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來的快,去的也快。
宋軍打回鶻,就像是一羣裝備精良的重甲騎兵,去打一羣武器都是青銅器的原始部落遺民。
雙方根本沒有可比性,就像再厚重的皮甲,也擋不住子彈的射擊一樣。
夕陽西下,大地渲染成一片橘紅,現在卻變成了一片鮮紅,真正宛如血一樣的顏色,讓伊州充斥在一片血腥當中。
狄青親自率領剩餘的兩千人,突襲了回鶻軍後方,讓本就混亂的回鶻人連指揮系統都被一鍋端。
亂軍當中回鶻王阿啓伏羅被衛隊簇擁着想要逃跑,結果恰好遇到了由曾勇率領的用於迂迴包抄的五百宋軍,亂軍中被一通亂射倒在了馬下。
數萬回鶻騎兵慌不擇路,大部分人都幾乎本能地向西方竄逃,那個方向是回鶻王庭高昌的方向,沿途一路都有地方補給。
比如避風驛、寶莊(鄯善縣)、齊克塔木鎮、六沖鎮等等,而且那裡也大多都是這些士兵部落棲息地。
狄青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秋風掃落葉的機會,一聲令下,宋軍一路狂追,除了兩萬戰兵以外,就連後方的民夫和廂軍,都加入到了這場饕餮盛宴當中。
大宋規定,不止是戰兵,只要你是戰場參與人員,哪怕是輔兵、民夫,只要有戰功,不管是斬殺、俘虜、繳獲還是獲得重要情報,都有獎賞。
在這樣的獎勵機制,加上又是順風仗的情況下,大宋軍隊陷入了瘋狂的追擊戰中,只有不過數千人被安排留守伊州,佔據當地城池。
翌日,追擊了一夜的宋軍抵達了納職縣。
這裡位於伊州以西約六十五公里外,大概在後世新疆哈密市五堡鄉四堡村內,爲後世拉甫去克古城遺址處,乃是唐朝設立,此刻被回鶻佔領。
狄青在此重新整頓了隊伍,沿途留下一些後勤民夫和輔兵,然後帶着主力戰兵一路浩浩蕩蕩,向着西面的高昌而去。
數日之後,他們連克澤田、寶莊,最終抵達了唐朝時期的西州,此時的高昌,後世的吐魯番。
高昌地理環境優渥,自古以來就是古絲綢之路的重要連接樞紐,不僅有西域商人,還有中亞和漢族商人聚集,爲這裡帶來了繁榮昌盛。
但此刻聽說宋軍打過來,作爲主體民族的回鶻人跑的跑散的散,到處都是兵荒馬亂,城內一下子變得蕭條起來,只有一些其它民族的商販和居民依舊留在城裡。
而在城東門外,大量的回鶻人聚集,只是他們並非是迎敵,而好像是在夾道歡迎一樣。
狄青騎在馬背上,身後蜿蜒的道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頭,遠處一些正在觀望的回鶻人連聲驚訝,他們萬萬沒想到宋軍也沒有穿甲冑帶武器,就這樣把他們的軍隊給擊敗了?
沒過多久大軍徐徐來到城前,就看到幾名中老年男子走上前來,向狄青行禮。
“相公。”
“狄將軍!”
除了被釋放的三名大宋使者以外,其餘都是高昌國權貴。
爲首的正是高昌國大臣之一的斯結,他向狄青說道:“陛下爲妖女蠱惑,妄自對大國興刀兵,如今我們已經抓住妖女,全憑將軍發落。”
說着擺擺手。
後方幾個粗壯侍女把五花大綁的靜陽公主推了出來。
按理來說阿啓伏羅雖然大敗了,可靜陽公主畢竟是遼國公主,而且有遼軍衛隊,就算是面臨困境,想要擺脫他們,在士兵們的護衛下逃回遼國還是沒什麼問題。
然而此刻靜陽公主卻是面如死灰,因爲那些遼軍衛隊聽說宋軍的主力來了之後,就想入宮殺了她——這讓她意識到,自己只是遼國的一枚棋子。
遼國需要大宋把注意力放在別的地方,那麼自然就需要有人在西域挑動事情,吸引宋軍過來,顯然她與阿啓伏羅都是替死鬼而已。
如果靜陽公主逃回遼國,大宋這邊就有藉口向遼國發難,反而是一件壞事。
因而最好的結果,就是把她殺了,死無對證。
只是萬幸的是就在執行命令的遼軍士兵把靜陽公主騙出王宮,準備動手的時候,恰好遇到了一場回鶻的宮廷政變。
是胡咄葛、吐如紇、斯結等大臣集結了一些部隊殺入皇宮,廢掉了王后以及阿啓伏羅的兒子。
結果就在靜陽公主快死的時候,雙方在高昌王宮宮門附近相遇,血戰了一場。
遼人由於不是主場作戰,被迫敗退了回去,沒有殺成功。作爲王后的靜陽公主就這樣被胡咄葛等人俘虜,現在則被獻給了大宋。
狄青其實早就知道了這一切,斯結等人已經寫信給他詳細說明,雙方之前通過書信,現在也只是個儀式而已。
他擺擺手道:“送入汴梁!”
如果遼國強大,靜陽公主就是個燙手山芋,最好的辦法就是秘密處決。
但現在攻守易形,宋國強大,那麼靜陽公主就會成爲一個大宋進攻遼國的藉口,至於什麼時候用到這個藉口,那就是以後的事情了。
“狄將軍,請進城,我們已經備下了酒菜。”
解決了靜陽公主的事情,斯結連忙向狄青發出邀請,現在局勢已定,也是時候該談談戰後事宜。
狄青點點頭說道:“賈逵。”
“在。”
賈逵站出來。
“領人接管城防,其餘人在城外安營。”
“是!”
“走吧!”
狄青佈置了任務後就進城。
此刻城內街道已經空蕩蕩,城裡家家戶戶閉門歇業。
與大宋縣城都是木質房屋不同,西域由於缺少樹木,木板嚴重匱乏,所以房屋都是夯土結構。
他們的房屋都頗爲低矮,整體建築風格與中原截然不同,充滿了異域風情。
裡面偶爾也有行人,見到宋軍都規規矩矩地站在牆角不敢仰視,模樣也與中原人有很大差別,鼻樑高挺,眼窩深陷,頭髮顏色也各不相同。
狄青倒是沒有太奇怪,汴梁作爲如今的國際化大都市,外國人多的是,什麼模樣的他都見過,因此倒也是已經習以爲常。
很快在諸多回鶻權貴的帶領下,他一路來到了回鶻皇宮,宋軍也已經接管了這裡,整座城池都被迅速控制。
“將軍,請!”
斯結等人帶着狄青到了皇宮正廳,這裡是磚石結構,上面圓頂,下面鋪了青磚,門窗雕刻精美,雖然皇宮地方不大,但卻已經是高昌少見的精緻建築。
此刻廳內有桌椅,椅子本來就是胡人發明,在此之前,漢人都席地而坐,用一張席子鋪在地上,雙腿盤曲,前面放一張小桌案。
後來胡牀傳入中國,隋唐時期漸漸流行開來,到宋代就已經普及,家家戶戶都有桌椅,因此從源頭來講,最早使用桌椅的其實就是西域和草原的胡人。
屋內除了狄青和他的侍衛外,三名大宋使者,禮部郎中孫友同,外交部郎中李燾以及外交部員外郎劉秉嚴也都跟了過來。
狄青等人坐在了椅子上,並不是主位,而是長桌的右邊,胡咄葛、吐如紇、斯結等人則坐到了他們的對面,幾個人分別代表了大宋與回鶻的利益方。
“諸位,具體事宜我們之前在書信裡就已經聊過,阿啓伏羅不識天數,妄自尊大,如今已經死於亂軍當中,從此以後,回鶻汗國就此滅亡,諸位可有什麼異議?”
等坐下之後,狄青目光炯炯,虎視着衆人。
他可不是來幫在座的某位權貴打江山的,也沒有要扶持誰的意思,安南是情況特殊,西域只是路遠了點而已。
所以按照朝廷的旨意,這次是收回西域,即便阿啓伏羅以及東黑汗王國的可汗蘇萊曼順從,那也要在當地駐兵,將絲綢之路控制在手裡。
現在這種情況就最好,阿啓伏羅自己作死,那麼大宋收回西域也是順理成章。
“謹遵大宋朝廷。”
幾個人互相對視,形勢比人強,也就只能應下。
狄青笑道:“放心,西域離中原太遠,朝廷不會直接派官員過來,需要爾等幫忙管理,到時候我會向朝廷爲你們請功,你們就等着朝廷的旨意便是。”
“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衆人眉開眼笑,率先投降不就是爲了這一刻嗎?
以前是權貴,現在依舊是權貴。
不過是換個主人而已。
而且這個主人離他們還很遙遠,說不定以後日子比在阿啓伏羅手下還更好。
“嗯,那就說說正事吧。”
狄青看着滿桌子的菜餚其實沒什麼胃口,主要是現在雖然已經是快九月了,但西域還是非常熱,又趕了一天路,路上胡亂吃了些幹餅子,到現在還沒有消化。
只是他如果不動筷子的話,對面幾個人也不敢動,滿桌子烤羊腿、烤牛肉就浪費了,於是強撐着拿起刀子割了一塊肉下來道:“吃吃吃。”
“來來來,吃吃。”
氣氛變得輕鬆活躍起來,胡咄葛、吐如紇、斯結等人也都笑嘻嘻地開始切肉。
就聽到狄青邊吃邊說道:“對於黑汗王國,你們有多少了解?”
胡咄葛面容嚴肅說道:“他們是兇惡的異教徒。”
“你們與他們沒有交集嗎?”
狄青又問。
“民間或許有往來,但我們與他們並無交集。”
吐如紇回答道。
“這樣嗎?”
狄青有些不能理解。
他們不是都在西域,離得很近嗎?
爲什麼雙方完全沒有往來?
就聽到斯結說道:“將軍,雖然我們與黑汗是鄰國,但實際上我們與他們距離非常遙遠,去一次要三千餘里。”
“這麼遠?”
狄青非常驚訝。
倒是禮部郎中孫友同來前做好了功課,說道:“相公有所不知,這西州回鶻汗國信奉的是佛教,那黑汗王國信服的是大食教,兩國因此水火不容,互相稱對方爲異教徒,國與國之間並無來往。再加上他們雖然是鄰國,但西邊有天山阻隔,南面有瀚海攔截,因而兩國之間縱使相隔,亦是毫無交集。”
史料記載,回鶻是遊牧在貝加爾湖以南的部落聯合體鐵勒的一部,鐵勒諸部常年受到突厥欺壓,於是聯合起來反抗突厥。
唐朝把突厥滅了之後,回鶻崛起,並且迅速統一草原,取代了突厥在大漠草原的地位。
但僅僅過了一百年不到,由於於長期統治無道,內部動盪不安,回鶻日益衰落,最終被黠戛斯,國家滅亡後,回鶻各部紛紛外遷。
一部分逃入了西域,成爲了甘州回鶻、沙洲回鶻、河西回鶻、高昌回鶻、龜茲回鶻等等,最終又在歷史長河中,受外敵和內部吞併影響,高昌回鶻佔據上風,統一各部,成立西州回鶻王庭。
而另外一部分則逃到了中亞,差不多就是後世我國新疆邊境的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等地,與葛邏祿人一起建立了黑汗王國。
雖然高昌回鶻與黑汗王國的主體民族都是回鶻人,但由於長期分居,再加上雙方信仰變化,高昌回鶻信佛教,黑汗王國信伊斯蘭教,自此兩國就徹底斷絕往來。
甚至如果不是天山山脈和塔里木盆地阻隔的話,或許兩國早就爆發戰爭,因爲信奉佛教的于闐國,就在四十年前被黑汗王國所滅。
據宋史記載,黑汗王國向于闐國傳播伊斯蘭教,但于闐國堅決不願意,互相指責對方爲異教徒,爆發了數十年戰爭,只是雖然于闐國頑強抵抗,最終還是於公元1004年滅亡。
因而此時的黑汗王國是一個西至裡海,東至我國伊犁天山山脈,北至哈薩克斯坦巴爾喀什湖,南至我國和田地區的龐大帝國。
基本上黑汗王國控制的新疆區域其實就是我國邊境的喀什、和田、阿克蘇、伊犁等地,而高昌回鶻控制的則是西域核心地帶,大宋滅了高昌回鶻,就差不多算是收復了大半個西域。
不過這個黑汗王國也就強盛了一時,公元1041年,黑汗王國發生了分裂,變成東黑汗與西黑汗。
西黑汗大概在土庫曼斯坦到烏茲別克斯坦一帶,東黑汗則是以伊塞克湖爲中心,勢力範圍包括部分烏茲別克斯坦、部分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以及我國伊犁、和田區域。
可以說黑汗王國距離高昌回鶻還是非常遙遠,即便是去和田地區都有一千多公里。如果大宋要進攻黑汗王國的話,他們的王庭位置,離怛羅斯已經不遠,可見難度多大。
“嗯。”
聽了大家的話,狄青這才明白,黑汗王國距離大宋就不止幾千裡,而是上萬裡之遙。
只是想起臨行前知院的話,他沉聲說道:“不管黑汗離我們多遠,朝廷的意思就是朝廷的意思,西域所有國家,都該臣服於大宋,遣使黑汗!若是不臣服,滅之!”
“是!”
衆人亢奮不已,自唐後,漢人的天威,終於在大宋時期,又該降臨到西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