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過去了,天色漸漸晚了,依然不見紀澤的蹤影。
顧採蘋昏迷未醒,兩個產婆寸步不離的照顧着。朝霞帶了兩個丫鬟也在產房裡,許瑾瑜和紀妤俱都疲累不堪,一起出了產房。
紀妤忍不住發了幾句牢騷:“大哥怎麼還沒來。他這一天到底忙什麼去了。有什麼事能比得上大嫂生產更重要?”
田莊離京城遠,來回傳遞消息不太方便。紀妤一個下午已經打發兩撥人去府裡送信了。可左等右等也沒等來紀澤。
許瑾瑜心裡隱約有了猜測,口中隨口應道:“世子肯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沒能回府,也不知道表嫂臨盆的事,所以才遲遲沒來。反正表嫂母子平安,再等一等好了。”
紀妤悻悻地輕哼一聲。
許瑾瑜打起精神說道:“熬了一天一夜,我們也都累了。先吃晚飯,好好睡上一覺。等到了明天再讓人去侯府送信。”
整整一天一夜沒閤眼,紀妤也十分疲倦,聞言點了點頭。隨口吩咐朝霞:“讓廚房準備晚飯。今天大家夥兒都辛苦了,讓廚子多做些好吃的。”
朝霞笑着領命退下了。
許瑾瑜看在眼裡,不由得抿脣微笑。
經歷了這麼多事,原本浮躁衝動從不懂收買人心爲何物的紀妤也慢慢長大了,變的成熟懂事。比以前看着也順眼多了。
只可惜,紀妤有那樣一個不擇手段的親孃。真不知小鄒氏和紀澤之間的事曝露之後,對紀妤是何等的打擊......
“三、三小姐,不好了!”一個丫鬟滿臉倉惶驚恐的來了。
紀妤心裡一沉,不假思索的追問道:“出什麼事了?是不是大哥他出事了?”所以才一直沒來田莊?
許瑾瑜心裡一動,凝神看了過去。
那小丫鬟臉色十分難看,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
紀妤本就是個急性子,見小丫鬟吞吞吐吐的,想也不想的扇了她一巴掌:“有什麼事你倒是說啊!這麼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小丫鬟被這一巴掌扇的頭暈眼花,淚水汪汪。說話總算是利索了:“侯府那邊送了信來,說是夫人養病的田莊昨夜走了火,田莊被一把火燒的乾乾淨淨。裡面的人都被燒死了,就連夫人她也......”
小丫鬟說不下去了。用袖子抹起了眼淚。
紀妤的臉唰的白了,頭腦一片空白,聲音不自覺地尖銳起來:“你說什麼?什麼田莊走火,這不可能。你肯定是聽錯了!”
田莊怎麼會走火,娘怎麼可能會死!
那小丫鬟哭哭啼啼的應道:“這樣的大事。奴婢怎麼敢說話。報喪信的人就在外面,小姐若是不信,就親口問上一問......”
話還沒說完,紀妤已經跑着衝了出去。
許瑾瑜在聽到小鄒氏的死訊之後,怔忪了片刻,很快反應過來,也追了出去。
她等這一天實在等的太久了。自重生的那一天起,她用盡心機,百般周旋,暗中佈局。就是爲了報仇雪恨。
雖然還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不過,肯定和威寧侯脫不了干係。偌大的田莊怎麼可能無故走火,而且所有人都死在了火中。
來報喪信的人是威寧侯府裡的一等管事媽媽,穿着一身孝服,眼睛哭的一片紅腫。
沒等面色倉惶慘白的紀妤問出口,管事媽媽就撲通一聲跪下了,放聲痛哭道:“三小姐,田莊走火,所有人都被燒死了。夫人也沒能倖免。奴婢趕着來給小姐送喪信,還請小姐節哀......”
紀妤全身顫抖不已,淚如泉涌:“不可能!娘怎麼可能會被燒死。一定是你們在騙我。娘纔不會死。”
紀妤身子搖搖晃晃,似隨時都會倒下。
許瑾瑜走到她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
紀妤淚眼婆娑的看向許瑾瑜,眼中滿是祈求:“瑾表姐,你瞧瞧她們,都在說謊話騙我。竟然說娘死了。她們都是在騙我對不對?”
大仇得報,許瑾瑜也有些輕飄飄的不真實感。不過,看着紀妤沒有血色的臉孔。許瑾瑜還是狠狠心說道:“妤表妹,這麼大的事,管事媽媽和丫鬟豈敢隨口胡說。姨母......是真的走了。”
紀妤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
她眼前一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許瑾瑜不假思索地接住紀妤,因爲紀妤身子沉,不由得往後踉蹌一步。
管事媽媽紅着眼眶低聲道:“表小姐,府裡現在已經搭起了靈堂。侯爺命奴婢立刻將小姐接回府裡。”
威寧侯果然已經回京城了!
能生出紀澤這樣的兒子,威寧侯也絕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毫不猶豫就動手殺了曾經萬般寵愛的妻子!
田莊裡所有的人都死了......含玉呢?也隨着那把火香消玉殞了嗎?
想到含玉,許瑾瑜心中沉甸甸的,強打起精神應道:“立刻吩咐下去,我現在陪着妤表妹回侯府。”
突如其來的噩耗,令莊子裡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只有顧採蘋是例外,她還在昏迷中尚未醒來。
許瑾瑜面色也有些泛白,神色卻頗爲鎮定,吩咐衆人將紀妤擡上馬車,至於行李之類的,來不及收拾索性就不要了,先趕回侯府發喪要緊。
一干慌亂無主的丫鬟婆子們頓時有了主心骨,很快依令行事。
臨走前,許瑾瑜放心不下顧採蘋,又特意敲打兩個產婆幾句,順便叮囑朝霞時刻貼身伺候,絕不能擅離顧採蘋半步。
朝霞也是個挑眉通眼的伶俐丫鬟,頓時聽出一絲異樣來,神色也凝重起來:“奴婢斗膽問一句,表小姐是不是覺得那兩個產婆不太妥當?”
許瑾瑜讚許地看了朝霞一眼,口中淡淡說道:“妥不妥當我也不清楚。不過,多小心一些總是好事。表嫂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朝霞鄭重地點了點頭。
許瑾瑜上了馬車。車伕揚起馬鞭,發出清脆的聲響,催着馬車奮速前進,向威寧侯府駛去。
天黑了之後。城門便會關上。馬車趕在城門關閉之前的一刻進了城門,否則,就要多等上一夜。
車廂裡無人說話,一片沉悶。只偶爾聽到一聲半聲的抽泣聲。
小鄒氏精明厲害。心狠手辣,治府嚴苛。丫鬟婆子們在小鄒氏手下活的戰戰兢兢。小鄒氏驟然走了,身爲女兒的紀妤自然是最傷心的。不過,這些下人就未必是真的難過了。面上的悲愴倒有大半是裝出來的。
許瑾瑜心中有數,卻也不揭穿她們。默默的醞釀情緒。逼着自己掉了幾滴眼淚。
不管怎麼說,小鄒氏都是她的親姨母。小鄒氏突然死了,她沒有半點悲慼也太不像話了。在下人面前也得裝裝樣子。
紀妤昏迷不醒,紅着眼眶的許瑾瑜溫柔小心地將紀妤摟在懷中。
一旁的丫鬟婆子們將這一幕淨收眼底,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嘆道。表小姐真是有情有義,忍着傷心照顧三小姐。
直到子時前,馬車才趕回了威寧侯府。
威寧侯府的大門開着,門上掛着白燈籠。守在門口的小廝穿着素服。
許瑾瑜用力的掐紀妤的人中:“妤表妹,侯府已經到了,你快點醒醒。”
紀妤在疼痛中茫然的睜開眼睛。渾渾噩噩的任由人攙扶自己下馬車。在看到大門上懸掛着的白燈籠的一剎那,渾身一個激靈。
昏厥前的所有回憶瞬間涌上腦海。
田莊走火,所有人都死了......
娘也被火燒死了......
娘死了.......
“娘——”紀妤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開兩個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進去。
丫鬟們嚇了一跳,忙追了進去。
初夏不假思索的要追進去,眼角餘光瞄到許瑾瑜神色複雜的側臉,忍不住低聲問道:“小姐,我們是不是也該進去了。”
許瑾瑜默然片刻,才低低地說道:“不用急。我們慢慢走進去就行了。”
爲什麼?
這句話差點衝口而出,初夏強自忍下了。小姐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吧!
許瑾瑜擡起眼眸,看着紀妤哭着跑遠的背影。目光復雜之極。
雖然她沒親自動手,不過,小鄒氏也算是死在她的手裡。小鄒氏縱有千般不是,總是紀妤的親孃。看着紀妤痛哭流涕傷心難過的樣子,她心裡也不是滋味。
所以,還是避開紀妤見到靈堂時的那一幕吧!
小鄒氏的靈堂就設置在汀蘭院裡。
府裡所有下人都穿着素服。有頭臉的管事媽媽和丫鬟纔有資格待在靈堂裡。紀嬛紀妧驚聞噩耗,都趕回來了。還有紀氏同族的女眷。
靈堂裡擠滿了人。紀妤卻似一個都沒看見,哭着衝進靈堂,撲到了那口黑沉沉的棺木上。一邊哭一邊喊着娘。
因爲小鄒氏被燒的屍骨無存,這口棺木裡只放了一套小鄒氏生前穿過的衣服。
紀妧挺着肚子,不便相勸。紀嬛親自走上前,紅着眼眶勸慰:“三妹,遇到這樣的事,你傷心是難免的。可也別太過傷了身子。母親地下有知,只怕也會於心難安......”
紀妤哪裡聽的進去,哭的死去活來,很快又暈了過去。
紀嬛早有準備,立刻命人將紀妤扶下去休息。等紀妤醒了,就要換上孝服來守靈堂。
就在此時,許瑾瑜也進了靈堂。
“姨母,你怎麼就這麼去了......”許瑾瑜哽咽着跪下磕頭,臉上滿是淚水。起身時,身子微微晃了一晃。
紀妧眼中閃出了水光:“瑾表妹,請節哀。”
許瑾瑜小聲地哭着應了。
一旁的鄒氏早已忍不住了,上前來拉住許瑾瑜,退到了靈堂外的屋子裡。
許瑾瑜用袖子擦了眼淚,面容平靜。
“瑾娘,”鄒氏眼中滿是驚恐,聲音顫抖不已:“今天威寧侯忽然回了府,緊接着就傳來了你姨母被火燒死的噩耗。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爲小鄒氏居心不良,鄒氏對這個親妹妹早已失望透頂,不願再有什麼來往。可聽到小鄒氏的噩耗時,鄒氏依然震驚不已十分難過。
紀嬛和紀妧傍晚時才趕回來。小鄒氏的靈堂是鄒氏親自領着人佈置的。
許瑾瑜不想多說,輕聲道:“娘,你太多心了。這肯定只是巧合罷了。”
“這真的只是巧合?”鄒氏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你姨母之前還好好的在莊子裡養病,遠在邊關的侯爺忽然回了京城,然後就傳來噩耗......”
這其中豈能沒有半點聯繫?
許瑾瑜擡起眼,深深的看着鄒氏:“就算不是巧合又能怎麼樣?莫非娘打算去找侯爺問一問其中的緣故?”
鄒氏啞然。
“姨母是怎麼對我和大哥的,娘應該沒忘了吧!”許瑾瑜平靜的聲音中透出絲絲冷意:“她有今天的下場,是她咎由自取。其中的內情,和我們無關。我們也無需深究,只要將喪事應付完,就可以離開了。”
“從今以後,我們可以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侯府裡的事和我們再也沒什麼關係。這樣不是很好麼?”
鄒氏沉默許久,才嘆了口氣:“你說的對。你姨母一死,我們和威寧侯府就更遠了一層。以後大概也沒什麼來往了。我們在侯府待幾日,等你姨母下葬了,我們就回去吧!”
許瑾瑜眉頭舒展開來,嗯了一聲。
紀妤醒了便嚎啕大哭,哭了又昏倒,昏倒了再醒。一直折騰到了天亮,哭的沒了力氣折騰。就這麼半跪半趴在棺木前。
衆人看在眼底,心裡都覺得酸澀。
小鄒氏這麼一死,最傷心的人可不就是紀妤麼?
奇怪的是,侯爺一直都沒露面。還有世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一直都沒回府......
紀嬛守了一夜靈堂,十分疲倦。她身邊的紀妧,懷着七個多月的身孕,自是比紀嬛更累。紀嬛心中不忍,勸了紀妧去休息。
紀妧卻不肯,低聲說道:“我要去找父親。”
父親忽然回來,母親突然身亡。設好了靈堂,父親卻一直沒有現身......這事簡直處處透着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