭一震,他並不知道錦覓是信步走進來的,想她對他並未忘情。
錦覓見他癡癡的看着自己,像喝多了桂花蜜釀一般,便覺得這隻鳳凰甚是怪異,每次見到自己都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心想小魚仙倌這個弟弟雖然俊朗,卻有些呆愣,不然和鄺露倒是很配,想到鄺露,錦覓心裡又是一陣發堵。臉色也有些難看。
旭鳳心內悸動,沒有注意到錦覓的神色變化,低聲說道,“錦覓,我很高興你還記得今日能來棲梧宮,原來你並非無情。”
錦覓見他講話奇奇怪怪,只能尷尬說道,“都好說,都好說。”
見錦覓剛剛一直看着枝頭的鳳凰花,旭鳳臉上帶出一絲傷痛,緩緩說道,“鳳凰花只開兩季,一季緣來,一季緣散。”
錦覓見他滿面傷悲,一雙鳳眸也染着痛色,心下不忍,只得說道,“你莫要傷感,狐狸仙那話本里說,緣來緣散皆是命,強求不得。”
旭鳳緊緊盯着錦覓,“若我,偏要強求呢。”
錦覓嚇得退後了兩步,不知道這隻鳳凰是要做何。
旭鳳見錦覓這副樣子,傷心欲絕,眼前這個人,是自己愛了幾千年的人,兩人曾在這鳳凰樹下有那麼多纏綿的回憶,可如今,卻用這樣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旭鳳的一顆心熱了又冷,冷了又熱。
這時錦覓只聽錦覓說道,“那個,鳳凰是吧,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小魚仙倌要擔心了。”,
旭鳳閉上眼睛,捏緊了拳頭,倏的張開雙眸,眼中再無波瀾,只是平靜說道,“錦覓,是我唐突了,今日是我母神的忌辰,可能陪我在此坐一下。”
錦覓是個軟心腸,聽聞便想到自己的身世,於是便默默坐到鳳凰樹下,也不說話,隻手中拿着一朵鳳凰花,翻來翻去的摩挲。
旭鳳拿過她手中的鳳凰花,輕輕的簪在她的耳邊,面上露出一個笑容。
錦覓想摘下來,但是想到他心裡想着母親,此時能開心一些,便不忍心破壞他的好心情,擡起的手又放下了。看在旭鳳眼裡卻是又燃起了他的情愫。
二人一時無語,錦覓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旭鳳卻是不知該從何說起,風輕輕吹來,吹落了一地豔紅如火的鳳凰花。
潤玉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旭鳳一襲黑衣,錦覓一襲白衣,一個如墨,一個如雪,並肩坐在鳳凰樹下,靜默無語卻又和諧靜美。錦覓的耳邊,簪着一朵如血般紅豔的鳳凰花,那豔麗的紅色,灼痛了潤玉的雙眼。
潤玉在錦覓去了姻緣府之後見她遲遲沒有回來,便去了月下仙人那裡找她,誰知叔父卻說錦覓早就走了,潤玉想到晨間那一幕,察覺到錦覓應是不開心了,於是便到處尋她,最後是細細循着龍鱗的氣息才感應到她在棲梧宮內,潤玉在往棲梧宮走來的路上心中五味雜陳,他萬萬沒有想到,旭鳳也在。
樹下二人各懷心思,並沒發現潤玉就在門口,而潤玉此刻眼前只有那一樹一樹的鳳凰花,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幾千年前,他在鏡子裡看到錦覓和旭鳳繾綣纏綿,那一夜,便是這滿樹的鳳凰花,花色如血,而潤玉的心裡,也在那一刻破碎成碎片,再也無法縫合,旁人只看到鳳凰花開似血,卻無人看到他的一顆心似被浸染在血水中,再也沒有癒合過。
潤玉已經分不清是眼前,還是從前,是幻像,還是真實,只覺得五內俱焚,一口鮮血涌入喉間,他想喚錦覓,卻張不開口,想帶走錦覓,整個人卻像石化了一般。
這時候旭鳳一隻手伸出來,在錦覓身後,小心翼翼的,描摹着擁她入懷的動作,卻遲遲不敢落下去,而錦覓一無所知,只靜靜的坐在那裡。
潤玉看着這一幕,所有的前塵往事紛紛都浮現在眼前,竟像被魘住了一般,踉踉蹌蹌的轉身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