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南國中人,就算是夜夜笙歌的膏粱子弟,也知道械鬥的厲害,李縣尊家所具有的塢堡,最早就是爲此而建成,只不過通常是築在城邑四周環山交通要道,山脊樑上或村落中心。
用途是爲防禦外來侵略和械鬥各半。
與夏商周三代傳下來的世家大族不同,前者不但豪門之間,從天子、諸侯、卿大夫到士的門閥圈子有一條血緣關係的紐帶緊緊地聯繫着,而且天子、諸侯、豪門之間,大宗與小宗之間形成等級隸屬關係,帝姓天人就是這樣產生的。
故《左傳》桓公二年說: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
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
而沒有血脈譜系的凡人,縱然是大姓聚族而居,多至數千餘丁,非鄉保所不能稽查,其族雖然家支林立,他們卻無大宗與小宗之別。
有一句諺語說:“雞蛋一般大”,以此比喻各家支都是一般大小的,誰也不能統治誰的。
因此不僅爲了防範異族、異獸,村寨之間過去往往也因土地、水域糾紛引起械鬥,或者祭田收入管理不善,所用非宜,血脈復仇更嚴重存在,往往容易引起族部間械鬥和互相殘殺。
豪族以下,尚有大大小小鄉間族老、頭人,多爲羣情推服。
仇殺時擊鼓召集衆民進行械鬥。
雖然前任縣尊郝玉麟等建議重懲爲首起意械鬥之人和因小事互相角鬥者,更提議以族長之外,設立族正、房長,官給印照,責令約束族丁,嗣後請嚴行申飭,如有作奸犯科者,除將本人定罪外,其族正、房長予以連坐。
縣丞潘思榘附議推廣族正制,酌定祠規,列示祠中,予以化導約束之責,族中有口角爭訟之事,傳集祠正,秉公分剖,先以家法勸戒。
更建議仿照如今的大宋範姓義田法,令地方官讓每族公舉老成公正二人,爲族正、副,管理嘗租,不得用於械鬥訟費,否則究處族正、副,追出訟費買谷,增貯社倉,以賑鄉里,以族正掌握家神祠堂權力,按照要求約束宗族。
可惜此舉干犯世家大族忌諱,於是反彈爆發了開來,就是著名的丙辰慘案。
有豪族礦商與庶民爭石羊銀礦,訴於官。
官府裁決不公,見豪族勢盛則扶其抑庶民,庶民勢盛則扶其抑豪族,導致流血械鬥,互有死傷。
涉案豪族退出礦區,將其積恨轉移於一般民衆,盡屠多處村民,並揚言要進城屠殺逃至金山城的鄉民。
於是,人皆自危。
原來金山城的班子被一鍋端,李縣尊可謂臨危受命,如今許多人記憶猶新。
事實上,這兩方背後的故事也頗耐人尋味。
吳越洗兵牧馬以後,隨着海龍王起兵的勳臣皇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幾乎都成爲了大商人,所謂諸公經國爲務,自謂化家爲
國,以底小康,大起第宅,飾園池,畜聲伎,購圖畫,唯酒色耽樂是從,民間奇石名木,必見豪奪諸公宴集,有勢之家佔據行市,豪奪民利,他們不是一般的商人,他們的商業活動不同於一般的商業經營。
他們所憑藉的主要不是商業資本,而是皇朝特權,他們所進行的完全不是公平交易,所獲得的基本上不是商業利潤,而是豪奪的財富。
而豪族大賈見逼於勳戚勢要的特權,於是設法與之勾結,夥同罔利,形成了勳貴豪商渾然一體的情況。
因此,這些採礦人的實際身份官商合一,亦官亦商,氣勢相當顯赫,雖然城中是世家大族盤根錯節,草市上他們則佔據絕對優勢地位。
反倒是那些具有獨立身份的大中小商人,他們在行商過程中,有程度不同地依附、甚至勾結官府的一面,但即使是其中的大商人,主要從事的還是相對正常的商業活動。
而且其中的中小商人,則時時遭受官府的種種盤剝,如以“和僱”、“和買”等名義的強徵強取,辛辛苦苦卻衣食無着。
所以,沈萬三與他的對手,誰也不更高尚些!“您覺得我是不擇手段的人麼?”施恩並沒有反問:“你不是嗎?”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沈萬三,看得他汗如雨下。
但沈萬三不愧是白手起家,沒有等來施恩的答案,索性自己回答,道:“我是的!”施恩“哦”了一聲。
沈萬三道:“我是個不擇手段的人,爲了達到我的目的,我甚至沒有什麼不能做的。
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信念……比如做事先後的順序。
我始終堅信,能夠通過交換得來的,比通過暴力得來的,要好得多!”施恩道:“哪怕交易不公平?”沈萬三面貌猙獰道:“得到我想要的,哪怕是付出我的所有,也是公平的。
如果我付出一切,能夠換來姓陸的一點心意,我毫不猶豫。
可是我不能!”施恩似笑非笑道:“這是你的判斷?施恩循循善誘,錢幽蘭則就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聽着前者直抒胸臆。
錢幽蘭控制情緒的能力還算不錯,很快就恢復了冷靜……甚至比來之前更冷靜。
於是她拋下了所有負面情緒,開始考慮,施恩特意叫她過來傾聽沈萬三的發家史,而非清場,究竟抱有什麼目的了。
此刻的沈萬三由小到大、由淺入深地敘述着自己的情況,開始時還有些滯澀,畢竟這種行爲看起來就像是奴隸在向未來的主人進行自我推銷,但是沒多大一會,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以及打破禁忌地陰暗快感就佔據了上風,開始說得更多也更詳細,把平時不敢說甚至不敢想的統統都說了出來,最後郝然離去,留下一對陌生男女,得益於他的橫插一腳,堅冰般氣氛化凍,兩人談談心,漸漸入港。
錢幽蘭談,施恩傾聽。
“我的祖父?吳越國王,他是個愛權勢勝過一切的人,人都說
他們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殊不知把我名義上的兄長錢傳瓘和過世祖母加在一起,也只和他二百年前背主起兵前的地位相當,何況我!如果有可能再進一步,他會毫不猶豫地賣掉我們!”
“至於我的母親?太妃殿下,一個嫁給年紀足以做她祖父老頭子的女人,也許她真的應該被賣到青樓楚館裡,從我懂事到現在,早已經記不清楚她究竟和多少野男人芶合過了,和世家上牀是爲了血脈,和仙家上牀是爲了她夫君的前途。
和俊彥上牀是爲了愛情,那麼和宮衛上牀又是爲了什麼?”“我的叔叔?那是個拈花惹草不斷畜生。
他關注我地姿容的時間,要遠遠多過於關注我的武技……枉自我習了十年劍,迄今爲止所用的努力,從宴飲和交遊上節省下來的時間都算什麼?如果有例外,那只是因爲他在思索這個調調是否會比傳統女兒家勾搭起來更爽!”“我的幾個大侄子,六哥錢錢弘佐、七哥錢弘倧、除了名義上的小九錢弘俶,其他幾個根本就是一丘之貉,誰也不比誰純潔高尚。
錢弘佐是想侮辱我,但是難道錢弘倧就只想着要保護我嗎?哼,男人還不是都那樣?給我戴上一頂吳越國王長女,冰山美人、巾幗英雄的帽子。
不過是希望在賞玩我的時候,能讓讚譽來得更多一點罷了。
至於你,金山城,不吳越國第一天才武者,無數懷春少女的夢中情人,你帶着耀眼的光環出現在我面前,是想讓我主動向你投懷送抱麼?我告訴你,那不可能!如果沒有那和親的形勢逼人,逼着我遠嫁,或者落在你手裡,你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錢幽蘭越來越激動,俏臉通紅。
暢快淋漓地發泄了一通以後,飽滿的腰身激烈地一起一伏,看在周圍的人眼裡,惹起遐想無數。
施恩靜靜地看着她發泄,臉上是一成不變地優雅笑容,似乎聽得如清風過耳。
對於錢幽蘭長時間積鬱在心裡的憤懣,施恩能夠理解,卻並不打算體諒,萍水相逢,何必琴心先許?山雨欲來,他沒有那麼多的同情心好施捨,即使錢幽蘭也許真的很需要援手;他也沒有更加深入地摧毀錢幽蘭信心的想法,和當初的孫尚香相比之下,她的壓抑度根本不在同一境界上,只要她能始終認清事實,這種程度的發泄就是細枝末節。
“說起來,公主殿下常懷慈悲心,傲上矜下!”施恩慢慢悠悠的問,“可看出這新舊門第,對於凡人們,可有什麼分別?”錢幽蘭一怔,思索着道:“越是歷史悠久了的門閥世家,則重視血脈門第,此外還有一點非常好,那就是他們極爲重視血脈中傳承的責任和義務。
舉個例子吧,吳越國王和李縣尊等人,雖然對能夠成爲正式世家大族子弟的你我非常關心,但對於普通家生子,再是親近受寵,卻根本就不把拿他們的命當回事。
什麼家奴欺主,以下犯上,都是當場打死!”施恩暗暗點頭,這纔對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