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是第一個醉掉的。他本是海量,但因全體員工都來敬酒祝賀何總裴總佳期在望,而他呢,實在是太過興奮,每個人敬的酒都照單全收。後來羽豐陪他去過洗手間,就直接送他回家了。
林主任過來請示羽佳要不要派車送樑工,羽佳搖頭:“你跟他說,我喝了酒,不能開車,讓他開我的車先送我回家。”
林主任找到煜文,羽佳遠遠見他低頭聽着林主任的建議,並沒有猶豫便點了頭。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酒店,羽佳打開車門,坐到副駕位子上,把車鑰匙扔在駕駛座位,煜文一言不發開動了汽車。
“我不回家。”羽佳口氣堅決地說,“把車開到湖堤上去。”
H城到T城有一條公路臨着湖堤,實則是一條遠路,但因堤旁遍植蘆葦,大湖又煙波浩淼,一望空闊,日出日落風景優美,從前他們往來兩座城市之間,經常寧可繞遠路。此時,春夜一片靜謐,堤上月華如洗,蟲聲新透,蘆葦纖細,羽佳命煜文停車。
煜文留在車裡,見羽佳站在月光下,面朝粼粼湖水,背影孤獨悽楚。
她在等他一個解釋,煜文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給不出。
如果他知道錦程的合作者竟是裴家兄妹,不管那個樓盤的設計對他的意義有多大,他都決不會回H城。
在酒會上看到羽佳的一剎那,他所受到的震動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
她的頭髮剪得那樣短,模樣只有更俏皮,人比以前瘦了,但是笑起來媚生兩靨,流光溢彩,竟是如此地令人心馳。他原來總以爲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羽佳本人並不如他時時懷想中那麼迷人,現在看來,記憶確實有問題,羽佳本人其實比他思念中的更迷人!
煜文原先並不知道,愛上一個人,可以只是因爲她笑容太美,如春風拂過水麪,讓心靈漲起春潮,一陣陣悸動。
難怪意志如鋼鐵一般的錦程都爲她心折,而他們才應該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他必須使羽佳對自己死心。
夜氣侵人,她實在穿得太少,煜文只得下車,走過去把自己的風衣披在她身上。
羽佳轉過身,早已淚流滿面,她要撲到他懷裡去痛哭,但是他冷酷地推着她的肩膀不讓她如願。
“羽佳!你冷靜下來!”煜文喝止她,“錦程比我強過百倍!他會是一個好丈夫!完成了圖紙,我就回北京,你很快就會忘記我的。忘記我吧!”
“休想!”羽佳哭喊道:“我明天自會和錦程解釋,他會明白的!我答應他,只是爲了氣你!這一次我再不放你走了,不管你愛我是多還是少!”
“你還是這樣任性,”煜文眼睛裡充滿難言的痛苦,“這又是何苦?我們不會有將來的!”
“去它的什麼將來!”羽佳恨聲說,“我只要你的現在!你說你只有半顆心可以給我,那好吧,給我!我要它!我用我全部的生命來換它,這樣總可以了吧?”
“羽佳,你爲什麼這麼傻?”煜文不料羽佳會這樣說,心中急惱更甚,“聽我說罷,你只是因爲一時得不到我,所以就像孩子吵要玩具一般哭鬧不休了,錦程對你毫無保留,你反而覺得無所謂。聽我一句話,離開!去和錦程訂婚吧!”他用力把她一推推開,因爲他覺得自己快要像前幾次一樣無法堅持拒絕了!
羽佳穿着六寸的高跟鞋,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她瞪視着眼前這個人,心中涌上一股穿透全身的疲倦:“你就這麼看我?這麼希望我從你面前走開?”
“我希望我們不要繼續這樣下去!”月光下,煜文面色慘白,“如果不能避免,我明天就回北京,圖紙的設計也不是非我不可!”
“你不必走,”羽佳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不再糾纏你。送我回家。”
她靜靜走回車上去,把他的風衣遺落在地。
煜文在堤上垂頭佇立,只覺得自己的胸膛已被扯裂掏空。一隻夜鳥從水上撲棱棱飛起,沒有叫聲。
第二天上午,不見羽佳上班。
錦程到她辦公室看了兩次,透過門上玻璃,只看見空蕩蕩的辦公桌,桌角上放着一匣沒有拆封的黃手帕。
林主任告訴他,羽佳打電話過來說覺得累了,要休息一天。
“昨天誰送她回家的?”
“是樑工。”
錦程若有所思轉過頭,煜文的辦公室虛掩着門,他推門進去,見煜文專心致志坐在電腦面前。
“煜文,”錦程道,“已經開始工作了?他們準備的辦公室還好嗎?”
“很好!”煜文簡短地說,“我已經和設計院聯繫過了,下午再去一趟,把意圖說得更清楚些。”他的眼睛裡佈滿血絲,但是整個人精神熠熠。
“下午先開個會,”錦程說,“把我們具體的考慮和他們兄妹說說,大家再商量一下。”
他走到門口,又返身閒閒問了一句:“昨晚,羽佳沒事吧?”
“沒事。”煜文神色如常,但是臉慢慢紅了。
錦程已經走出去,把門在身後關上了。
他駕車去裴家,一路上開得飛快。
開門的是羽佳本人,穿一件大號棉T恤,睡腫了眼睛。
錦程看見她瞌睡兮兮的樣子,不由得把臉上堅硬的線條鬆弛下來,一個寵愛的笑容在眼睛裡搖漾:“怎麼,昨晚有人比我醉得還厲害嗎?”
羽佳不說話,自去廚房煮咖啡。錦程靠在廚房門口,看見她棉T恤下面露出兩條修長的腿,赤腳穿一雙絨布拖鞋,白皙的腳後跟一踮一踮。
“羽佳。”他喚。
“唔?”羽佳不回頭。
“昨天的玩笑開得大了點,你不會介意吧?”
“玩笑?”她轉過身,眼睛已經恢復了明亮,“你指什麼?”
“黃手帕。”錦程與她對視,語氣中含有歉意,“你知道嗎?當你配合我的玩笑,和我一起接受大家祝福的時候,我幾乎以爲一切都是真的,我們真的會在下個禮拜訂婚,所以我也就樂得跟一個傻乎乎的準新郎倌一樣忘乎所以了。”
羽佳不語,眼睛裡有一個疑問。
“你放心,”錦程走到她面前,擡手把她額頭一綹垂到眼際的鬈髮撥上去,“我不會傻到非要你履行承諾的地步,那粉紅鑽的戒指,我抽空去訂,作爲給你的謝禮罷!”
“怎麼,”羽佳說,“才過了一夜,你就反悔了?”
錦程低頭笑一笑:“羽佳,第一次遇見你,我就發現你很不快活。我就一直在想,你有什麼理由不快活。你這樣一個人人傾慕的女子!昨天我終於明白你不快樂的原由了。”
羽佳心頭一跳,轉過身去倒咖啡。
“你還是應該感謝我的,對不對?竟然把你的印尼情人帶回來了。也真巧,我在北京遇見了煜文,他的設計理念竟和我一拍即合。看來我們在審美的趣味性上真的是非常的一致。”
原來錦程在酒會開始的時候就覺得羽佳和煜文之間事有蹊蹺,便在回家路上問了羽豐,羽豐正覺得鬱悶,便約略說了兩人一起去巴厘島,回來後煜文突然消失的事,順便質疑了一下煜文的可信度。
“我一向看人都很準,”錦程接過羽佳遞來的咖啡,“男人家事業心強一點到底是件好事情,只要人品好,就別對他要求太高。”
“不,”羽佳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冷然說道,“昨晚我們已經談得很徹底,我和他之間早就完了。下個禮拜我可以和你訂婚,我是認真的,至於你是不是認真,這就是你的事情了。”
錦程跟過去,坐在她身邊:“你是說,你還是要利用我來打擊他,逼得他露出馬腳,對你繳械投降,承認他不能失去你,答應你一切的不平等條約?”
羽佳愣了一愣,憤然道:“哦!隨你怎麼想好了。現在是你要反悔,卻非要把責任推在我身上,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錦程的眼睛光芒專注,一直看到羽佳眼底去,她的臉色有點蒼白,但目光平靜,並沒有多少負氣的樣子。那張光潔的臉上未施脂粉,前所未見地清新自然。
呵,她總是能令他怦然心動。
“好吧。”錦程自己先繳械投降,“我就配合你,把這一樁訂婚遊戲做下去,直到達到你的目的爲止。”
羽佳低頭喝咖啡,他們相對無言地坐了一會兒。
“我該走了,下午去公司吧,我們開個會,樓盤的設計馬上就要開始。”最後錦程站起身來告辭,羽佳唔了一聲,跟在後面送他。
站在門口,錦程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改變了主意,記得告訴我。”
“爲什麼?”羽佳內心感動,弱弱地問了一句,“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錦程無可奈何地看着她:“因爲我愛你呀,傻子!我愛你愛得發瘋呢!”
他健康的臉上隨即又揚起捉狹的謔笑:“也就是說,我要把你感動至死,然後迫使你拋棄那個印尼情人,心甘情願投入我的懷抱!”
他一頭笑,一頭大踏步下了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