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chapter42

42Chapter 42

那是沈雪堂六歲的某個清晨,空蕩蕩的房間裡沒有媽媽的影子,牀單很平整,像是沒有人睡過,衣櫃裡的衣服都整整齊齊地擺着,她最喜歡的那雙鞋也還在鞋櫃上。

化妝鏡前,媽媽用了一半的口紅躺在桌上,蓋子都忘了合上……

雪堂記得,那是昨天中午的時候的事情:他跑到媽媽房間來,告訴她自己不小心把陳蒙揍哭了,陳蒙的媽帶着陳蒙來找她告狀來了。

媽媽妝畫到一半,愣了愣,放下口紅,並不生氣,只是笑眯眯地把他抱了起來,也不責怪他,只是溫柔地看着他笑,聞言軟語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有沒有受委屈……

可是後來呢?

雪堂隱約記得媽媽哄走了陳蒙的媽媽,之後又有幾個人來找她,雪堂沒在意,因爲他看到陳星在外面,就跑到外面欺負陳星去了……

好像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媽媽了……

雪堂着急地在大宅子裡找了一圈,卻發現什麼都在,只是沒有了媽媽。

“媽媽去哪裡了?”雪堂看向跟着自己的兩個保鏢,有些着急地說:“我笑話陳星個子短、長不高,他剛剛哭着跑走了,我覺得陳蒙媽又要找我麻煩了,你快幫我把我媽找來!”

可是保鏢卻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雪堂追問了好幾遍,他們卻還是不肯說。最後只是爲難地說道:“少爺,你就別爲難我們了,堂主不讓我們亂說話……”

“我爸?”雪堂皺了皺眉,天使一樣好看的小臉糾成一團,想了想道:“那你們帶我去找我爸,他人在哪裡?”

“在書房。”

見保鏢那麼怕爸爸的樣子,雪堂也不爲難他們,揮揮手道:“我自己去找他,你們不用管我。”

雪堂上了樓,今天爸爸難得呆在家裡沒有去堂會。

他敲了敲門,見沒人應,就自顧自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沈怒濤並不向平素那樣在工作,而是一動不動地站在窗邊,面色平靜地看着不遠處那條貫穿城市的河流一言不發。

難得的,爸爸嚴肅的臉上有一絲柔情。

“爸爸……”雪堂走到牀邊,皺着眉看着他問道:“我媽去哪兒了?”

爸爸難得地對他笑了笑,那個時候沈雪堂還不明白笑容有很多種意思,有開心的笑,有悲傷的笑,有譏笑、嘲笑,有無可奈何的苦笑。

“她走了。”

雪堂想着陳蒙那個麻煩的媽媽一會兒就要來了就有點着急,拉住爸爸急切地問:“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若是平時,沈怒濤肯定不讓兒子拉拉扯扯自己,可是今日他卻反手牽住了雪堂。

“她再也不回來了。”

“爲什麼不回來?”

“因爲她犯了錯,犯了錯就要受到懲罰。”爸爸又看向遠方的河流,用滄桑的聲音嘆息道:“我不想讓她接受懲罰,可是我是守護規則的人,若是我都不遵守規則,其他人就更加不會遵守了。我有我的道義要維護,所以我保護不了她,只能讓她走,逃得遠遠的。”

雪堂那時還並不清楚母親這一走到底意味着什麼,只是懵懵懂懂地問道:“媽媽犯了什麼錯,你一定要讓她走?”

爸爸的目光沉了沉,緩緩動了動嘴脣,用不大卻清晰的聲音說了兩個字。

“背叛。”

……

再次見到母親時,是在三天後的一個夜裡,在金銀城中一條背街的小巷子裡,媽媽被與堂會敵對的韓家綁架,捆着滿身的炸藥站在空蕩蕩的街頭,腳下踩着炸藥的觸發器,一動不動。

所有人都不敢上前,站在安全番外之外,遠遠地圍了一個圈不敢隨意上前。

雪堂也站在人羣中,看着自己的母親像是風中的燭火,隨時都要被這涼涼的夜風吹散……

沈雪堂的樣子遺傳自她的母親,但是她的母親又要更美一點。

像她這樣美麗的人,不需要太多言語去說服這個世界就可以得到最多的鐘愛,偏偏她並不因此就驕縱,依舊善良、純真、毫無保留地相信任何人,即便對敵人也心存憐憫,。

她太美好,卻美好得脆弱。她被人寵愛,卻也被人欺騙。

興許這樣美麗的人本就是不屬於人間的,於是老天爺早早地就將她的生命回收了……

很多年後,沈雪堂依舊會夢見那一幕,夢見母親站在人羣的中央,周圍是空蕩蕩的黑夜,她一身飛揚的白裙子,像是童話裡走失人間的仙女。

母親一動不動地看着他,滿臉的淚水,雪堂下意識地就往她的方向走去,卻被身邊的保鏢攔了下來……

爸爸在這個時候趕到了,他毫不猶豫地走向母親,身後的莫良也亦步亦趨。

雪堂也像是得了勇氣,掙脫保鏢就向母親跑了過去。

就在父親走到母親面前的時候,卻忽然見到母親張開了嘴,努力發出聲音,哭着衝着他們喊着什麼……

父親停下腳步,目瞪口呆地看向母親,沈雪堂也看過去,這纔看到,原來母親的舌頭沒有了……

她反反覆覆地對他們喊的那個字是:走……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莫良,他一把抱住雪堂就往相反的方向跑,雪堂卻還是一動不動地看着母親,只聽見一聲槍響,打在了母親身上。雖然這一槍沒有致命,可是母親一個踉蹌,像是要倒下去……

沈怒濤下意識地要去扶,可是卻見到自己的妻子用絕望地眼神看着他,用盡全力地對他發出了一個不成形的聲音……

走……

父親轉身跑去,可這個時候不知藏在何處的殺手又是一槍打在了母親身上。她終於不能站穩向後倒去,炸彈被觸發,母親被炸得粉碎,父親雖然及時逃開,卻還是失去了一條腿。而他因爲被莫良護着沒有受傷,莫良卻因爲護着他,身上的皮膚被重度燒傷,用了大半年的時間纔好,身上的傷疤卻是再也消不去了……

從那一刻起,背叛這個詞,就隨着那血肉橫飛的夜晚一起深深烙印在了沈雪堂腦海裡。

……

廖佳來找莫悔的時候,她還呆坐在沙發上。

她給他看了看脈,倒是沒有什麼大礙,還心情不錯地稱讚了一下莫悔以及未來小堂主的頑強。

確定了沒多大問題之後,廖佳一面慢悠悠地整理着自己的醫療箱,一面滿不在乎地問道:“竟然能惹得那個沒人味兒的沈雪堂生這麼大的氣,你也算是有本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知道他發多大的火麼?堂會那幾個老頭都被叫去了,說是私下跟敵對幫派交易,他像是要治他們的罪,陳蒙、陳星全都勸不住。”

莫悔面色一僵,把今天的事兒都告訴了廖佳。

“這樣啊……”廖佳冷哼一聲道:“秦可爲那小子竟然騙我……”

“他騙你說找我幹什麼了?”

“沒什麼。”廖佳搪塞過去,歪着頭看向莫悔,像是在思考着什麼,過了一陣才問道:“你爲什麼會答應秦可爲的提議?”

“原因挺多的……一是秦可嬈罪不至死,二是我的直覺告訴我,秦可爲也許有一天真的會幫我的大忙,第三……”莫悔看了廖佳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興許這麼說有點太自以爲是了,但是我總覺得雪堂現在的做法太急切了,我也聽了陳蒙、陳星的報告。秦放現在勢力越來越大,他要一擊即中摧毀秦放現階段很難,既然辦不到,還是別爲了我撕破臉比較好……”

“不撕破臉又怎麼樣?”廖佳冷哼一聲,表達着她對秦放的鄙視,“他那老個老油條,面上假惺惺的,背地還不是一樣使手段。”

“還是不一樣,背地裡再怎麼耍花樣也不過是花樣,不至於狗急跳牆拼死一搏。雪堂一向有自己的步伐,現在爲了我卻怒極攻心,一定要現在就跟秦家攤牌……”莫悔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臉上有歉疚的表情,“我住院的時候陳星來勸了好多次,讓他慢一點,他都不願意。陳星的話有一句我聽見了……”

“他說什麼?”

“他說,現在我們不是幹不贏秦放那個老傢伙,但是損敵一千自傷八百。錢的問題不算什麼,可要是堂會的兄弟死了傷了會怎麼想?說老大爲了一個女人不要兄弟的性命……”

廖佳神色一邊,臉上有怒氣,冷冷地說道:“陳星那個沒大沒小的東西!這種混賬話他也敢說。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雪堂麼?雪堂爲了堂會付出了多少他不知道麼?”

“不怪他,我跟他都知道雪堂不是不顧大局的人。現在的雪堂只是想走險着,贏就贏一把大的。可是這個選擇裡的確有我的催化作用。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但是我在乎別人怎麼說雪堂。”

廖佳點點頭,拍拍莫悔的肩道:“我知道了,等雪堂心情平靜點了,你好好告訴他你的想法,他興許就不氣了。”

莫悔搖搖頭道:“不,他應該生氣,是我的錯。”

“爲什麼這樣說,你不是爲他好麼。”

“我忘記了我的身份,我是他的女人,我應該站在他身邊支持他,我可以提醒他,幫助他,獨獨不可以站在別人那一邊與他作對。就算我本意是爲了他好,也是一種背叛。我該做的是,無論他做怎樣的選擇,我覺得他的選擇好不好,都依舊陪伴着他。我不需要替他選擇,我只需要跟他一起承擔結果這樣就好了。”

廖佳被莫悔說得愣住,她一動不動地看着這個抱着雙膝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子。

她的面色平靜,沒有委屈、沒有閃躲、沒有剛剛跟男友吵架後的悲傷與嬌氣,而是坦然而誠摯地看着前方,臉上是堅毅的表情。

廖佳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想雪堂那個小子還真的有選女人的眼光。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着急?雪堂可是發了大脾氣,你準備怎麼哄?”

“不着急是假的,只是之前着急是不明白自己哪裡錯了,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我知道哪裡做錯了,知道該怎麼辦就不急了。去改不就好了麼?”莫悔歪着頭看向廖佳,面色坦然地說道:“誰不犯點錯,我要是誠心認錯了,他肯定會原諒我的。要是死抓着不放,不是太小氣了一點麼?”

廖佳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搖搖頭笑道:“莫悔啊莫悔,你這個人就是太正直了!”

莫悔一臉不解地看着廖佳問道:“怎麼忽然這麼說?”

“你不是有一張免死金牌麼!都不知道好好利用一下!”廖佳站起來,牽起莫悔地手道:“我來好好教教你,什麼叫做女人的性別優勢!什麼叫做挾天子以令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