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妧走出靈堂,去了威寧侯的書房。
親兵們守在書房外,見了紀妧,立刻上前行禮。
紀妧淡淡說道:“免禮,進去向父親通傳一聲,就說我有事要見他。”
親兵略一猶豫應下了,轉身進去通傳。紀妧站在外面等候,心裡不無自嘲地想着。她這個做女兒的想見父親一面,都要人通稟。由此可見父女之間是何等的生疏。
等了片刻,親兵纔回轉,領了紀妧進書房。
紀妧輕輕敲門,然後聽到一個沉肅又冷漠的聲音:“進來。”
紀妧推門而入。坐在書桌前的中年男子,正是威寧侯。他低着頭正在寫着什麼,聽到推門聲,才擱了筆。
紀妧趁着行禮問安之際,迅速的打量威寧侯一眼。
這麼多年沒見,對她來說父親陌生又模糊。此時一見之下,和印象中的臉孔差不多,只多了皺紋和滄桑。
紀妧的目光又落在威寧侯身側的丫鬟身上。這個丫鬟身形窈窕,一直垂着頭用左手研磨,看不清面容。不過,紀妧又怎麼會認不出她是誰?
“含玉!”紀妧十分意外,脫口而出道:“你不是得了暴病死了嗎?怎麼又......”
怎麼又忽然活過來,還出現在父親的身邊?
父親突然回京城,還有小鄒氏的猝死,莫非都和含玉有關?
含玉倒是很平靜,放了手中的墨錠,斂衽行禮:“奴婢見過二小姐。”聲音粗糲低啞難聽,完全沒了往日的清脆悅耳。
紀妧又是一愣。
沒等紀妧問出口,威寧侯便淡淡說道:“妧姐兒你來的正好。這件事要瞞着所有人。不過,你們姐妹總該知道真相。含玉,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二小姐。”
含玉應了一聲,迅速擡眸看了紀妧一眼:“奴婢接下來要說的事可能會讓人很震驚。二小姐懷着身孕,情緒不宜過分激動,不管聽到什麼,還請二小姐保重身體。”
紀妧心裡一沉。心裡涌起了莫名的驚懼不安。
到底會是什麼事?
當含玉將事情的始末說完之後。紀妧目瞪口呆震驚不已,腦海中一片紛亂。
怎麼會是這樣!
大哥竟然和繼母暗中苟且多年,小鄒氏去田莊不是爲了養病。而是爲了養胎。那一場火也絕不是什麼意外,而是父親命人動的手......
“妧姐兒,這等醜事不得聲張,就算是你的夫婿問起。你也一個字都不能說。”威寧侯忍着難堪,低聲叮囑。
其實。他原本不願女兒知道這種醜事。可這種事瞞的了一時,瞞不過一世。與其將來曝出來引出無窮後患,倒不如早些將秘密告訴她們。
紀妧擡起頭,眼中不知何時已經盈滿了淚珠:“父親。你受了這等羞辱,殺了那個賤人也不爲過。可女兒想爲大哥求個情,求父親不要記恨大哥。他當年也是年少無知。纔會受賤人的引誘犯下大錯。我想,他現在一定很後悔......”
“他如果真的後悔了。早就該回府,跪在我面前坦白一切。”威寧侯冷哼一聲,眼中閃過寒意:“我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犯滔天大錯,我也不會要了他的命。這一點,他心裡十分清楚。”
“他也正是依仗這一點,纔敢在我面前拒不承認。至今還不肯回來。”
這哪裡是後悔知錯的樣子。根本就是懷恨在心!
威寧侯的眼神又冷了幾分。
昨天之前,他縱然再憤怒也沒有殺了紀澤的想法。可很快,他就得知顧採蘋生了一對雙生子,紀家有了子嗣,強自壓抑的殺意在心裡又悄然涌了上來.......
紀妧也被說的啞口無言。她心中當然氣惱紀澤的行徑,可不管怎麼說,那都是她嫡親的兄長。她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威寧侯對紀澤起殺心,更不能看着威寧侯府上演父子相殘的悲劇。
紀妧咬咬牙,跪了下來。
她懷着身孕,行動間多有不便,跪下的時候卻毫不猶豫。
威寧侯一驚,皺眉道:“你還懷着身孕,這樣跪着會傷到身子,快些起來說話。”
紀妧含淚說道:“父親,大哥縱有萬般不對,總是你的親生兒子。女兒懇請父親放過大哥這一回。就算是看在死去的孃的份上......”
紀妧說着,早已泣不成聲。
威寧侯想到早年亡故的原配陳氏,眼裡的殺氣悄然褪去,半晌才嘆了口氣:“罷了!我答應你,不管怎樣,也不會生出弒子的念頭。你總該放心了,快些起身。”
紀妧紅着眼眶,艱難的磕了幾個頭:“女兒謝過父親。”
威寧侯心裡不是滋味,半晌才說道:“我私自回京城,要寫奏摺向皇上請罪。靈堂我就不去了,你先退下吧!”
紀妧低聲應了,用袖子擦了眼淚,緩緩起身。
含玉忙過來,攙扶着紀妤起來。
紀妧走出書房的時候,面色比來之前更蒼白難看。好在府裡辦着喪事,人人穿着孝服面容悲慼,紀妧的失態並不惹眼。
紀妧心亂如麻,不知不覺中又回了靈堂。
紀妤又醒了,跪在棺木前放聲痛哭,不停的喊着:“娘,你怎麼就這麼走了,丟下我一個人怎麼辦......”
如果紀妤知道了小鄒氏死亡的真相,如果紀妤知道自己的母親和兄長苟且,會是什麼反應?
紀妧打了個寒顫,立刻將這個念頭揮開。
不,絕不能讓紀妤知道真相!
她雖不喜歡紀妤,可紀妤畢竟是她的親妹妹。血濃於水,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紀妤崩潰。
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身子微顫的紀妧,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妧表姐。你的臉色怎麼這般難看?我扶你去休息一會兒。你懷着身孕,可得多保重身子。”
紀妧神色恍惚的看向身側:“瑾表妹,我、我沒什麼,你不用爲我擔心。”
這哪裡是“沒什麼”,根本就是心事重重。
許瑾瑜心念電轉。剛纔紀妧出去許久,或許是去見了威寧侯,已經知道真相了。所以纔會這般失魂落魄大失常態吧!
她只能裝着不知情。細心的勸慰了幾句。
紀妧性子素來堅強。最初的慌亂無措之後,慢慢鎮定下來。小鄒氏已經死了。就讓這個秘密隨小鄒氏長眠地下吧!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靈堂門口。
紀妧轉頭看過去。
是紀澤回來了!
許瑾瑜比紀妧的反應更快。在紀澤出現的一剎那,便擡頭看了過去。
紀澤站在靈堂門口。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風度翩然,神情說不出的僵硬。茫然的目光掠過靈堂裡的衆人,卻似什麼也沒看清,最後。落在了那口棺木上。
紀澤身體一顫,心底涌起無盡的悔意和恨意。
許瑾瑜遠遠地看着。心中一陣快意。
最在意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這對驕傲又自負的紀澤來說,無疑是極沉重的打擊。
紀澤,我終於讓你嚐到了當年我曾受過的痛苦。
知道真相的威寧侯回到了京城,正好躲過了前世的死劫。有威寧侯在。料想紀澤也翻不起風浪來了。或者......還有父子相殘的一幕上演。
不管怎麼說,這一切都已經和她無關。她只要遠遠的看着就好。
紀嬛急急的迎了過去:“玉堂,你這兩天到底去哪了?府裡發生了許多事。母親養病的那個田莊走火,母親也因此意外身亡了。”
紀嬛的聲音哽咽起來。
紀澤聲音有些奇異的僵硬:“此事我已經知道了。今天特地回來。就是爲了......給母親磕頭守靈。”
紀嬛見他神色有異,心裡有些怪怪的感覺,一時也沒深想,匆匆吩咐道:“你先去換了孝服再來磕頭。”
紀澤沒有拒絕,緩慢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
“大哥,你等等。”身後忽的響起紀妧的聲音:“我陪你一起去換衣服。”
也不知紀澤有沒有聽清紀妧在說什麼,胡亂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紀妧定定神,強自鎮定地走到了紀澤的身側。紀妧神色蒼白目光異樣,紀澤也沒察覺。
兄妹兩個一路沉默着到了淺雲居。
下人早已將白色的孝服準備好了,紀澤機械般的換上,出來之後,對紀妧說道:“我換好衣服了,現在可以去靈堂了。”
紀妧卻一動都沒動,只定定地看着他。
紀澤此時壓根沒心思揣度任何人的心思,略有些焦躁不耐地看了過去:“怎麼了?”
紀妧深呼吸一口氣,一聲令下,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兄妹兩人:“大哥,你和母親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紀澤:“......”
紀澤的俊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有心想扯謊應付過去。可在紀妧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半晌,紀澤纔回過神來:“你去問過父親,父親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紀妧咬牙:“是,父親什麼都告訴我了。大哥,你真是被美色衝昏了頭腦麼?她可是父親的繼室,是正經的威寧侯夫人,是我們的繼母。你喜歡美人,只管納進府來。怎麼偏偏......偏偏就和她......”
出身名門的紀妧,到底說不出“勾搭成~奸”之類的字眼。一張俏臉憋的通紅,眼底滿是憤怒和失望。
紀澤的臉上火辣辣的。
兄妹四人裡,紀嬛出嫁的早,紀妤年齡小又隔了一層,他和紀妧的感情一直是最深厚的。若是換了別人這樣指責,他大概早就惱羞成怒記恨在心了......
紀妧用盡所有的自制力,將心頭翻騰不息的怒氣按捺下去:“她這樣死了,倒也是樁好事。這件事你知我知,就別讓大姐和三妹知曉了。尤其是三妹,她若是知道自己的親孃不守婦道紅杏出牆,只怕撐不下去。”
紀澤沒吭聲。
“這件事到此爲止,從此以後,只當沒發生過這些事。”紀妧又說了下去:“我已經求了父親,請求他放過你這一回,父親已經答應了。你待會兒去靈堂磕了頭,就去找父親。”
“到底是嫡親的父子,血濃於水。父親已經殺了母親,氣也該消退大半了。只要你表現的誠心悔過,父親總不會再爲難你......”
紀澤忽地冷笑一聲,笑聲有些尖銳:“二妹,你真的以爲父親會不介懷嗎?你也太天真了!”
紀家的男人骨子裡都流着冰冷的血液。
威寧侯從來不是什麼善茬,如果不是因爲紀家只有他這麼一個子嗣,那一天夜裡,死在田莊裡的絕不止小鄒氏一個人。
想到死在自己刀下的小鄒氏,紀澤的心像被揪緊了,幾乎喘不過氣來。
紀妧聽的一陣心驚:“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父親已經答應過我了,他說過會放過你這一回。”
紀澤冷笑不語。
就算威寧侯肯放過他,他也絕不會放過對方!
如果不是威寧侯逼着他動手,他怎麼會親手殺了小鄒氏,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而且,他曾隱秘的做了安排,原本這個時候威寧侯應該已經死在戰場上了......沒想到,威寧侯回了京城,也正好逃過了這一劫。萬一此事被威寧侯知道了,父子兩個最後一絲情分也就沒了,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所以,他要早一步動手。
當然了,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威寧侯對他戒心正重,不容易得手,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他只能暫且隱忍示弱,靜待時機!
“對了,大哥,你這兩日一直沒回府,有件喜事你還不知道吧!”紀妧打起精神,擠出笑容:“大嫂昨天臨盆,生了一對龍鳳雙生子。”
雙生子本就少見,龍鳳胎更是極爲少有。
這樣的好消息,卻沒能令紀澤展顏,他的反應甚至算得上冷漠:“這幾日府裡有喪事,等喪事結束了我再去田莊裡看孩子。”
有兒子本是件好事。不過,對此時的紀澤來說,這實在算不得喜訊。
紀家有了子嗣,他這個兒子也就沒那麼重要了。說不定,威寧侯會狠下心來對付他也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