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悲傷,太子的忌日,太孫的生病,就這樣在低氣壓中度過了四月。
夏語澹後知後覺,等趙翊歆完全恢復了健康,才意識到趙翊歆不是僅僅因爲身體的過度疲勞才累到生病的,還因爲那幾天是獻懷太子的忌日,至於那幾天趙翊歆複雜的心情,夏語澹既然後知後覺了,也體會不到那麼深刻,只浮於膚淺的表面,再往深就想不到那幾天趙翊歆爲什麼呈現了那般的狀態,過後也不好探問。
五月迎頭有件大事。五月初九是平都公主二十歲的整壽辰。皇上皇后的意思,要給平都公主大操大辦。
這是很有象徵意義的,皇上雖然把平都公主的駙馬一家給擼乾淨了,可孫女還是孫女,甚至平都公主肚子裡揣着的孩子還是曾外孫子。平都公主在皇室中尊貴的地位,並沒有因爲駙馬一家而受到折損,爲平都公主大肆慶賀生辰,正是要像臣民強調這一點,平都公主還是皇上的掌珠。
從五月初四五日開始,宗室裡,文武大臣之家,和平都公主沾點關係的,便拐着彎往鏤月樓遞生辰賀表和賀禮往,顧念着平都公主八個月的身孕,又不想勞累了她,所以正式的宴請,卻只由着平都公主指定相熟的幾家在五月初九那一天在鏤月樓熱鬧一天。
平都公主實在是個厚道人,雖然不再召見了夏爾敏,卻還是給高恩侯府面子,把夏爾彤召進來。
不管夏語澹和夏爾彤究竟有幾分姐妹情深,說是矜持也好,虛僞也罷,以前夏爾彤是沒必要把夏語澹放在眼裡,在夏語澹面前展現的傲慢倨傲是她的本性,而今夏爾彤十五年所受到的貴女教育,讓她不可能在人前和太孫妃惡言以待,也是她的一種教養。在平都公主的生辰宴上一舉一動,大家長着眼睛看着,長着耳朵聽着,隨意什麼冷笑的神情,譏諷的面容,陰翳的表情,都不可能在夏爾彤的臉上找到一絲半點。所以夏爾彤在人前,完全撐得開她侯門嫡女,高恩侯夫婦掌上明珠的氣場。不過,畢竟昔日夏爾彤爲嫡,夏語澹爲庶,能挑剔出來的,只是夏爾彤和夏語澹交流的時候,有點可以理解的生疏罷了,而今夏語澹也不與夏爾彤計較,借了老國公的恩去和他的嫡親外孫女一般見識,其嘴臉也是醜陋的。夏語澹從鏤月樓離去之時,已經入夜,天上繁星漸漸顯現,夏語澹染着一張酒後酡紅的臉往青烏臺去了。
青烏臺是建在湖中央的,來往需用小船。
趙翊歆也不在意旁人的眼神,穿着一套白青色箭袖束腰長袍,隨意的仰躺在小船蕩在湖邊,聽見夏語澹過來,站起來隨手船槳一劃小船靠了岸。趙翊歆趁勢跳上岸,幾步邁來,抱起夏語澹就挾裹到了船上,親自划船往湖中去了。
趙翊歆不急着回青烏臺,劃到一半就由着小船在湖上飄。
湖面上倒映着點點星光,湖水極清,剔透如鑽石閃爍。夏語澹飄在這樣的湖面上,像是遠離了塵世。
這條船一丈長三尺寬,窄得像一片柳葉,夏語澹偎依在趙翊歆的胸膛上,欣賞着靜謐的星空,享受着水波的飄蕩。
過了好一會兒,夏語澹被湖面上的風吹散了酒氣,趙翊歆才道:“明天你去選一匹溫煦的小馬,把騎術撿起來,以後呀,我帶着你去北閏圍場馳騁。”
“恩!”夏語澹眯着眼睛笑,簡單的回答
十二歲的時候,夏語澹有一匹純種的純白色伊麗馬,難得的漂亮,是虞氏從老國公那裡要來給她的。在老國公和虞氏死後,那匹馬後來被夏爾彤搶走了,夏爾彤的理由是一介庶女不配擁有這樣一匹好馬,早前是夏語澹借用而已,用過是該歸還的時候了。
後來的事,夏語澹在當時就不知道了,直到聖旨下來,夏語澹問起那匹馬,原來那匹馬夏爾彤馴服不了,在夏爾彤手裡好生吃了一番苦頭,被喬家大房知道,又要回去了。喬家大房本是把馬送給夏語澹的,夏爾彤說不是夏語澹的,也不是她夏爾彤的,既然送不到夏語澹的手上,也不忍心看它在夏爾彤手上受折磨,就強行要回去了,登時打得夏爾彤沒臉。
上面沒有人庇佑,夏語澹保護不了任何東西,包括自己,包括一匹馬。所以夏語澹後來也是沒臉面對那匹馬。主人不能保護自己的馬,本身也是一件沒臉的事情。
夏語澹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回首以往的事,忽然道:“你也別興起,西苑夠大了,夠我跑馬的。”
夏語澹目前對北閏圍場沒有興起。因爲皇上沒有帶后妃去過北閏圍場,趙翊歆也不好帶着女人去玩耍的。
皇上和趙翊歆,是祖孫,也是君臣。夏語澹直覺上個月底,皇上和趙翊歆產生了一次摩擦,夏語澹雖然不問,卻會約束自己,在這種小事上不給趙翊歆添麻煩。
趙翊歆玩起了夏語澹的一縷頭髮,纏在手指裡撫摸,忽然嘆息道:“我從來我相信子虛烏有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命數,你也太實誠了,一下把話說死了。”
趙翊歆很少過問夏語澹的決定,夏家,溫家,劉家,谷家,郝家,江家,這些個事,趙翊歆都由着夏語澹,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今天是因爲今天平都公主的生辰有感而發了?夏語澹平靜的抱着趙翊歆的腰,無所謂的笑道:“我十四歲前擁有的東西不多,沒指望誰我的生辰記在心上。我自今以後,擁有太多,也不在乎四月二十四這一天了……”
夏語澹暫停了一下,還是決定說下去道:“沒有老子,哪來兒子,這點孝心也是應該的。”
添了後半截話,果然沒有得到趙翊歆熱切迴應。趙翊歆完全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拉開船上的一個暗格,拿出一壺酒,也沒有杯子,直接仰頭傾瀉在嘴裡,然後把夏語澹壓住哺到夏語澹的嘴裡,這第一口酒沒有接吻的意思,趙翊歆純碎是給夏語澹灌酒。
所以馮撲那句話說的沒錯,趙翊歆並不好巴結,換句話說,趙翊歆的脾氣並不好。不過夏語澹也不怕他,攀着趙翊歆的手把執壺的手臂折下來,酒順勢而灑,夏語澹用嘴接住了,蠻橫的壓到趙翊歆的嘴上,一半逼進了趙翊歆的嘴裡,一半滑落到趙翊歆的衣領裡。
一片柳葉似的小船在你來我往之間搖搖擺擺,泛起蕩蕩漣漪,波光粼粼。最後一壺酒也不知是趙翊歆喝的多,還是夏語澹喝的多。兩人都是沒有酒量的人,分掉一壺辛辣的梨花酒,也沒點佐酒的小菜,酒已醉人,人也醉人,兩人都有點微醺了。
趙翊歆摩擦着夏語澹胭紅的嘴脣,低沉的嘆息,道:“我應該怎麼待你纔好呢!”
趙翊歆的祖母,母親,她們生來就在富貴之鄉,見慣了場面,所以看淡了朱輪畫轂,雕鞍玉勒。可是夏語澹,她的前半生空有侯府之女的虛名,她從來不曾踏入那樣的生活。人說,驟然富貴之人,總是極盡享樂之能。
趙翊歆覺得自己夠寵這個女人了,爲什麼她還是和那樣的生活保持了距離?她從始至終都不在意嗎,連生辰都可以放棄?
四月二十四,僅僅是一個生辰嗎?不是,這是夏語澹現在身爲皇朝第二尊貴的女人,將來身爲皇朝第一尊貴的女人,名正言順可以享受的權利。這一天,天下的內外命婦,都只能匍匐在夏語澹的腳下,爲她賀壽,這纔是生辰的真正意義。
多少女人沉迷在這樣的權利之中,至少趙翊歆的祖父放在宮裡的女人,包括皇后,都深深的沉迷在其中。
終我一生,不會慶祝自己的生辰!
夏語澹並不留戀被人高高捧在王座上的權利。那麼趙翊歆用什麼方式來愛這個女人?或許想不到,或許想得到,做不多。
夏語澹突然哭了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夏語澹只想在這個世界上找個溫柔敦厚的男人過日子,這個男人地位不用太高,才華也不用太多,因爲夏語澹知道自己也沒有這些來匹配,所以從來沒有想過招惹極富魅力的男人。夏語澹只想談一場棋逢對手的戀情,要一個安安份份的,真正屬於自己的家,而不像在夏家一樣,像個寄居者,那不像個家的樣子。
從什麼時候開始,夏語澹的想法變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竟是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符合自己對於愛情的理解:他對自己都狠硬,卻對她溫柔和順,他外表冷淡,卻對她親密熱情;他的臉,他的身體,完美的驚心動魄,便是再入輪迴,也遇不到他這樣的男子了!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夏語澹可以忘記兩個世界,她兩輩子,存在的世界。
夏語澹快要發瘋了,她發瘋的想要這個男人只那般對她,可是,太孫宮要進新人了。
鍾翠宮裡才情續發,四十八位秀女等待君後的最後刪閱,欽定位次。
這裡的君後不是趙翊歆和夏語澹,是皇上和皇后。
皇后有安慰過夏語澹,那天她不會爲趙翊歆定下選任何一個女人。可是皇后的意見不重要,皇上在那裡呢;皇上也不重要,是趙翊歆;可是也不僅僅是趙翊歆,夏語澹做不到,把趙翊歆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