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成伸出手去，抓向那個對着空氣吃的鮮美的顧客的雙手之間。
他的手輕而易舉的穿過了那個顧客的身軀，只抓到了一片虛無。
“這些人，”
歌婭擡頭看向周圍，“好像‘電腦程序’。”
按照固定方式移動，一切歡笑與交流都是設定好的，沒有自己的辨別能力，就像是從一開始就固定好的電腦程序。
“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
慄成收回手，注視着歌婭手中的烤串，“有點像是那種科幻作品中交互式的‘全息電影’。”
電影的所有人物角色行動就都是定好的，處在電影外的觀衆都無法改變和影響任何角色的行爲。
“遺像。”
在一旁一直沉默的何奧突然開口道。
聽到這句話，站在他身旁的兩人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
遺蹟文明早已毀滅了，就像是人死去一樣。
而這些記錄着遺蹟文明‘生前’行動的幻影，就像是逝者生前的‘遺像’。
只不過普通人的遺像是一張照片，而他們眼前所處的‘遺像’，是一整顆星球。
這似乎更加能確切的描繪這個區域現在的狀態。
但無論是拍攝遺像，還是承載遺像，都是需要‘介質’的。
對於普通人來說，拍攝需要照相機，承載需要相片，在超凡概念上，這兩樣東西也可能是一樣東西。
“也就是說，”
慄成順着‘郝毅’的思路繼續往下，目光快速掃過整個街道，最後迴歸在‘郝毅’身上，“這個巨大的‘文明遺像’，有一個類似於人類遺像‘相片’的承載核心，這個核心就在那個幕後存在手中？”
“也有可能，這一切都是幕後存在的能力，”
何奧頓了頓，繼續說道，“那個核心就是幕後存在本身。”
很顯然，他們現在面對的是一位天使，天使有什麼樣的能力似乎也不奇怪。
“嗯。”
慄成點點頭。
他長期接觸天使級的武器，對於天使能力也有所認知。
“這裡的秩序好像不是特別排斥我們？”
而這個時候，歌婭擡起頭來，若有所思的看向‘郝毅’，“如果這一切都是那個幕後存在締造的，他爲什麼直接動用規則把我們‘排斥’出去呢？”
而隨着她問出這個問題，一旁的慄成也轉過頭來，看向‘郝毅’。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現在也是周圍秩序的一部分。”
何奧看着周圍的身影，擡起手，看了一眼手中的黑色灰燼，緩緩說道，“他只能利用規則對付我們，不能直接將我們排斥到整個區域之外。”
“是因爲我們進來的那個打電話的‘儀式’？”
慄成擡起頭來，看向何奧。
“是的。”
何奧輕輕點頭。
其實幕後存在一直在利用規則對付他們的。
在透明星球外面，幕後存在曾經嘗試直接撕碎他們的着陸器，將他們暴露在太空中。
在他們通過儀式引動幕後存在的力量進入的氣泡空間，其實也是特殊的。
林遲遲所在的氣泡空間是有‘穩定’階段的，讓被拉入氣泡空間的靈魂更好的適應氣泡空間，從而榨取出最大的價值。
而他們面對的氣泡空間，基本上上來就是最危險的場景，甚至沒有等氣泡空間完全穩定，就開啓了最後的‘殺招’。
這說明幕後存在其實並不太想最好的提取他們的‘絕望’情緒，而是盡最大可能的提前把他們扼殺在萌芽中。
如果沒有何奧以及女僕人偶的話，慄成幾人走到這一關，基本上恐怕就有死無生了。
但是其實回過頭來看幕後存在的操作，可以很明顯的發現他所佈下的‘殺機’，都是符合整個‘儀式’運行規則的。
在何奧等人通過‘溝通過去自我’的儀式進入氣泡空間區域之後，他們都獲得了專屬於自己的‘氣泡空間’，而不是直接被傳輸進那一片虛無中。
幕後存在所做的手腳，只是簡單加速了氣泡空間內部‘提取絕望’的進度，並沒有改變任何‘儀式內容’。
而這個提取絕望的流程，則似乎是與他降臨主世界的‘儀式’的一環。
作爲整個儀式和所有空間的締造者，幕後存在大概率是有直接下場，把他們‘扔出’空間的能力的。
但這就涉及到一個神秘學的概念，達成效果越強，越複雜精密的儀式，容錯度就越小。
這就像是一個運行的龐大精密機器，一個小的錯誤，都可能造成整個機器的停擺。
很顯然，這一次的‘血日事件’，那幕後存在試圖降臨主世界的‘儀式’，就是一個環節特別多的複雜儀式。
這時候作爲整個儀式核心的幕後存在，任何超越規則舉動都可能會導致整個儀式發生重大變化。
這也是何奧之前一定要找到那個‘溝通自我儀式’，並通過這個‘入門儀式’進入整個主體儀式內部的原因之一。
通過正確的儀式進入，那他們就是拿着幕後存在發放的鑰匙光明正大進入儀式流程的人。
他們現在也算是整個運轉的儀式的組成部分之一，是‘合法’身份，幕後存在就不能通過一些設計好的驅逐外來者的規則驅逐他們。
而如果幕後存在強行超出規則直接出手，極有可能會導致整個儀式的快速崩解。
所以幕後存在的操作都極其小心，儘量藉助儀式本身的環節來對付他們。
他們這場矛盾的核心焦點，其實不止在雙方的身死，也在降臨儀式是否能正常完成。
畢竟對於何奧等人來說，他們的目的是爲了保全主世界，只要降臨儀式失敗，他們的戰略目的就約等於達成了，幕後存在就相當於輸了。
現在他們就相當於正在一場攻防棋局中，何奧等人是進攻方，幕後存在是防守方。
幕後存在的勝利條件是完成降臨。
降臨儀式是持續進行的，他只要維持住儀式在完成前不被破壞，就是勝利，到時候可以一邊獲取主世界的座標，一邊抽出手對付何奧等人，主世界會完全暴露。
而何奧等人的勝利條件則是‘破壞降臨’，確切來說，是在儀式完成之前破壞降臨儀式。
所以幕後存在主動出手驅逐他們，導致儀式被破壞，反而某種意義上對他們來說是件好事。
也因此，幕後存在只能強忍着看着他們一步步的抵達儀式最深處。
在這場對局中，幕後存在是主場，整個儀式是他制定的，他可以利用場地優勢對付何奧，但是本身不能亂動，一動就可能導致整個儀式崩碎。
何奧是客場，但是巧妙利用了儀式規則，讓自己等人混入了儀式規則中。
限制了幕後存在的行動，也限制了儀式規則的針對，讓幕後存在主觀上不得不處於被動防禦的狀態，任由何奧等人在儀式內行動，只能通過規則內部的方法對付何奧等人。
當然，當何奧等人走到儀式最終核心的時候，有很大可能還是要面對幕後存在的。
能維持如此龐大的儀式，幕後存在的實力也未必弱了，慄成手中的天使級武器，也未必能完全對付得了幕後存在。
但是這種狀態的難度已經比被儀式規則排斥出儀式，從外部試圖穿過層層防禦破解儀式要小得多了。
而隨着何奧和慄成的聊天，歌婭似乎也有些回過味來。
她雖然不懂這裡面的深層原理，但是她能意識到，那個他們進來的打電話儀式應該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這一切在‘郝毅’進來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
她很少組隊外出，對於如何尋找隊友沒有經驗，但是她現在似乎有些深刻的意識到了，一個聰明可靠的隊友，有多麼的重要。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多少有點離譜了。
而就在歌婭思索間，一個獨行的揹包人影從她身旁經過。
她眼角的餘光撇過了這個人影，然後自然的收回了目光，繼續剛剛的思索。
隨即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頓了一下，看向那個走向前方的揹包人影。
而這個時候，站在她前方的‘郝毅’已經伸出手去，抓向了那個揹包人影。
何奧的手輕而易舉的穿過了那個人影的手掌，他的目光一頓，向前一步，再次伸手探向那個人影。
與此同時，在這極短的時間裡，他短暫的開啓了超憶，調動靈魂力量極其輕微衝擊了一下那個人影。
精神干擾！
那個原本一直在往前走的人影瞬間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凝固在剛剛行走的瞬間，彷彿被時間暫停了一般。
而這個時候，歌婭已經快步追了上來，走到了人影的身前。
“怎麼了，怎麼了？”
一臉茫然的慄成也走了過來。剛剛懵逼的是歌婭，現在變成他了。
“你認識他？”
何奧擡頭看向歌婭。
此刻的歌婭正帶着些許震驚的表情注視着這個幻影。
“我好好像見過他，我之前去伊卡共和國的時候，似乎被他接待過，是世界樹的F級超凡者，他怎麼會出現在這些遺蹟的幻影中？”
歌婭頓了頓，擡頭看着何奧，語氣中帶着些許疑惑，“還是我記錯了？”
“你恐怕沒有記錯，”
何奧瞥了一眼這個揹包幻影，看着緊貼在幻影身上的陰影，“這個人和其他的‘幻影’，不一樣，他有靈魂。”
“也就是說，”
歌婭此刻也收回了目光，她伸出手去，依舊從這個揹包人影身上穿過，“這個‘影子’，是個真人？”
她仔細的注視着這個人影，“他好像也是存在着生命力的，只是被某種力量掩蓋了。”
而這個時候，這個揹包人影顫動了一下，緩緩開始移動起來。
剛剛爲了避免傷到他，何奧只調用了極少的靈魂力量，所以禁錮的時間也不夠長，力量再大一點，就會影響整個揹包人影的靈魂完整性了。
“等等，”
聽到這裡，慄成終於有些反應過來了，他看着那個一點點恢復行動力的人影，“所以這個人，是現實世界失蹤的人之一？他怎麼會在這裡？”
“恐怕是被榨乾了情緒，”
何奧注視着揹包人影面無表情的臉頰，若有所思的掃過周圍的人影，
“這應該也是儀式的組成結構之一，在外面氣泡空間被榨乾的人，就會被放到這個‘往日遺蹟’中，一點點的被同化，”
何奧掃了一眼揹包人影，這個揹包人影所經歷的，應該纔是正常處於儀式流程中的人應該會經歷，何奧他們上來就被追殺才是‘特別待遇’。
“他們的靈魂並沒有被榨取，幕後存在應該是想借助他們與現實世界在神秘學上的聯繫，加快降臨的速度，”
何奧微微停頓了一下，錯開身子，讓揹包人影離開，“不過這只是因爲在降臨過程中他們還有用，一旦降臨完成，他們的‘用處’就沒有了。”
聽到這句話，其餘兩人面色微凝。
在這個儀式中的‘失蹤者’，可並不止一個人，等到儀式完成，這些失蹤者大概率都會直接成爲某種‘食糧’。
“如果我們現在所處的的確就是這個儀式的最深層，”
慄成擡頭，看着周圍的街道，“那是否我們現在只要找到那個締造這個‘幻影遺蹟’的核心的線索，就可能能找到破壞這個降臨儀式的方法？”
然後他眉頭微皺，看向前方，“但我們去哪裡找這個‘核心’的線索呢？”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完全復刻了遺蹟星球，那可是表面積三百萬平方公里的矮行星，要是一片區域一片區域的找去，估計還沒找多遠，降臨儀式就完成了。
“傑安，”
一旁的何奧從揹包人影身上收回目光，快速說道，“無論幕後存在出於什麼目的擄走了傑安，但他肯定與幕後存在有過‘接觸’，找到他，或許我們就能獲得一些線索。”
傑安‘失蹤’的線索有兩個，一個是他留下的‘星’字，另一個就是他氣泡空間那個處於熔岩周圍的研究設施。
這兩個線索很顯然是相關的。
幕後存在要帶傑安走，很可能也是通過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往日遺蹟’和那個研究設施之間的聯繫。
而如果這個‘往日遺蹟’真的完全復刻真實的遺蹟的話，這裡應該也有一個處於熔岩旁邊的‘研究設施’，那可能就是‘往日遺蹟’和那個氣泡空間的‘聯繫點’。
“我們需要找到處在這個‘往日遺蹟’中的那個熔岩旁的研究設施，傑安很有可能去過那裡，甚至就在那裡。”
看到兩人沉思的表情，何奧快速說道，“即便那個研究設施可能是保密的，但遺蹟裡具有熔岩的區域應該並不多，要麼是火山，要麼是某種特殊區域，我們可以找一找有沒有地圖之類能標識出這種區域的文件。”
“能不能使用這裡的網絡呢？”
歌婭思索着扭頭看了一眼周圍，然後她在身後一個類似於咖啡館的店鋪門口的桌子上看到了一臺背對着他們的懸浮式的電腦，
一個年輕人似乎正在使用這臺電腦。
人他們雖然無法接觸，但是死物是可以接觸的。
她迅速穿過一個個虛幻的人影繞到了那臺電腦前面，探頭看向電腦屏幕。
而這個時候，何奧和慄成也走了過去。
然後他們就看到看了屏幕的歌婭直起身來，對着迎面走來的他們搖搖頭。
帶着些許疑惑，何奧和慄成走到了歌婭旁邊，看向電腦屏幕。
使用電腦的年輕人似乎正在愉快的瀏覽着什麼，但電腦屏幕的內容呈現在衆人眼中，只是一團團扭曲的線條，根本無法識別。
思索着，慄成伸出手去，把年輕人面前的電腦拿到了手上。
他迅速的敲擊着電腦上的虛擬鍵盤，但是電腦屏幕上扭曲的線條沒有一點變化。
他扭頭看向何奧，輕輕搖頭。
然後他低頭看向一旁的年輕人，年輕人面對着虛無的空氣，依舊在做着瀏覽網頁的動作，彷彿他視野中真的有一臺正在被瀏覽的電腦。
慄成將電腦放回了原地。
這個‘咖啡館’的生意似乎挺不錯的，門口的座位上坐滿了人。
何奧的目光掃向旁邊一個打瞌睡的男人，這個男人身前的桌面上正放着一根銀白色的長條。
周圍行走的幻影中，有許多人耳朵上都帶着這樣的銀白色長條。
當被幻影戴在身上之後，何奧就觸碰不到這個長條了，不過放在桌面上他可以拿到。
何奧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長條，伸手將其拿了起來，戴在了耳朵上。
伴隨着一道光輝閃爍，這個長條靠近眼睛的一端亮起微微的光輝，將一些‘畫面’投放到了何奧的視野內。
這些畫面仍舊是扭曲的線條。
“這是？”
歌婭有些好奇的看向何奧耳朵上的銀白色長條。
“應該是遺蹟里人的移動智能設備。”
何奧將長條遞給了歌婭。
副本世界也有類似的設備，只是沒有智能手環流行。
歌婭也將長條帶在了耳朵上，在看到那些扭曲的線條之後，有些期待的目光也漸漸垂了下來，然後她把長條給了慄成。
慄成也試戴了一下，最終輕嘆一聲，將長條遞迴給何奧，“看來這裡並沒有真正的網絡。”
“嗯，”
何奧輕輕點頭，將銀白色長條放回到男人身前。
然後他目光掃過周圍。
坐在門口的顧客有許多都在虛空比劃，似乎在點單，但是也有一些顧客手中拿着一份紙質的菜單。
何奧走到一名拿着紙質菜單的顧客身後，看向他手中的紙質菜單。
一些簡單排列的文字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怎麼了？”
歌婭走到她的身後，也看向那份菜單。
何奧收回目光，掃了一眼周圍店鋪的招牌，緩聲說道，“書籍，是可以閱讀的。”
歌婭一愣，瞬間反應過來，“遺蹟的紙張使用並不少，我們或許可以找個書店看看有沒有地圖之類的東西。”
“嗯。”
何奧輕輕點頭。
這也是他的想法。
“可是我們怎麼去確定哪裡有書店呢？”
歌婭看着周圍密密麻麻的小吃店，陷入了沉默。
“從那個人來的方向去找，”
何奧看向人羣中一個拿着新書的少年緩緩說道，“如果遺蹟人和我們的習慣相似，大型商業街，學校，附近大概率都會有書店。”
“好。”
三人相視一眼，迅速沿着那個拿書的人來的方向走去。
而也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在‘咖啡館’門口的角落裡，一個手中拿着菜單，身材瘦削，看起來文質彬彬，彷彿教授一樣中年男人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菜單。
擡頭看向衆人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