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碩現在這樣學着何芳羣的降價方式，普通人看來完全就是一種挑釁。
可是任何再高大上的商務談判，進行到實質性問題的時候，狀況都是大同小異的，凡是佔據主動的一方，真是這樣爲所欲爲，明確地表達着自己的喜好，直到對方妥協，或者，對方會失去“理智”摔門而去。
談笑風生，擁抱握手？
那些都是劇情需要，在聚光燈下刻意營造出來的幻像。
談判桌上，風雲詭譎不亞於戰場之上。
關上門，雙方擺開架勢，就是爲了各自的利益，你爭我奪劍拔弩張，哪裡會像是請客吃飯那樣一團和氣，實在忍受不住的爆粗口的比比皆是。
不過就算再怎麼爭吵，談判結束，步出會場，大家又都會像是酒足飯飽的老友一樣，說笑着重新回到鏡頭面前。
談妥了，就互相誇耀幾句，然後舉杯共飲。談崩了，就互相安慰幾句，再舉杯共飲，期待下次再續。
就算不是正式的商務談判，僅僅只是像韓碩他們這種通過電話溝通的談判，佔據主動優勢的一方，如韓碩，哪怕這樣牛皮哄哄地率性表達着自己，何芳羣依然得承受着，不然貨不賣了？
“韓老闆，能方便告訴一下，你心裡的價格到底是多少呢？”
何芳羣知道這樣下去對她沒有任何一點好處，沉吟片刻，便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的底價就是越低越好！”韓碩直截了當地說道。
他當然不會直接報數。他的話一方面說的是事實，另一方面，他也的確不知道對方視頻播放器的成本價格到底是多少。這樣的說法纔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何芳羣沒有再講話，電話又沉默了。
聽聲音，對面像是個年輕人，可是老練程度卻像個久經沙場的老油條，瞄準目標，油鹽不進。
“八十。”
認真地想了想，何芳羣決定不再繞彎子，直接出自己心裡的底價，再想更低，那就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
不掙錢的買賣，誰又會有心情在這麼糾纏下去。
“六十五。”
聽到何芳羣語氣變得有些冷漠，韓碩知道，自己打到對方的痛處了。
之前，對方一直虛與委蛇想要爭取利潤，想要保持着自己報價上面轉圜的餘地，所以都是客客氣氣地試探，現在對方沉吟了一會兒，想來一定經過了另外一番權衡，這纔給了這樣的價格。
“另外！”
韓碩緩緩地補充道，“賬期一個月，我賣完貨了，再給你們付款。”
韓碩補充的這個條件就像是夏天裡從天而降的冰雹，聽得何芳羣一愣，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不可能！”
幾乎是立刻，何芳羣就回過神來，高聲拒絕脫口而出。
渠道之所以會在廠家這裡拿到便宜的產品，這裡面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長期合作。在同一個行業裡，業務合作時間長久之後，大家纔會產生的“信任”，現在對方僅憑一個電話就想讓從她這裡拿到賬期，簡直癡人說夢。
別說他給的價格低的離譜，哪怕他給的價格高一些，也根本不可能。互不認識，完全沒有業務往來的情況下，想要自己真金白銀的貨拉過去，笑話。
再一想對方一直裝出一副十拿九穩的掌控架勢，何芳羣心裡隱約覺得更不對勁。
對方怕不是拿自己尋開心的吧，不然怎麼會一上來就將這種話。
何芳羣這時候已經想要掛電話了。
聽着電話那頭何芳羣高聲決絕地喊着不可能，韓碩笑出了聲。
“何老闆別那麼激動，我只是再告訴你我的條件而已。”
身無半兩，韓碩知道自己也不好把人逼得太緊，便鬆了語氣說道。
“韓老闆，不是我激動，你這樣的做法，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可能的。你說，咱們互不相識，我不能僅憑一個電話就答應給你賬期，而且還是一個月這麼長，就算我們再難，也不至於要冒這樣的風險。”
何芳羣忍住了掛電話的衝動，想最後看看對方到底搞什麼鬼。
“據我的瞭解，賬期一個月，算是行業裡面最短的了。你們廠子的規模，渠道那邊拿貨一般都是賣完結賬，賬期長達半年一年都很正常吧？”
韓碩毫不留情地揭穿何芳羣話裡的漏洞。
這回何芳羣也氣笑了，“既然韓老闆這麼瞭解我們行業，那你一定知道你剛纔的提議是不可能成立的。”
小廠家，只要想買貨，在面對任何渠道的時候，基本都是出於弱勢的一方，所以何芳羣出於慣性還是禮貌地解釋着。
“賬期一個月，到期我一分不少給你付款。”
韓碩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提議。
“不可能的大老闆。我現在連你的面都沒見過，你說到期打款，到時候不打，我怎麼辦？而且，到時候你處理不完，發善心給我退貨給我，我想要接着賣，也浪費了一個月時間了。”
何芳羣有氣無力地說道，此時她終於對韓碩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話裡拒絕的意味明顯。
韓碩想了想，亮出了自己心裡一直盤算的辦法。
“貨分幾批發，賣完一批，結清楚帳，再發一批，直到全部賣完。這樣，既不影響你繼續賣貨，又可以真正地幫你賣貨。”
何芳羣：“韓大老闆，就算我先給你小批量發貨試試水，可是貨再少，終究都是值錢的，第一次合作，有沒有擔保人，你跑了我找誰去？”
“這個不是問題。”韓碩說。
“大老闆，你該不會想讓小陳當你的擔保人吧？”何芳羣氣笑了，“他是大學生，現在學校開學了，準備去上學了，你讓人家在我這裡住一個月不成？”
“這是我和你們的生意，不要牽扯小陳，我不會讓他擔保，他也擔保不了。”
韓碩正色道。自從他父親給人擔保落了個破產的後果之後，他對於擔保兩個字都變得敏感了。
本來已經決定掛電話的何芳羣聽韓碩這樣說，以爲他有解決辦法，又打起了精神，想聽他的下文。
畢竟她已經走投無路了，現在能抓住一個救命稻草不容易，哪怕最後證明韓碩胡扯，無非也就是浪費個電話費，怎麼看都值得繼續再談談。
“既然這樣，那我聽聽韓老闆打算怎麼操作？”
“很簡單。”韓碩說，“你那邊派一個你們信得過的人，跟着貨一起過來我這裡，直接跟我出貨結賬就行了。”
韓碩的這個辦法，讓何芳羣聽了不禁眼前一亮。
雄哥爲了不見到那些債主，在外面已經躲了好幾天了，如果當他到對方那邊去，既可以監督出貨，又可以名正言順地對那些債主避而不見，一舉兩得啊！
“這樣擔保問題是解決了。”
何芳羣已經有些心動了。
“不過，就算我派人去韓老闆那邊，如果最終韓老闆出不了貨，我們這一來一回，還是有損失。”
畢竟韓碩連產品都沒有見過的人，直接讓拉貨過去賣，聽起來，多少都有些讓人擔憂。
“這也不是問題。”
“只要我們談妥了。我會讓小陳先給你五千塊錢押金，你到時候開個收就行了。我賣不動貨，錢你直接收着。你們的人一來一回，五千塊錢綽綽有餘。”
“這倒也是個辦法！”
這下，何芳羣徹底心動了，似乎什麼問題都解決了，說話的語氣已經軟了下來，重新放低了姿態。
嗯？不對，價格還沒有談攏呢，這纔是最根本的問題。
何芳羣回過神，“就算這些都好商量，但是韓老闆給我的價格實在太低了，我們還是不可能給你發貨。”
這時候，韓碩心裡已經放得很輕鬆了。
價格在何芳羣第一次報價之後，就已經不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了。
他主要想的就是儘量打消對方的疑慮，促成對方和自己的交易。
哪怕是剛纔對方一百二十塊的報價，韓碩都有自信這趟買賣，有賺頭。何況現在，她已經主動降價到了八十。
沉默了片刻，韓碩開口道：“既然合作方式沒有分歧，那麼，何老闆再報一次價吧，只要合適，明天你就可以派人動身帶着貨來我這裡，相信依照我的出貨能力，用不了一個月，兩萬臺機器就可以全部賣掉。”
明天就可以出貨？真的可以在一個月內出掉兩萬臺貨？
聽着對方自信滿滿的語氣，何芳羣心裡既疑惑又興奮。
“我和我們老闆商量一下，儘快給你回電話！”
“也好，不過希望你們快點商量，早點給我一個結果。”韓碩口氣嚴肅地說道。
如果這家不行，他需要趕緊再去聯繫別家，只是別的廠子沒有遇到陳崢老闆面臨的問題，這種情況下，可能很難拿到低價，同時，想要用這種方式進行合作，估計也很困難。
要是這家合作不成，再另外找一家代價就要大得多了。
掛了電話之後，何芳羣先躺在老闆椅上默默地把兩人整個通話過程想了一遍。
越想越覺得，對方這完全是在空手套白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