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整個魏國公府,亮若白晝。
房玄齡與周賀林進入房遺直的院子,還未到達閣樓的門口,就聽到閣樓內傳出房遺直激動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原來彩虹是經過如此複雜的過程才形成的,真的沒想到,我們天天能看到的光,竟然蘊含着如此多的知識,林寺正,你當真是學識淵博,我自愧不如。”
聽到房遺直與往常淡然安靜截然不同的聲音,房玄齡腳步不由微微頓了一下。
周賀林更是瞪大着眼睛,臉上充滿着驚異之色。
周賀林對房遺直的性子很瞭解,房遺直三歲識字,五歲便開始自己讀書,他先讀蒙學之物,後讀聖人之書,再之後,諸多書籍便皆開始涉獵,哪怕是格物之學,也十分喜歡。
所以房遺直擁有着連房玄齡都自嘆不如的學識,天文地理,治國兵法,格物之學,無所不通,故此……他什麼時候聽到過房遺直向其他人在學識上承認自愧不如的?
更別說房遺直性子安靜,十分沉穩,他們又何曾聽過房遺直用這般激動的,完全不同以往的語氣說過話?
周賀林意外之餘,不由將視線放在自己恩師身上,旋即他直接一怔……只見房玄齡已經完全停下腳步,不再前行,竟是在安靜地聽着書閣內的交流。
這時,書閣內傳出新的聲音:“房郎中切莫這樣說,本官也不過是湊巧多看了幾本房郎中沒有看過的書罷了,當不得學識淵博四個字。”
這陌生的聲音……周賀林頓時意識到,這就是那個最近聲名鵲起的大理寺正林楓的聲音。
他眸光微閃,忙側耳聽去。
閣樓內,燭光搖曳。
閣樓裡對飲暢談的兩人,並不知道此時門外正有兩雙耳朵在偷聽。
房遺直聽到林楓的謙遜之話,直接搖頭,認真道:“林寺正在過往斷案中,用過天文地理諸多學問,正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對格物之學更是知曉甚多,怎就擔不得學識淵博的評價?”
林楓知道房遺直是一個較真的人,笑了笑,沒再反駁。
房遺直雙目灼灼的看向林楓,眼中充滿着希冀,就如一個求知的學子,道:“不知林寺正還知道哪些有趣的格物之學?”
林楓笑道:“房郎中想知道哪方面的?”
“哪方面的都行,就和這光一樣,十分常見,但我們卻未曾深思其中內理的學問。”
林楓想了想,目光看向桌子上跳動的燭火,他說道:“房郎中可知道,這蠟燭燃燒出現火焰,都需要哪些條件?”
房遺直愣了一下,他眨着眼睛看着燭火,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林楓的問題。
他真的從未思考過蠟燭燃燒,還需要什麼條件。
門外,長安縣令周賀林眉頭緊皺,只覺得林楓提出的問題很奇怪,蠟燭一點火就燃燒了,這還需要什麼條件?
他視線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恩師,整個人直接一愣。
因爲他竟是發現,自己恩師的眼眸中,正閃爍着思索之色,很明顯,自己恩師竟然真的在認真思考林楓這奇葩的問題。
書閣中。
房遺直思索半晌後,搖頭道:“我知道如何點燃蠟燭,卻不知其中內理……”
他看向林楓,拱手道:“還請林寺正指教。”
林楓輕輕一笑,他說道:“蠟燭燃燒,或者說所有東西的燃燒,都需要三種要素!”
“三種要素……”
房遺直只覺得一扇未知的大門正向他開啓,他忙道:“哪三種要素?”
“可燃物,助燃劑,以及達到可燃物燃燒需要的着火點。”
房遺直眼中滿是茫然之色,對林楓所說的三要素,可以說一個都聽不懂。
林楓笑了笑,道:“房郎中不要急,且聽我慢慢說來。”
接着林楓就將初中課本學到的燃燒三要素十分詳細的告訴了房遺直。
並且還帶着一個個簡單易懂的例子。
如沙子爲什麼能滅火?因爲隔絕了空氣這個助燃劑。
爲什麼水能滅火?因爲隔絕了空氣的同時,蒸發時還會吸收大量的熱,導致溫度降低到可燃物的着火點之下。
通過這樣生活中常見的例子,來幫助房遺直更直觀的明白自己的話。
就這樣,林楓花費了半刻鐘的時間,將燃燒的基本知識終於講述完畢。
他笑着看向房遺直:“綜上所述,理論上只要是達到了燃燒三要素的所有條件,就沒有不能燃燒的東西。”
房遺直瞪大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林楓。
他瞳孔不斷在眼中轉動,忽然,整個人蹭的一下起身,來回踱步,一邊走,一邊嘴中念着什麼。
看起來神神叨叨的一樣。
都顧不得儀態儀表了。
林楓噙着笑意看着房遺直,他給房遺直介紹的都是最基礎的知識,例子也是生活化的,他相信以房遺直的能力,肯定能迅速消化這些知識。
房遺直對林楓來說,很特別。
他與林楓見過的所有官員都不同,房遺直有着讀書人的純粹,沒有其他人那般心機算計,一心撲在學問上,說他是官員,不如說他是一個真正的學者。
對這樣的房遺直,林楓很喜歡與其接觸。
他會覺得很輕鬆,很自在。
下一刻,房遺直果真停下了腳步,看向林楓的眼中充滿着奕奕神采:“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這蠟燭燃燒的背後,竟是有着這麼多的知識和道理!”
說着,房遺直忽然面向林楓,十分莊重的向林楓行了一禮:“多謝林寺正傳道授業!”
…………
閣樓外。
周賀林嘴巴張大,臉上滿是震驚的表情,整個人已經有些呆滯了。
他真的沒想到,原來那麼常見普通的蠟燭燃燒上,竟然還有這些道理。
什麼可燃物,什麼助燃劑,什麼着火點,這都是他以前聞所未聞的知識,但當林楓介紹後,他又覺得十分有理,就該如此。
不說林楓的斷案本事是否比自己強,單說那學識,他就不能不承認,自己的確比不過。
怪不得房遺直對林楓如此尊敬,破例邀請林楓進入書閣,林楓是真的有這個資格。
他不由看向房玄齡,想知道自己恩師對林楓是什麼態度。
然後,他就見房玄齡露出了笑容,和往常那常態化的溫和笑容不同,這次的笑容,明顯更加源自內心。
周賀林一愣,不由道:“恩師?”
“真是有趣的知識,今天能聽到這些,就沒有白來。”
房玄齡輕笑一聲,停下的腳步再度邁動,道:“走吧,一直偷聽可不是待客之道,我們去見見這個知識豐富的小傢伙吧。”
兩人來到門前,周賀林連忙敲響房門。
房內熱烈的聲音一靜,傳出了房遺直有些不悅的聲音:“不是說不要來打擾我和林寺正嗎?”
周賀林一臉尷尬的看向房玄齡。
房玄齡輕笑一聲,毫不在意,溫聲道:“是我。”
房內聲音再度一靜,然後就聽腳步聲迅速靠近,旋即緊閉的門被打開。
房遺直看着門外的父親,一臉意外:“父親,你怎麼來了?”
房玄齡笑呵呵道:“府內來了客人,老夫豈能不來招待下客人?”
說着,房玄齡便走進了閣樓中。
一進入閣樓,他就看到一個模樣俊秀,雙眼黝黑有神的年輕人站在桌後,年輕人忙向房玄齡拱手行禮:“見過魏國公。”
房玄齡不動聲色打量了林楓一眼,然後點了點頭,笑容溫和道:“不必多禮,你是犬子第一個請進書閣的貴客,老夫着實是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俊彥會被犬子破例邀請,所以不請自來,若是打擾了林寺正,還望見諒。”
林楓眸光一閃,頓時明白了房玄齡的言外之意。
第一,房玄齡專門說自己是房遺直破例,第一個邀請進書閣的貴客,這分明是在告訴自己,房遺直對自己有多看重。
而房遺直從始至終都沒說書閣的特殊之處,若房玄齡不說,自己還真不會知道這些。
第二,則是解釋爲何他會來這裡,只是對自己好奇,並無其他心思。
林楓心中感慨,不愧是名相房玄齡,一句話,諸多用意,偏偏還溫和周到,讓人生不出一點抗拒之感。
他忙道:“下官一直敬仰魏國公,早就想前來拜會,只是擔心太過唐突,所以一直未曾拜會魏國公,今日能見到魏國公,下官只覺榮幸。”
房玄齡微微點頭,笑容溫和道:“剛剛老夫在門外聽到了伱和犬子的一些交談,那燃燒三要素着實讓老夫大開眼界,不知子德是在何處知曉的這些格物之說?”
對我的稱呼已經從林寺正變成子德了……林楓道:“不瞞魏國公,下官在牢內時,頭部曾遭遇重擊,導致些許記憶有了缺失,所以下官也不記得這些知識是在哪些書裡看到的了,只記得相關的內容。”
房玄齡道:“原來是這樣,老夫和一些太醫私交不錯,若林寺正有需要,老夫可讓太醫們幫幫忙,或許能幫林寺正恢復一些記憶。”
林楓連忙表示感謝。
雖然不知道房玄齡爲何對自己態度這樣好,對自己這樣關心,但此時絕不能拒絕,畢竟有病不治,一定會讓這個當世心機最深最有智慧的能臣察覺到異常。
房玄齡見林楓答應的乾脆,笑着微微頷首,他道:“都快坐吧,坐下聊。”
衆人相繼落座。
房遺直左看看周賀林,右看看房玄齡,眉頭不由皺起,似乎很嫌棄他們來了後就不走了,這下自己和林楓好好的學術氛圍都被影響了。
房玄齡看了房遺直一眼,然後又看向林楓,溫和道:“今天,老夫耳邊一直都是同僚在議論你的事,你能在細微之處發現真相,又以將計就計之法捉住真兇,便是老夫,都忍不住心中讚歎,你這等斷案之能,饒是老夫,也是第一次見到。”
林楓摸不清房玄齡的意思,連忙謙遜道:“下官只是運氣好罷了。”
房玄齡聽着林楓謙遜的話,微微頷首,笑道:“一次是運氣好,可兩次三次,總不會是運氣好就能解釋的……正巧,老夫的學生長安縣縣令周賀林,這些天遇到了一些難題,想要請教一下子德,還望子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能幫襯一二。”
林楓有些意外的看向周賀林,卻見自從進入書閣後就一直沉默的周賀林,臉上也微微露出一抹意外之色,但很快,周賀林便神色如常,拱手道:“還望林寺正能幫本官。”
雖然周賀林迅速就將那一抹意外之色收斂,可仍是沒有瞞過林楓的視線,林楓心中微動。
看周賀林的樣子,房玄齡的話明顯是出乎周賀林的意料。
這代表周賀林可能就不是爲了找自己幫忙而來,那麼房玄齡這樣說……難道,是要考校自己?想看看自己的本事,是否如傳言中那樣?
回想房玄齡一來,就告訴自己房遺直對自己是如何特殊對待的,林楓心中微動,他似乎已經明白了房玄齡的用意了,這是在爲自己兒子把關嗎?
可房遺直是找朋友,又不是找老婆,用得着這樣?
林楓心中百轉,面上絲毫不顯,笑着拱手:“周縣令但說無妨,只要是本官能幫得上忙的,一定竭盡全力。”
周賀林見林楓如此熱情,視線微微閃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想了想,道:“下官最近遇到了幾個案子,對兇手身份不是太確定,還望林寺正能幫忙判斷一下。”
“哦?”
一聽案子,林楓眼睛就亮了:“不知是什麼案子?”
周賀林看向林楓,神色認真了起來,說道:“第一個案子,發生在不久之前,那是午後,有人來縣衙報案,說有人要偷襲傷害他,他不得不進行反擊,結果不小心將要偷襲他的那人打死了。”
“本官聽到報案後,立即帶人前去查看,結果發現案發現場是湖邊。”
“報案之人說,他當時正在湖邊釣魚,忽然從湖面上看到身後有人鬼鬼祟祟,舉着一個大石頭向他走來,要將他打死……而當他看清那人後,發現那人正是他不久之前吵過架的對頭,所以他心中一驚,連忙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就狠狠向後打去。”
“結果石頭撞到了他對頭的腦袋,將他對頭打倒,而那人倒下時,後腦又不小心磕到了地上的石頭,直接意外身亡。”
他一邊說着,視線一邊緊盯着林楓,道:“因爲案發時附近沒有其他人,所以本官在確定這究竟是意外,還是故意殺人上,犯了難。”
聽到周賀林的話,房遺直也生起了興趣,眼中有着思索之色。
房玄齡則端着茶杯,慢悠悠喝着茶,似乎對這個案子並不感興趣。
周賀林看向林楓,道:“林寺正覺得本官該如何調查?”
“調查?何必做這多餘的事!”
可這時,林楓突然開口,直接下了結論:“不必調查了,報案之人是故意殺人的。”
周賀林一怔,下意識道:“林寺正爲何如此篤定?”
房遺直也疑惑的看向林楓,連房玄齡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一頓。
林楓看向房遺直,道:“房郎中,這和我之前對你說的光的反射有關,湖面可以當做一個鏡子,我們的視線可以當成一束光,所以若是我們想要看到身後的畫面,鏡子應該怎樣放置才行?”
聽到林楓的話,房遺直眸光陡然一閃,他頓時道:“至少該傾斜一個角度,絕不能平放,平放的話,我們的視線絕不能被反射到身後,也就是說……”
房遺直激動道:“報案之人絕不可能通過湖面看到身後的人影,他分明就是在說謊!”
周賀林愣了愣,什麼光的反射?他們在說什麼呢?
總覺得很厲害的樣子!
而神色從容的房玄齡,此時眸光也輕輕擡起。
他看了一眼激動的兒子,又看了看林楓自信的笑容,房玄齡想了想,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腦袋前後移動了一下,看着茶杯裡的畫面,眸光微閃,輕輕頷首,眼中出現一抹笑意。
林楓看向周賀林,笑道:“房郎中已經爲本官解釋了,若周縣令還未抓人,接下來可以直接抓人了。”
房遺直雙眼神采奕奕,他第一次感受到林楓告訴自己的那些知識,究竟是多麼有用。
周賀林咳嗖了一聲,道:“後來本官在審問時,已經問出他說謊的事情了……”
他看向林楓,眼中帶着一抹感慨:“沒想到林寺正都不用審問他,瞬間就能知曉他在說謊……都說林寺正最善從細節處發現破綻,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本官敬佩。”
林楓笑着搖了搖頭,十分謙遜:“不算什麼,只是碰巧他的謊言在本官掌握的知識與經驗之中,周縣令不知道這些知識,卻仍能識破他的謊言,這才真的厲害。”
聽到林楓的話,周賀林眸光不由微閃,他忽然覺得林楓不僅能力強,說話也好聽,自己之前對林楓的嫉妒完全沒必要。
“還有別的案子嗎?”林楓繼續詢問。
周賀林忙點頭:“還有第二個案子——”“可以了。”
但未等周賀林再說第二個案子,房玄齡的聲音突然響起,他放下茶杯,道:“子德是貴客,哪有一直麻煩貴客的道理,你有其他問題,以後可以單獨請教子德。”
周賀林一愣,旋即連忙點頭稱是。
房玄齡起身,向林楓溫和道:“子德,你們繼續聊學問的事情吧,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着,他便帶着周賀林離開了。
毫不拖泥帶水。
看着房玄齡離去的背影,林楓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他想,自己剛剛的表現應該是讓房玄齡滿意了吧。
若房玄齡能滿意,那以後自己再和房遺直往來,就絕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了,甚至在需要時,或許房玄齡還能幫襯自己一下。
不過林楓也不敢確定自己猜的就對,畢竟房玄齡這樣的人,真的是深不可測,讓人窺探不見其心中真正的想法。
…………
書閣外。
繁星之下。
房玄齡一邊慢悠悠步行,一邊道:“與林楓的第一次見面,感覺如何?心裡還不服氣嗎?”
周賀林嘆了口氣,道:“林寺正的學識極高,連公子都十分敬佩,學生自然也是十分敬佩的!而他的斷案能力……雖然學生只來得及詢問一個案子,可見微知著,學生剛說完案子的情況,林寺正就迅速說出了真相,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這足以證明他思維十分敏捷,斷案經驗相當豐富,能夠將自身學識和經驗如探囊取物般隨時運用……”
說到這裡,周賀林頓了一下,旋即感慨道:“學生不能不服氣,至少目前來看,他比學生要厲害許多。”
房玄齡呵呵笑道:“能讓傲氣的你自愧不如,看來你是真的服氣了。”
周賀林看向房玄齡,猶豫了一下,不由道:“恩師爲何讓學生試探林寺正的本事?”
房玄齡對自己的學生並未隱瞞,他擡眸看向蒼穹,道:“還記得遺直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周賀林眸光微動:“春秋時晉國賢者羊舌肸,學識淵博,品德高尚,能以禮讓國,因此被孔子稱之爲‘遺直’,老師以先賢雅號爲公子取名,飽含對公子的期待。”
房玄齡微微頷首,他目光深邃,緩緩道:“所以,老夫若不親自爲他把把關,怎麼能放心啊,畢竟,這可是第一個真正能走進他內心的朋友……”
“他性情率真,認死理,若是第一個真正用心交的友人品行不端,或能力不行,無法與他一起前行,反而拖他後腿……那以後對他的傷害,恐怕會很大,所以即便這樣做有些不合適,但我身爲一個父親,也得爲他把把關。”
周賀林沒想到房玄齡竟是因爲這個原因,不過想了想,又覺得很正常,畢竟房玄齡對房遺直的期待,真的很深。
遺直,這是要對標先賢的。
周賀林忍不住道:“那恩師對林楓,可還滿意?”
房玄齡輕笑一聲:“小輩的事,就隨他們自己去吧。”
周賀林愣了一下,繼而明白了,看來恩師對林楓真的十分滿意,否則的話,絕不會說出“隨他們”去的話。
連一向眼光挑剔的恩師都對林楓十分滿意了,周賀林心中說不出是怎麼滋味,一開始見房玄齡稱讚林楓厲害時,周賀林是有些嫉妒的,畢竟房玄齡從未這般誇過自己。
但現在,親自見過林楓,驗證過林楓的本事後,他再無這種想法了,更別說連房玄齡都認同林楓了,他若還對林楓有敵意,恐怕恩師都要敲打他了。
身爲房玄齡的學生,周賀林自有聰明之處,他很清楚,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只能結交。
“老爺。”
這時,管家忽然快步走了過來,他向房玄齡一拜後,轉頭看向周賀林,道:“周縣令,縣衙來人了,說普光寺又發生了命案。”
周賀林一聽,臉色頓時大變。
…………
書閣內。
隨着房玄齡的離去,氣氛頓時又輕鬆了起來。
連房遺直也明顯輕鬆了許多,看得出來,房遺直對房玄齡,也是有些敬畏的。
林楓與房遺直又各自喝了一杯酒,氣氛重新融洽起來,林楓想了想,覺得時機到了,該說說正事了。
他看向房遺直,狀作隨意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曾在一本書中見過,說這世上的泥土還有紅色的,房郎中……不知你可曾見過紅色的泥土?”
“紅色的泥土?”
房遺直沒有猶豫,很自然道:“當然見過,我府上就有。”
“哦?”
林楓好奇道:“房府就有?當真?”
房遺直道:“這豈能有假?在長安城外有一座清涼山,清涼山上有一座寺廟名叫普光寺,普光寺有一片土地,那裡的泥土就是紅色的,根據普光寺主持德文大師所說,那泥土是菩薩顯靈,濟懷蒼生所顯化的。”
“我娘一心向佛,經常去普光寺拜佛祈福,曾向德文方丈求過紅泥,所以現在在我娘房裡,就有一盆菩薩賜福的紅色泥土。”
菩薩顯靈,賜福的紅色泥土?
我讀書少,別騙我……紅色泥土當真不是泥土中高價鐵元素含量高嗎?
林楓眸光閃爍,用科學來解釋泥土爲什麼會呈紅色,他能說出許多理由來,唯獨不信什麼賜福顯靈一說,不過說起寺廟來……
林楓又想起自己在那梳妝櫃下發現的菩提樹葉。
他看向房遺直,道:“這麼看來,普光寺一定香火鼎盛了……我聽說很多靈驗的寺廟中,都會有菩提樹,不知道這普光寺是否也有菩提樹?”
房遺直說道:“我聽孃親說過,在長安城內外,只有三座寺廟裡有菩提樹,其中就包括普光寺。”
林楓瞳孔陡然一動,抓着酒杯的手下意識用力。
紅色的泥,來源於普光寺!
菩提樹,普光寺也有!
若說是巧合,這也未免太巧了。
看來……
林楓眼眸微眯,接下來有必要去一趟普光寺了。
可他眉頭不由蹙了起來,如果普光寺和原大理寺丞林楓,和四象組織真的有關係,自己若無緣無故前往,是不是就會打草驚蛇了?
他掌握紅色泥土與菩提樹的線索,目前來說還是機密,只有蕭瑀知道,按照信息差理論,這是自己的優勢。
可一旦自己毫無緣由去了普光寺,很可能這優勢就喪失了。
“得找個理由……以拜佛名義前往?”
這個想法剛出現,就被林楓給否了。
畢竟從他出現開始,就沒有表現過任何信佛的跡象,突然想開了去拜佛,誰能相信?
可若不是因爲拜佛,還能有什麼合理的,符合自己身份,誰也不會懷疑的理由去普光寺呢?
林楓心中不由發了愁,他現在可以信任的人不多,而蕭瑀他們同樣和自己一樣被四象組織關注,蕭瑀他們也一樣沒法貿然前去。
這下,林楓真的犯了難,即便已經有了目標,可如何前去探查,反倒成了難事。
房遺直見林楓蹙眉,不由關心道:“林寺正,你怎麼了?”
林楓剛要搖頭,忽然間,門被敲響了。
敲門聲傳來。
房遺直臉色有些不好,他有些歉意的看向林楓,道:“林寺正,很抱歉,今晚我本想單獨和你暢談的……”
林楓笑着搖頭:“房郎中專門叮囑不許人隨便打擾的,所以這時有人敲門,恐怕是真的有什麼要緊的事。”
房遺直見林楓沒有不悅,這才點了點頭,他迅速起身,來到門前,打開了門。
一看門外的人,房遺直就是一怔,只見門前的人,正是去而復返的長安縣令周賀林。
他不解道:“周縣令,你怎麼又來了?”
周賀林?
林楓聽到房遺直的話,眉毛一挑,他也起身,來到了門前。
就見周賀林一臉的歉意,他說道;“公子,很抱歉又打擾你們,我這次是專程來找林寺正的。”
“找我?”林楓一怔。
房遺直也有些疑惑。
周賀林與林楓是初次相識,他找林楓幹什麼?
周賀林向林楓拱手,道:“林寺正,實不相瞞,本官最近遇到了一樁很難纏的案子,本官調查兩日也毫無線索,而現在又有新的人員傷亡,本官是真的沒辦法了,還請林寺正能幫本官一把。”
難纏的案子?
還有新的人員傷亡?
林楓眸光一閃,直接道:“不知是什麼案子?”
周賀林身爲長安縣縣令,和大理寺也有很多公務往來,若與周賀林結交人脈,對他也是好處。
周賀林見林楓有意幫自己,沒有任何遲疑,連忙道:“案子發生在昨天清晨。”
“昨天一大早,本官尚未去縣衙上值,就被人從睡夢中叫醒,衙役告知本官,說清涼山上的普光寺發生了命案,有一個僧人被殺了!”
清涼山!普光寺!?
林楓眸光一閃。
這麼巧,自己剛知道紅泥與菩提樹源自普光寺,普光寺就有案子發生了?
他不由看向房遺直,便見房遺直也看向他。
很明顯,房遺直也覺得太巧了,他們剛剛提起普光寺,沒想到周賀林的案子,就來源於普光寺。
林楓收回視線,心中微動,自己正愁不知道該以何種正當的理由去往普光寺呢。
眼下,這不就是最合適的理由?
還有什麼比身爲大理寺正的自己,前去探案,最合理的?
想到這些,林楓當即看向周賀林,神色認真道:“還請周縣令詳細說明此案。”
周賀林自然不會猶豫,他說道:“本官接到報案後,就連忙帶人前去查探,結果發現死的僧人法號是智成,他死於寺裡的一口水井旁,全身被菜刀砍了足足十八刀,血淋淋的,看起來十分恐怖。”
“菜刀?”林楓抓住關鍵:“現場發現了證物?”
周賀林點頭:“不錯,菜刀上沾滿了鮮血,就被留在了現場,經過仵作查驗傷口後,確定兇器就是菜刀。”
林楓沉思片刻,緩緩道:“菜刀是寺廟裡的嗎?”
“是,後來我們讓僧人檢查,發現廚房少了一把菜刀。”
“當夜寺廟裡有香客留宿嗎?”
“有,一共三個香客。”
“可有嫌疑?”
周賀林搖頭道:“無法確定,事實上不止他們三個香客,很多僧人都沒法排除嫌疑。”
“根據仵作驗屍推斷出的死亡時間,那時所有人都在睡覺,所以誰也沒法給其他人做證明。”
林楓想了想,道:“死者身上被砍了足足十八刀,看來兇手與死者可能有些仇怨……你們可曾詢問過其他僧人,這個僧人死前是否與其他人有過沖突?”
周賀林道:“倒是有一個香客和這個僧人曾起過沖突,但這衝突不至於要殺人泄憤,且我們也沒有發現任何其他的證據和線索。”
林楓點了點頭,沒有更進一步的線索,沒有足夠的殺人動機,想找嫌疑人都找不到。
果然這個案子,有些難辦。
他說道:“後來呢?”
周賀林看向林楓,臉色凝重,道:“今天早上,本官又接到報案,普光寺內……又有一個僧人被殺了。”
房遺直一臉意外:“又有僧人死了?”
林楓也眸光緊盯着周賀林,周賀林點頭道:“不錯,又有僧人死了,不過不同於上一個僧人,這個僧人不是被菜刀砍死的,而是被人用棍棒活活打死的,他的身上全是棍棒的傷痕,全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地方。”
林楓眉頭不由皺起:“活活打死……全身都是傷痕,看起來和上一個死者一樣,像是在報仇泄憤。”
周賀林道:“本官也是這樣想的,可本官詢問完僧人後,卻得知這個死者並沒有和任何人起過沖突。”
“而和上一個死者被殺時一樣,他死亡時間是深夜,所有人都在睡覺,仍是沒有人證。”
林楓疑惑道:“被這樣毆打,他難道沒有痛呼出聲,整個過程都沒人聽到?”
周賀林說道:“這個僧人全身被綁着,嘴裡塞着布條,說不出話來。”
林楓右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捻動,若是孫伏伽和趙十五看到這一幕,就會知道,林楓的大腦已經開始高速運轉,在分析案情了。
周賀林見林楓露出思索之色,繼續道:“普光寺香火鼎盛,香客衆多,可因爲連續發生命案,山門已經關閉了,暫時不許任何香客入內。但普光寺畢竟名聲在外,發生這樣的事,若是不能及時解決,迅速找出兇手,恐怕屆時會有流言傳出。”
他看向林楓,道:“林寺正你該明白,和這種神佛相關的流言,一旦傳開,會很恐怖。”
林楓自是明白周賀林的意思,他點了點頭,說道:“是要想辦法儘快解決。”
“可這還沒完。”
周賀林深吸一口氣,神色沉重道:“就在剛剛……就在本官離開書閣不久,有衙役焦急來稟報……”
林楓眸光一閃,道:“又發生命案了!?”
周賀林臉色沉重的點着頭:“沒錯,又有命案發生了。”
“又有一個僧人死了。”
林楓眉頭微蹙,已經連續死了兩個人了,官府和寺裡肯定都嚴加防範,這個時候,兇手不宜再動手殺人!
可結果,又有人死了!
兇手這是故意向官府挑釁嗎?
還是有什麼非殺不可的理由?
他看向周賀林,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周賀林沉聲道:“不是菜刀,不是被活活打死,也不是在深夜無人看到的地方被殺死。”
“這一次,他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被鬼,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