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碼頭,千帆競技,百舸爭流。
朝廷派去中東的使者譚文學、章有爲便親眼見到了這樣的盛況。
在大宋,從四品以上纔是高級官員,相當於後世的副高官,正五品只能算是正廳級。
不過廣東轉運使王罕還是親自前來迎接,與他一起的還有廣州知州蘇緘。
此刻兩方人馬服裝有很大區別。
譚文學他們穿的是中山裝,四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頗爲成熟儒雅。
王罕他們穿的則是公服,也就是正常的大宋官服。
雖然趙駿提倡穿着簡樸,但他並沒有廢除公服,因此正式場合穿公服還是大多數官員的習慣。
主要也是地方官員在使用。
百姓熟悉公服,日常辦公、出行巡視、出差辦公穿公服,都能夠讓百姓敬畏。
這亦是千百年來封建王朝的習慣,爲的是樹立官員權威。
但趙駿希望的是官員爲百姓服務,而不是讓百姓看到官員就本能地心裡產生畏懼的情緒。
所以他一直在想辦法慢慢廢除這樣的制度,以此拉近官員與百姓之間的距離。
只是直接蠻幹肯定不行,一蹴而就的結果就是官員體系的崩塌。
因此就只能潛移默化,慢慢過渡,先從服飾上進行改變,然後再從諸如辦事風格、文明執法之類的方式慢慢變動。
如今中央官員都漸漸摒棄公服,未來也會推廣到全國,這也算是爲拉近官民距離邁出的第一步。
“王漕司。”
譚文學環顧四周,看着遠處帆船,不由得感慨道:“我這是第一次來廣州,這密密麻麻的船舶盛況讓我覺得蔚爲壯觀啊。”
王罕笑道:“如今海貿昌盛,我聽說譚郎中是福州人,章郎中是江浙人,這樣的場面在江浙和泉州應該也有不少吧。”
“江浙那邊應也很是壯觀,但泉州我沒去過,福州的話,還是比不了廣州這般的模樣。”
譚文學想起了家鄉的發展,搖搖頭道:“我們福建路多山少田,百姓不能在家中耕地填飽肚子,只能外出經商,可地理又不如江浙和廣南優越,不過是艱難度日罷了。”
“會好起來的。”
蘇緘說道:“朝廷如今正在開發流求,那邊離福建路近,想來多有機遇。”
“嗯。”
譚文學點點頭。
“好了,大家舟車勞頓,先進城晚宴。”
王罕說道:“朝廷的命令已經下來了,我們爲你們找了翻譯,還令新任靖海軍指揮使派遣了一支鐵甲艦護航,一起去見見吧。”
“好。”
譚文學和章有爲點點頭。
一行人隨即進城。
城裡同樣繁華熱鬧,街道寬闊,人山人海,往來商人不計其數。
各色皮膚、各色人種,甚至還有非洲黑人穿梭其中。
不過這些黑人並非商人,一般都是阿拉伯商人帶過來的奴隸,在唐朝叫做崑崙奴。
宋代周去非《嶺外代答》卷三記載:“西南海上有崑崙層期國,連接大海島,海島多野人,身如黑漆,拳發,誘以食而擒之,動以千萬,賣爲蕃奴。
可見這海島應該就是非洲,由於阿拉伯帝國橫跨亞非歐大陸,阿拉伯商人與唐朝和宋朝做生意的時候,自然會帶上這些奴隸。
譚文學和章有爲沒見過這樣的盛況,一時間嘖嘖稱奇,在路上好奇地四下打量。
很快他們就到了酒樓。
此刻酒樓宴會廳人不少,除了本地官員以外,還有廣州城防的武將,以及水軍統領和靖海軍指揮使。
並且當中還有不少膚色各異的異族,小心翼翼地坐在角落邊緣。
王罕爲使節團一一介紹道:“這是廣州兵馬鈐轄王鍇,這是珠江水軍巡檢黃署,這是靖海軍指揮使王世寧。”
“王鈐轄,黃巡檢,王指揮使。”
譚文學和章有爲一一向他們點頭問好,態度沒有幾分文官的倨傲,得體而又顯得親近。
三人連忙向譚文學與章有爲拱手行禮。
對方可以只點頭示意,他們作爲武將可不能丟了禮數。
大宋素來文尊武卑,這種卑不僅體現在文官高人一等上,同時還體現在官員的品級地位上。
王鍇是廣州的軍事主管,才從七品。黃署是地方水軍主官,不過正八品。
而靖海軍指揮使不是地方武將,而是直屬於樞密院的中管武官,但即便如此,也纔是正七品品級。
基本上地方武將大多都在七品以下,像一路的都總管、副都總管,總管,副總管這類品級比較高的職務,都是臨時設立,並不常設。
各路只有州有鈐轄、監押、都監、巡檢、指揮使這類低級武官,品級都在七至九品之間,指揮着千餘地方廂軍和巡防兵。
廣州則稍微特殊一點,有水軍。
歷史上這個時候儂智高打廣州,兵馬鈐轄王鍇想要死守,當時的珠江水軍巡檢是王世寧,想要利用水軍出城作戰,把敵人攔截在江上。
結果王鍇不願意,還斬殺了王世寧,造成珠江水軍非常憤怒,在打仗的時候直接撤離廣州,讓儂智高差點攻破廣州城。
如今由於前任靖海軍指揮使在往來麻逸島的時候中飽私囊,當時報到了政制院,恰好趙駿行走天下,到了廣州,於是晏殊就把這個事情送到了趙駿那。
趙駿得知此時,非常生氣,當場讓人去麻逸島把靖海軍指揮使給抓了回來治罪,而派過去的人就是王世寧。
王世寧到了麻逸島後,並沒有馬上發作,而是設計把對方擒住,順利將對方押解回來,也因這份功勞,被趙駿升爲新任靖海軍指揮使。
王罕之所以要給譚文學介紹他們,是因爲這次出使,需要他們出力。
大宋派出去的使節團當然不是專門去哪個國家就派哪個,而是去某個方向,沿途所過之處,就通知沿途的國家。
如去西域的使節團目的地是西黑汗,但肯定要路過東黑汗與高昌,同理去日本的使節團肯定要路過高麗,所以去高麗的使節團,同樣也是去日本的使節團。
而譚文學他們這一次要先下南洋,至佔婆國,再到室利佛逝,穿過馬六甲海峽,至朱羅王朝,之後又會去後遮樓其王朝、索蘭基王朝、薩馬拉王朝、白益王朝,最後抵達阿拔斯王朝。
這個路線就是從後世廣州出發,先到越南南部,然後到馬來西亞,經過新加坡,穿過孟加拉灣,抵達斯里蘭卡地區,再北上沿着印度半島,一路駛入波斯灣。
差不多相當於鄭和第四次下西洋的大部分路線,沿途要經過八個國家,然後在中東通知十多個阿拉伯帝國的分裂國,以及幾個歐洲國家。
因此去南洋的時候,廣州本地軍隊就要護航,由王鍇和黃署負責,等出了馬六甲海峽之後,則由靖海軍護衛。
可以說譚文學他們能否順利完成任務,就全靠他們,所以自然要提前相熟認識。
介紹了三名主要武將之後,王罕又向他們介紹道:“這位是室利佛逝大商人莆晉,此行就是你們出使室利佛逝時的翻譯。”
“草民見過譚郎中,章郎中。”
莆晉連忙行禮。
二人看過去,就看到是之前坐在角落的藩商,皮膚略黑,看上去珠光寶氣,但面對他們卻十分拘謹。
“嗯。”
譚文學和章有爲微微點頭。
譚文學其實研究過室利佛逝的禮儀,對方是個佛教國家,並非漢傳佛教,而是南傳佛教,也知道南傳佛教的基本禮儀。
但他不是佛教信徒,用佛教禮儀迴應一來在這樣的場合有些不適合,二來顯得太過尊重對方.
是的,就是太尊重對方了。
漢代的時候,漢朝的使者出使的時候都相當橫,就是過來逼着你在匈奴和大漢之間二選一。
如果對方國家與匈奴勾結,就會一言不合殺對方的國王、丞相、大臣之類,如張騫、傅介、班超,都是此中翹楚,可從來都不會對對方多禮貌。
所以大宋這次的使者就是這樣,臨行前知院說了,大宋不會主動欺負別人,該有的正常禮節要有,但絕對不會被別人欺負。
使者代表的是大宋朝廷,什麼身份見什麼禮儀,即便對方是國王,也最多就是拱拱手,絕不可能下跪。
因而區區一個商人,點點頭就行,沒必要過於尊重。
不過那莆晉卻並沒有因爲對方只是微微點頭致意而感覺到憤怒,反而十分高興,連連露出討好的笑容。
接着王罕又繼續說道:“這是占城商人辛押陷囉,此行是占城嚮導。”
“你好。”
譚文學與章有爲又點點頭。
“這是朱羅國商人佛蓮,此行是朱羅國嚮導。”
“你好。”
“這是後遮樓其國商人”
“這是闍婆國商人”
“這是浡泥國商人”
“這是注輦國商人”
“這是大食商人.”
王罕一口氣給他們介紹了十多個商人。
這些都是常年居住在廣州本地的國外大商賈,一年基本上要往返於本國與大宋之間一至兩次。
大宋在城內尋找嚮導和翻譯的時候,這些明明已經是頂級大商賈,卻都踊躍報名。
要知道根據《宋史》記載,儂智高攻打廣州時,擄走藩商足足有數萬家。
注意,是數萬家。
以一家即便只算三口來算,那也是十多萬人。
再算上沒擄走的,歷史上此時廣州的外商人數至少在二十萬以上。
而如今歷史改變,海貿更加旺盛,根據統計部數據,去年在廣州常年定居的外商,已經達到了四十萬以上。
這些人富得流油,服飾皆金珠羅綺,用皆金器皿。所建屋宇宏麗奇偉,益張面大,富盛甲一時,修造的伊斯蘭教塔寺高入雲表。
每到宴會則揮金如糞土,輿皁無遺,珠璣香貝、狼藉坐上,以示奢侈。可見他們財富豐厚,生活富麗奢華。
不過面對譚文學他們,卻一個個都非常拘謹,在這次宴會上,地位卻是非常的低。
很快譚文學與他們一一會面,並且都微微點頭表示友好。
之後王罕帶着衆人到了位置上,各自坐下。
譚文學與章有爲分別講了幾句話,說了奉天子詔令出使西方,代表朝廷,辛苦在座各位云云。
衆人紛紛鼓掌。
十多年下來,鼓掌如今已經從政制院傳出,在官場上漸漸流行。
等坐下後,章有爲好奇地對王罕說道:“漕司,我原本以爲這次只是找了一些普通向導和翻譯,沒想到都是商人,他們都要回國嗎?”
王罕笑道:“郎中有所不知,你們每到一地,必然需要當地權貴帶着你們去找國王,若是普通人,又怎麼有這樣的權勢呢?”
“原來如此。”
章有爲恍然大悟,然後詫異道:“他們都認識他們國家的權貴?”
“郎中不要小瞧了他們。”
蘇緘也笑了起來,說道:“他們在大宋一無根基,二來大宋強盛,讓他們對我朝心有敬畏,可若是回到了他們自己國家,那便堪比一方王侯啊。”
“哦?”
譚文學和章有爲都非常驚訝。
蘇緘指着那占城商人辛押陷囉道:“你看他。”
二人看過去。
辛押陷囉一直關注着這邊,見他們看過來,連忙露出討好的笑容。
“此人是占城國王律陀羅跋摩的弟弟,在占城便是權貴,在我大宋,一次貿易僅乳香就能帶八萬斤、胡椒萬升、象牙四十斛,名香寶器甚衆,價值數十萬貫。”
蘇緘說道:“據說他家費數百萬緡,之前占城國與吳哥國交戰,全靠此人出資費相助,否則占城國危在旦夕,可謂富可敵國啊。”
“數百萬緡?”
譚文學和章有爲都傻了。
大宋一緡就是一貫,家產幾百萬貫,即便是在大宋都是頂尖富豪了,那確實有錢。
“還有那室利佛逝商人莆晉,囊資鉅萬,一次貿易帶來的乳香價值三十萬貫,犀角、象牙、香料、珍珠不計其數,家資不會比辛押陷囉少,亦是他們佛齊巨貴。”
“好傢伙。”
“那個朱羅國商人佛蓮也其家富甚,凡發海舶八十艘,貨物一次就十數萬斤,據說他家中光珍珠就有一百三十石。”
“八十艘海船?一百三十石珍珠?確定是石,不是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罕跟蘇緘都笑了起來。
“真是長見識了。”
章有爲苦笑道:“妄我爲外交部郎中,這對其餘國家,真是不甚瞭解。”
王罕笑道:“外交部畢竟也才成立十餘年,乃爲以前的鴻臚寺,以往都是對周邊過來交涉禮儀,但這些藩外諸國,爲萬里之外,我漢人又不常去,不瞭解亦是正常。”
“是啊,這也是知院成立外交部的原因。”
蘇緘說道:“知院常說要睜眼看世界,大宋強盛,火車、輪船要遍地走,行程要遍佈寰宇,不可偏安一隅。此番邀請天下諸國來,不正是爲顯示我大宋海納百川嗎?”
“正是,即便他們在自己國內如此富庶,可在我大宋,如今數百萬家資的富賈比比皆是,槍炮在手,世間又有何方敵人?”
譚文學正色起來,認真說道:“今我大宋,正該海納天下之富,廣收世間之財,以壯大國家。這亦是我們的使命,讓我大宋之名,遠播海外,名傳八方!”
“好!”
“郎中豪氣。”
“當喝一杯!”
同桌的廣南東路其餘副轉運使、通判一類高官,亦是紛紛喝彩。
如今大宋光廣州外商就有四五十萬之多,涉及到的國家足足有五六十多個。
加上江浙與山東、淮南貿易,遼國、日本、高麗、東北諸多女直、渤海部落,達六七十個國家。
而北宋時期,全世界真正立國的國家可能都不足八十個,因此可以說,如今的大宋貿易,幾乎囊括了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國家數量。
如此海納百川,整個世界的財富都向大宋涌來,而大宋的武力又處於巔峰時期,經濟發達、武力強盛、科技興旺。
這樣的國家,又如何不能強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