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音接觸，目標一，方位三四五，距離四十五。”
隨着孟廣陽打破讓人心悸的沉默，指揮艙內的官兵都長出了口氣，似乎懸在心頭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周渝生朝孟廣陽看了一眼，沒有急着下達命令。
聲納控制檯前，孟廣陽目不轉睛的看着顯示屏，沒有注意到艇長投來的目光。
牧浩洋與李小明有點驚訝，不知道周渝生爲什麼繼續保持沉默。
過了好幾分鐘，孟廣陽纔再次開口說道：“目標航向一五五、誤差二，航速十二，深度二四零、誤差十。”
孟廣陽彙報情況的時候，盧承豐在電子航線上標出一條藍色航線，標註好航行數據。
見到牧浩洋與李小明不解的樣子，楊遠帆低聲說道：“用被動聲納探測敵艇，至少需要兩個點上的基本航行參數，才能算出敵艇的航向與航速。”
“目標性質？”周渝生終於開口了。
“還在分析，肯定是美軍潛艇。”孟廣陽擡手擦掉臉上的汗水，等到顯示屏上出現幾行數據，才說道，“是‘弗吉尼亞’級攻擊核潛艇，噪音特徵與777號的吻合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五。”
“該來的，還是來了。”周渝生笑了笑，說道，“沒想到，遇到熟人了。”
“熟人？”牧浩洋問了一句。
“去年在南海遭遇過，不然也不可能知道是‘北卡羅來納’號。”周渝生簡單解釋了一下，對盧承豐問道，“離特洛伊峰還有多遠？”
“就在前面，不到三海里。”
周渝生略一思索，說道：“保持航向與航速，承豐，盯準點，準備坐沉。”
趁此機會，楊遠帆給牧浩洋與李小明介紹了去年在南海發生的事情。
當時，“鯊魚”號剛剛交付給海軍，正在南海進行海試。
最初三個月，“鯊魚”號一直在中沙羣島以北海域活動，得到了南海艦隊水面艦艇與海軍航空兵的嚴密保護，沒有遇到意外情況。
三個月之後，完成近海海試的“鯊魚”號南下進入南沙羣島海域，進行極限潛深等幾項關鍵測試。也就在這個時候，“鯊魚”號第一次遭遇美軍潛艇，而且遇到的正是“北卡羅來納”號。
萬幸的是，美軍並不知道“鯊魚”號已經進入南沙海域，“北卡羅來納”號在前往印度洋執行作戰部署的時候路過南海。遭遇的時候，“鯊魚”號正在海面下六百五十米處進行耐壓殼的變形模量檢測，所以“北卡羅來納”號沒有發現“鯊魚”號，反而讓“鯊魚”號逮了個正着，順帶檢測了側舷聲納陣的性能。
“不能說明‘鯊魚’號多麼先進，只是運氣好一點而已。”楊遠帆有點謙虛，說道，“如果當時我們在測試航速，而不是懸浮在海里，恐怕在我們發現美國佬之前，就已經暴露行蹤了。”
“爲什麼要坐沉？”
“坐沉？”
牧浩洋朝周渝生看了一眼，說道：“‘北卡羅來納’號在幾十海里之外，我們不能想辦法繞到後面去嗎？”
“怎麼繞？”楊遠帆笑了笑，說道，“不管從哪個方向繞過去，我們都得從‘北卡羅來納’號的側面經過，進入側舷聲納的探測區域。千萬不要低估‘弗吉尼亞’級的性能，特別是其聲納的探測能力。就算我們把速度降爲零，要是距離太近，輪機發出的噪音就暴露我們的行蹤。”
“坐沉之後，能夠關閉輪機嗎？”
“關不了，只能關閉二回路。只要反應堆還在工作，自然循環的一回路就得繼續運轉。”
“既然這樣，坐沉還有什麼意義？”
楊遠帆愣了一下，笑着說道：“海底不是鐵板一塊，表面覆蓋着泥沙、死掉的珊瑚、海洋生物屍骸等等。只要我們的動作夠慢，就能讓潛艇底部埋在沙子裡，然後通過吹氣的方式揚起一些泥沙。受海水浮力作用，泥沙不會立即沉降，而會懸浮在潛艇周圍，形成一道天然的隔音牆。”
“這麼做，不會被美軍潛艇發現？”
“在深海，尋找目標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在這個深度上，海里漆黑一片，而且潛艇上沒有可以在海面下工作的潛望鏡。雖然‘北卡羅來納’號有可能發現這邊的異動，但是海底地質活動比陸地上頻繁得多。海底山峰上沒有植被覆蓋，所以經常滑坡、崩塌。過得了這一關，我們就能一動不動的呆在這裡，等‘北卡羅來納’號到了我們東邊，再從後方跟上去。”
“這樣就能始終呆在‘北卡羅來納’號的被動聲納探測盲區內。”李小明補充一句，轉口說道，“美國佬不會只派一艘潛艇過來，肯定還有幾架反潛巡邏機正在趕來，所以我們最好不要打草驚蛇。”
“我們只有一個小時了。”
聽到周渝生的話，牧浩洋與李小明都朝他看了過去。
“那兩架電子戰飛機是從阿曼起飛的，如果部署在吉布提的P－3C同時起飛，將在電子戰飛機後面三個小時趕到。”周渝生嘆了口氣，說道，“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如果不能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咬住‘北卡羅來納’號，我們將不得不面對反潛巡邏機，生還的機會將非常渺茫。”
“呆在‘北卡羅來納’號後面就沒事了？”
周渝生笑了笑，說道：“美軍已經鎖定了我們的航線，兩架電子戰飛機去了東面，所以美軍肯定認爲我們還在向東航行。‘北卡羅來納’號的潛航速度並不快，肯定在邊搜索邊前進。這裡到美軍最近的基地都有三千公里，所以美軍能夠投入的反潛兵力非常有限，不會讓反潛巡邏機搜索‘北卡羅來納’號搜索過的海域，而是放在‘北卡羅來納’號前面，迫使我們減速、或者加速，爲‘北卡羅來納’號創造攻擊機會。跟着‘北卡羅來納’號航行，生還概率最大。”
“美軍潛艇不見得會去南海吧？”
“當然，我們也沒有必要跟着美軍潛艇去南海。只要到了八度海峽附近，我們就能轉向南下，繞過阿明迪維羣島，在馬爾代夫羣島北面向東航行，然後從斯里蘭卡島南面前往巽他海峽。”周渝生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反潛巡邏機不是潛艇，持續巡邏能力有限，從吉布提飛過來，就算進行空中加油，最多隻能搜索十來個小時。反潛巡邏機返航之後，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牧浩洋是潛艇戰的門外漢，聽完周渝生與楊遠帆的解釋，纔算明白過來。
“老周，我們到了。”盧承豐對周渝生喊了一句。
“開啓吹氣系統，準備坐沉海底。”
指揮艙內的官兵都忙了起來，楊遠帆站到航行控制檯旁邊，抓住了一隻深紅色的控制手柄。
牧浩洋沒有去打擾他們，對李小明問道：“怎麼吹氣？”
“把氣罐裡的高壓空氣釋放出去。”李小明看了牧浩洋一眼，說道，“一般情況下，只有在潛艇上浮的時候，纔會用高壓空氣吹走壓載水艙裡的海水，使潛艇的重量小於排水量。如果把吹氣管連接到水艙的海水排放孔上，就不會吹走水艙裡的海水，而是直接把高壓空氣排出潛艇。”
“釋放了空氣，潛艇還能浮起來嗎？”
“放心吧，潛艇裡有備用氣罐，而且在緊急情況下，可以用專門的設備製造氣體。”
牧浩洋點了點頭，這才放心一點。
“你以前沒上過潛艇？”
“上過兩次，不過都呆在水兵艙裡，沒機會跟潛艇上的官兵交流。”
李小明笑了笑，說道：“你比我好，這是我第一次乘坐潛艇。”
“第一次？”
“怎麼，你覺得我在騙你？”
“那你怎麼知道那麼多？”
“不一定要上了潛艇，才知道潛艇長什麼樣子，是不是？”李小明笑着拍了拍牧浩洋的肩膀，說道，“我這種人，平常閒得很，我又喜歡看書，什麼書都看。看得多了，知道的自然就多了。”
“我可沒有這麼空閒，有點休息時間，都在訓練。”
“還得陪女朋友。”
牧浩洋一愣，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有女朋友？”
“你多大了？到這個年紀，還沒有談戀愛，那也太另類了吧。”
“這麼說，你是另類？”
李小明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雖然你們這些特種部隊的官兵，常年在外執行任務，或者在營地裡摸爬滾打，但是家人至少知道你在哪、在幹什麼，不會時時刻刻爲你擔心。我就不一樣了，即便沒有任務，也不能把行蹤告訴其他人，哪怕是最親的人。他們只知道一個郵政地址、以及一個需要轉接三次的電話號碼，還不能保證隨時能找到我。我們這種人，根本不適合談戀愛。”
“那也是，如果我是你女朋友，要是經常找不到你，肯定會胡思亂想。”
“放心吧，你沒有這個機會。”
這時候，潛艇輕微震動了一下，隨即從艇外傳來沉悶的嘯叫聲。
“好了，現在我們成了一塊海牀上的岩石。”李小明朝四周看了一眼，說道，“美國佬的耳朵不夠靈敏的話，我們就能佔得先機。”
“要是美國佬的耳朵夠靈敏呢？”
李小明愣了一下，說道：“那我們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很快就會被一條裝了上百公斤烈性炸藥的重型魚雷擊中。即便不被炸得粉身碎骨，也會被頭頂上的海水壓扁，肯定死得很慘。”
很快，指揮艙裡再次安靜下來，安靜得讓人氣都喘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