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7-11-2 14:02:00 字數:5520
本章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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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寧實錄•順宗卷》
崇明十二年九月二十六,後誕皇三女,賜號安嘉公主。
崇明十二年十月,禮部請上皇后尊號,欽定“懿純”。
在朝中爲周揚的舉動爭執不下時,謝紋順利地生了一個公主,很多人失望,很多人欣喜。
這是年輕的皇后所孕育的第一個孩子,宗室對此僅有稍許遺憾,但是,更多的是喜悅。
皇帝與皇后都十分年輕啊!
紫蘇的賞賜豐厚,且連續不斷,葉原秋幾次到長和宮,看到謝紋沉靜之外更多了幾分嫵媚與和善,心中忍不住嘆息。
趙全看出葉原秋有些心神不定,不禁有些憂慮,等了幾天,見她依舊會有神思不屬的表現,便還是開口了:“你到底怎麼了?”
這是夜裡,正好是葉原秋值宿,趙全進來,其它幾個宮人便退下了,葉原秋聽他這麼問,稍訝異了一下便嘆息出聲。
趙全皺眉,卻聽葉原秋道:“皇后娘娘很可憐……”
他立時變了臉色。
“葉尚宮,你在說什麼?”趙全皺眉問道,似乎沒有聽清楚。
葉原秋嘆息之後便後悔了,聽他如此問道,便順勢回答:“沒什麼,我只是擔心燕州……”
“燕州?”趙全緩緩地微笑,“燕州安穩無事!”
陽玄顥終於在大理寺、刑部與都察司聯名呈上的定罪表上劃下“準”字,趙全這句安穩無事簡直就是反諷,葉原秋皺眉,並不覺得開心。
她雖然對燕州沒有好感,但是,她也並不覺得太后現在使用的手段值得讚賞。
周揚的情報傳來的當夜,紫蘇便命葉原秋傳了一份手諭到永寧王妃,葉原秋清楚地記得,猶有睡意的永寧王妃撤開封印,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那張菲薄的紙飄然落地,隨後,她看王妃拾起那張手諭,凝神細看,卻沒有說話,直到將那張紙放到燭火上點燃時,她才聽到永寧王妃一貫冷靜的聲音:“請太后放心!”
葉原秋沒有看到那張紙上寫了什麼,但是,接下來的幾天,從北疆傳來的消息,讓她確認,這一次,太后用的是陰謀。
紫蘇不喜歡用陰謀,她喜歡設一個別人不能不照做的局,看着別人每走一步都越陷越深,而這一次,她用的是陰謀。
對付的是燕州軍——無所畏懼的幽燕鐵騎。
趙全的眼神變得深遂:“你在爲燕州軍擔心?”
葉原秋沉默不語,趙全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坐到她身旁,很無奈地說:“我明白!”
葉原秋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詫,趙全失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其實出生在一個可以算是富裕的家裡?”
葉原秋搖頭。
“與很多孩子一樣,我也是聽着幽燕鐵騎的故事入睡的!”趙全很懷念地說,“那些金戈鐵馬、壯志豪情的故事!在很長的時間裡,我以爲那樣便是英雄!”
是的,燕州的故事被演繹成傳奇,元寧崇尚軍功,尤其是對外的軍功,燕州軍在元寧幾乎就是英雄的代名詞。
“我想太后娘娘也是有過那樣的時光的!”趙全輕聲地說着,“所以,太后未嘗不是在成全他們!”
無論是什麼原因,對朝廷來說,燕州軍是在爲國而戰,也必須是爲國而戰。
勝,他們是功勳;敗,他們是英雄!
“……娘娘……爲什麼偏偏是燕州軍?”葉原秋忍不住,卻因爲心緒不安而語無倫次。
“就因爲那是燕州軍啊!”趙全聽懂了她的話,輕笑,卻是一語中的。
在這宮中,他們兩人能說的話也就到此爲止了!
紫蘇這幾天同樣無法安睡,總是靠着牀頭枯坐,等到天色微亮才能閉眼,齊朗晉見時,被她的憔悴模樣嚇了一跳。
“你……”又驚又急,質問差點脫口而出,總算齊朗還記得身處慈和宮,硬是收了口,依禮參拜。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紫蘇自然明白齊朗的意思,也就愣住了,一時沒有答話,趙全先反應過來,揮手讓宮人退下,自己向齊朗行了禮,也悄然退下。
“你怎麼……”這一番下來,齊朗也發作不得,皺着眉沉吟,“不想做就不要做!”
紫蘇鬆開緊握成拳的手,翻轉手心,看着上面深深的指痕,語氣卻淡了下來:“燕州軍不能留!你明白,我明白,恐怕連風朝、風銘他們都明白!我不做?誰做?”
她不做,誰做?
動燕州的根本,不調開燕州軍如何做到?
除了她,誰能讓永寧王下那樣一道死令?除了她,誰能擔這樣的罪名?
這一步是必走的,只是走了,就要擔下史筆昭昭的罪!
“讓元寧的軍士去送死……”紫蘇苦笑,“景瀚,手上沾血不可怕,但是,這樣的血……哪怕九世輪迴也洗不盡!”
齊朗按住她的手,半晌才說:“沒那麼嚴重!你多慮了!”
紫蘇擡眼,有些不解。
“殿下用兵不喜奇,但是,正奇相合纔是兵法之道,周揚勢在必得,正面阻擊遠非上策!你知,我知!便是你不說,承正表哥也會這麼做——北疆大軍的陣勢中沒有幽燕鐵騎的位置!”齊朗說得冷漠,低頭看着紫蘇的眼睛,語氣不由緩了些,“你知道這些,不過是想讓永寧王好受罷了!”
紫蘇輕淺的笑意沒有到眼中,只是動了一下脣角,因爲齊朗說:“或者,你是在惱我?”
抽回手,紫蘇真的惱了:“你說是便是吧!”
齊朗輕笑:“我知道不是!”
紫蘇還真沒有用過這種方法與人摳氣,當然,她也不認爲需要用這種方法來引起別人的愧疚。
輕握住她的手,齊朗很認真地說:“你是在惱你自己!因爲你根本不想針對燕州軍,卻又不能不對他們出手。”
紫蘇只是想讓燕州馴服,燕州軍是一個障礙,卻不是必須除掉的,或者說,燕州軍的實力值得朝廷保留。
“你瞭解風銘嗎?”齊朗問得認真。
“幽燕鐵騎的統領?”紫蘇皺眉,“知道。”
風家與夏家的關係比較密切,在雲成海主動示好之前,燕州與永寧王府的聯繫是風家人在進行的。
“他是很明智的人,幽燕鐵騎的情況未必就那麼糟。”齊朗輕笑。
“你怎麼知道?”齊朗沒和風銘接觸過纔對。
齊朗拍拍她的肩:“因爲風家上了一道奏章,上面風銘的署名在第三位!”
風家上了奏表——所有留任軍中的風家子弟全部放棄世族身份。
捨棄世族身份,意味着放棄所有與生俱來的權利,意味着脫離家族的庇護,意味着一切從零開始,以前所有功勳都不再被承認。
風家接受懲罰,願意付出昂貴的代價換取風家世族身份的延續,也換取燕州軍的繼續存在。
燕州世族中風家是第一個明白朝廷用意的家族,雲家也許也明白了,但是,皇女的出生令他們產生了其它想法,至於另外八家,就沒有那麼敏銳,或者說,他們也沒有資格與朝廷討價還價。
幽燕鐵騎中超過三分之一的軍官出身風家,燕州軍校尉以上的軍官中,風氏子弟更佔到近二分之一的人數,從某種意義上說,風家是燕州軍的大腦。
風家人已經明白,朝廷對燕州軍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
聽齊朗說完奏章的大意,紫蘇訝然無語。
“我本以爲風銘只是精於戰法……”齊朗笑道。
紫蘇也笑了:“風家人不止是放棄身份吧?”
“既然連世族的身份都放棄了,風家還有什麼捨不得呢?”齊朗反問,“重新確認封土,放棄稅權……風家捨得徹底!”齊朗對此也不能不佩服。
紫蘇卻不在意:“捨得捨得嘛!沒有舍哪有得?”
“道理不難明白……”齊朗輕點她的額頭,“做到卻不是易事!”
紫蘇搖頭:“風家知道,朝廷不會讓他們做到那一步的!”換言之,風家是以退爲進。
世族身份失去容易,但是,取得卻要花費幾代人的心血,風家想盡可能地保住家門的地位。
世族地位重要,但是,優秀的人才同樣重要,甚至在重要性上有過之而無不及,風家怎麼可能讓那麼多精英脫離家門?
對所有世族來說,人才的流失同樣是損失,沒有一個家族會允許風家如此做!
“風家更清楚,朝廷要什麼樣的燕州軍,失去對燕州軍的影響,風家萬劫難復!”齊朗失笑,“太后娘娘打算仍然不管燕州的事情嗎?”
紫蘇側過頭,讓開他的手,很認真地說:“管?怎麼管?不是都定罪了嗎?”語氣十分不滿。
“大理寺定罪重證供,又哪有那麼多明確的證供呢?”齊朗無奈地安撫,“你自己也重律法,何必生氣呢?”
雖然在很多人眼中,這一次燕州世族受到了重懲,涉案人員全部依律嚴懲,但是,不可否認,所有的處罰都是針對個人的,並沒有牽連。
“我生氣?”紫蘇卻笑了,“景瀚,生氣的另有其人呢!”
大理寺、刑部、都察司共同定罪之後,便應由三司言官上書追究更大範圍的責任,可是很明顯,這一次,三司謹慎地保持了沉默。
齊朗微笑,卻問起另一件事:“皇后娘娘怎麼樣?”
“皇后……很安詳!”拉着齊朗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紫蘇很是斟酌了一下才道出評價。
“哦?”齊朗微訝,因爲紫蘇複雜的神色與語氣。
紫蘇揚眉:“皇后很清楚,她不必做任何事,只要保持皇后應有的分寸便可以了。”
不是所有的皇后都可以如此的,從某種意義上說,謝紋很幸運。
“我聽倩儀說……皇后娘娘……不易受孕?”齊朗向紫蘇確認這一消息。
紫蘇垂下眼,沒有回答,齊朗卻感覺得到她的指尖變得冰冷。
謝紋從來無意抗爭什麼,只是安靜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但是,皇后的身份仍然讓她擁有自己的追隨者,有些事,她並非一無所知。
用兵之際,朝臣不願過分對待燕州世族,陽玄顥亦在這種理由下,對雲沐雪與四皇子頻示眷顧,她這個皇后顯得無足輕重。
儘管他們之間本沒有深厚的情誼,但是,這種狀況仍然令她無法不難過。
紫蘇沒有收回手,任由齊朗猜測問題的答案,齊朗伸手擡起她的頭,輕巧的力道透着無奈:“所以你纔將四皇子交給婉妃娘娘?”
紫蘇爲這個問題鬆了一口氣,也不無驚訝地道:“你怎麼會這樣想?”
“難道不是嗎?”齊朗輕移手指,撫過她的臉,“很容易聯想的!——婉妃娘娘是杜家人,你希望隨陽他們多一點選擇?”
“也許吧!”紫蘇嘆息,“誰知道我當時爲什麼讓婉妃撫育四皇子?反正,就是這樣了!”極不負責任的態度!
齊朗失笑:“那你有空就想想吧!”
紫蘇卻皺眉:“想這些做什麼?賢睿宮的大門還沒有開呢!”
“沒有人會不關心儲位!備位儲君是皇室的責任!”齊朗笑言,“不過,那些還很遙遠,現在的問題是你是否打算一直讓婉妃撫育四皇子?”
“那要看雲家的運氣!”紫蘇輕笑,“如果燕州世族夠聰明,就會發現,這一戰會讓他們有足夠的理由彈劾雲家!而一個世族,足以讓天下人信服,也足以讓朝廷收手了!”翻手握住齊朗的手,紫蘇卻提了另一個要求:“景瀚,你繼續告假吧!”
齊朗忍不住揚眉:“再告假?再告假,陛下說不定就會說乾脆別來了!”
紫蘇反駁不了,陽玄顥還真能那樣說,只能笑笑,說:“那就病一場吧!”病中不離任是朝廷的禮制。
“那樣,隨陽會怨我的!”齊朗似乎有意爲難她。
紫蘇果然冷了神色:“你還真想捲進去嗎?”
“有何不可?”齊朗冷言,“燕貴妃的心有些大了!”
紫蘇被齊朗忽然的冷冽嚇了一跳:“什麼?”
齊朗輕輕揚眉,緩了神色:“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些礙眼了!”
紫蘇一時之間想不出雲沐雪如何就得罪了齊朗,只看齊朗的表示便知還不是一般的事情,不由凝神看着他。
“夏茵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也很少管外面的事情,雲家人似乎對她的朋友很有興趣!”齊朗見她堅持,便開始解釋,“雲家人的心並不小!”
“你確認是雲家?”上次齊家的事情看上去也是雲家做,不過,也就只是“看上去”而已。
齊朗沒有說話,神色卻是肯定的。
紫蘇的神色也冷了下來,這樣的情況,她若還看不出雲沐雪的打算,她就不是太后了!
“很有意思……”
元寧歷史上不乏權傾一時的家族,但是,顯赫得越快,衰敗得越慘,尤其是沾了外戚兩個字的,雲家還就是想走這條路!
不能不說是有意思了!
是狂妄還是自信?
“景瀚……雲家真的很意思……”
“是的!”
齊朗到深夜才離開,趙全在前面引路,從來都是沉默無語的齊朗這一次卻開口了:“趙公公最近清閒了!”
趙全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只能低頭走路,不敢表示什麼。
“有時候太清閒不好!你清閒了就更不好!”
趙全一凜:“奴才明白了!”也明白,這是齊朗表示妥協了。
到十月底時,陽玄顥面對言官突如其來的爆發,只覺得腦門上有根筋在不停地彈跳,滿肚子火卻又不能發作,還得好辭好語地批示。
三司言官上了奏章,要求懲處燕州世族,原因是家風不正、子弟良莠不齊、辜負聖恩……
陽玄顥覺得生氣,覺得這些言官欺軟怕硬——幽燕鐵騎剛報開拔,他們便理直氣壯起來,似乎之前沉默的不是他們!——面上還得一派讚賞地誇他們如何忠直。
鬧得兇,不得就能達到目的,自然有人出面反駁,各執一詞、爭論不定,鬧着便鬧到年關,再怎麼着,也不能鬧了。
崇明十三年來得很快,相比之下,北疆的戰報就來得慢了。幽燕鐵騎一直沒有消息,似乎不能用沒消息便是好消息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