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映葭處在一個將要炸裂的邊緣, 從指尖,乃至髮絲,都因此漫開了一股難以承受的重量。蛟龍內丹蘊藏的力量超乎映葭的預料, 在那麼短短瞬間, 他根本無法將蛟龍的內丹就此納爲己用。

不僅如此, 內丹跟劍魄產生了強烈的排斥, 兩者互不相容, 現出朱雀真身更是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事情——他的身體在那時彷彿成了兩股力量相互抵抗的容器,只有現出朱雀真身,才能發泄掉一些幾乎要溢出來的力量。

映葭已經失去清楚的意識了。大腦被本能支配掌控, 他以真身的姿態出現,發出嘹亮深遠的鳴叫, 在暗黑的雨夜裡散着刺眼的金赤光芒, 不斷地朝着天空上方飛去。

但這一幕沒有持續太久。

天空之上仍是電閃雷鳴, 震雷如戰鼓不休,朱雀越往上去, 便是閃電越發密集之處。

閃電之勢似要崩天裂地,一道擊在了朱雀身上。

圍繞朱雀周身的赤紅泛金之光散去,真身被打回,已然陷入昏迷之中的映葭從高空墜落下來。

——

等映葭終於再度醒來之時,蛟龍的內丹已經完全被他所吸納了。雖然身體的僵硬程度暗示着自己大概又已昏迷了許久, 但渾身上下舒暢無比, 手掌指尖都滿盈着力量。

可等想從牀上坐起來, 他卻意外發現左腳腕處被一副沉重的枷鎖牢牢束縛, 鐵鏈正隨着他的動作發出了聲響。

這才環顧所處的地方, 映葭發現這裡並不是他平日所在的偏殿內——他雖看這富麗堂皇的房間陌生,可這屋內全然都是墨晚天身上的味道, 他便明瞭,想必這是在墨晚天的寢殿。

記憶朦朦朧朧並不清楚真切,但他好歹記得自己無法控制地現出了真身的事情,再看腳上的鐵鏈,他想,自己的真實身份肯定還是暴露了。

鐵鏈看着細小,卻有千斤萬斤般沉重,一離了牀的範圍,映葭竟連拖都拖不動。想他現在終於能隨心所欲地使用法力了,可這枷鎖好像能將他的力量都吸走一樣,映葭甚至連無念弓都召喚不出來。

映葭用盡全力想從牀上下去,最後只自己滾了下去,而枷鎖落地更顯沉重,這下他的腳連動都動不了了。

映葭無奈地趴在地上,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出聲喊幾下比較好——起碼這樣他就能知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雖然心裡更多的還是不願意面對自己的真實身份已經被墨晚天知曉。

正這麼想着,房間的門開了。

映葭聽到了門開的聲響,上半身立刻直了起來。儘管要過一會兒才能看到走進來的究竟是誰,可直覺已經在告訴他,來的人必然是墨晚天無誤。

映葭沒有設想過這件事情會有失敗的可能。

因爲前面發生的一切都太順利了。夜沉上鉤了,墨晚天着套了,墨晚天真的下了殺掉夜沉的死手,而自己的無念箭一發中地獲得了蛟龍的內丹。

誰能料到,意外反在他得到內丹後發生了。

映葭深呼吸了一口氣,而後擡頭,墨晚天走到他面前了。

墨晚天臉上再尋不到一絲曾經見到他時會有的那般喜悅溫柔,如今終是變得冷漠無情起來。只看一眼,映葭就覺得墨晚天冰冷的神情像是一把利刃,扎進他的心頭卻不見血。

他本以爲自己是無所謂的。

他不可能真的一直陪在墨晚天身邊,他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要離開的。他早早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做好了這樣的準備。爲了達成自己心中的計劃,他更是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欺騙利用墨晚天。

可墨晚天如今不過一個冰冷的眼神,他卻覺得心慌了起來。

映葭說不出話,連一聲抱歉他都無法順利說出。

是墨晚天先開的口,已然冰冷刺骨的音調,再聽不出不久以前書房之內還對着自己的關心愛護:“你一直都在騙我。”

映葭不知道爲什麼僅是短短几個字,竟會在那瞬間能將自己的呼吸都抽掉一半,映葭呼不上氣,仍舊說不出話。

可墨晚天繼續說着:“我對你這麼好,知你身體虛弱,處處悉心照料,爲你用下多少靈丹妙藥,我甚至還爲此去我皇叔那裡偷藥……沒想到最後,你竟是連一句真話都不曾給我……”

許是真氣過了頭,墨晚天的語氣反沒有一絲歇斯底里,他只是用平常十分的語調敘述着這些事情,雖帶了一點嘲諷之音,可暫且也分不清到底是針對映葭的,還是留給了他自己的。

而映葭毫無準備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他滿心都是瞬間涌出來的愧疚:“……如果能早些告訴殿下,我也不會隱瞞至今了……”

“是你不想告訴我吧,你若想我知道真相,何苦隱瞞到這步?那晚若不是你現出了朱雀真身,你是否打算取走蛟龍的內丹後就一走了之?”墨晚天並不傻,他先前只是對映葭毫無懷疑戒備,可一旦想通一點,其他點自然而然都通了,“……到底是那黑海蛟龍對你不軌?還是你下套,利用我殺他,目的只是爲了他的內丹?”

黑海蛟龍已死,死無對證,映葭想也不想,只道:“……我是想過取走黑海蛟龍的內丹後就一走了之,可我如何下這套?我知道殿下怪我隱瞞,但那晚一切的發生並不是我說了算的啊,殿下,我的身體如何,你是清楚的,我不可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冒這樣的險啊……”

“如今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會相信了。”墨晚天恨恨地甩了一下衣袖,走遠了幾步。可心中仍是憤怒滿溢,想想就覺得生氣,他又回身在映葭面前蹲下,捏住了他的下巴,“……你對我,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你對我,到底有過真話嗎?”

“……殿下,對不起……”映葭直視着墨晚天的雙眸,這聲對不起發自肺腑真心。墨晚天此時看向他的眼神,讓他心都莫名絞在了一塊兒,“……最初我只是想從封印裡出來,順水推舟才說了那樣的謊……”

“好一個順水推舟……可你後來有的是機會將真相告訴我,你爲什麼不說?”墨晚天盯着他,“……是不是因爲,你的心思如最初卦象所言,只想着要離開?”

“殿下,我是不得不離開……所以我才,選擇了隱瞞真相……”

可這一句不得不離開在墨晚天聽去是有多刺耳:“……不得不?呵,你何必又裝出滿是苦衷的模樣,你還不如說說,你的苦衷是怎麼樣的?也許你編個好點的理由,我還會信了你……”

“殿下同我生氣,此時我說什麼,殿下都不會相信的……”映葭抓住墨晚天的手,“殿下,我……”

墨晚天甩開他的手,更加用力地嵌住他的下巴:“對,你說的話,是我不會再信了,可你要是吃了清露散,我倒不怕了。”

說罷,墨晚天硬生生捏開映葭的嘴巴,將一顆藥丸塞進去後並強迫映葭嚥下。

這是用青玄獨門秘方製成的藥,服用者在一定時辰內要麼不言,開口必定皆爲真言。因爲這藥後續會給身體帶去極爲難熬的傷害,所以一般只用於囚犯身上——墨晚天會拿這藥出來給映葭,可見他眼下是對映葭的隱瞞是有多麼生氣。

“現在開始,我問什麼,你都必須回答。”墨晚天盯着映葭,“你本欲離開後前往何處?”

映葭意識清楚,尚能思考,可一開口,就是腦內反應而出的真話:“……我要去南贍部洲的崑崙一帶……”

“你去那裡所爲何事?”

“我要去找我的弟弟……”

墨晚天略微感到意外,他的確沒有想到映葭還會有個弟弟,而離開自己只是爲了去找弟弟。

可無論什麼弟弟哥哥的,映葭的隱瞞就是讓他覺得自己被深刻地背叛了:“隱瞞利用我,你可曾有過後悔?”

“我很後悔。”

“……爲什麼不將真相告訴我?”

映葭根本無法說出假話:“……要前往南贍部洲,僅憑我眼下的法力根本不夠,我需得得到一顆內丹後纔可。但我怕將真相告訴了你,你對我心生厭惡,我便無法通過你得到內丹了……”

才稍微有些平息下來的怒火,因爲映葭這句話又開始燃燒:“……你願意留在青玄,待在我身邊,原來就只爲了一顆內丹嗎?”

“原先是這樣,但後來並不完全是。”這種話都出口,映葭自己都只想叫自己閉嘴。

果然,墨晚天就問了:“……後來爲什麼不完全是了?”

“……因爲殿下對我很好,我對殿下始終心存莫大感激……只是我必須去找弟弟,我更想要報仇,所以才逼着自己硬下心來,決定將真相隱瞞到底。”

“……報仇?你要報什麼仇?”

“當年我被封印於塔下,全屬無妄之災……我想要找到當年封印我的那個人,要了他的命,來祭我千年不得自由的痛苦……”

這跟墨晚天平日裡所知的映葭完全是兩個模樣,他並不知原來映葭心頭藏着這麼大的仇恨。可他最在乎的問題也不是這個,他就想知道,這些日子,映葭在他面前的乖巧聽話,迎合溫柔,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那這些日子以來,你對我,到底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誠意?”

映葭一直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只想着要走,只想着內丹,只想着快點找到映商然後爲自己報仇。墨晚天這麼問的時候,他自己心裡都沒一個具體答案,可嘴巴一開,話就自己出了口:“……我對殿下,都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