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日記本

“我有點懵……”

陳斌指着墓碑輕聲說, “這是什麼意思?”

遊惑沒有立刻回答。

他往旁邊走了幾步,沿着另兩隻鬼手挖掘的痕跡掃開一層泥。

第二個墓碑露了出來。

姓名:儲曉楠

准考證號:860575-04221703-1124

我將永遠懷念你。

立碑人:乙

地址:查蘇村2號

照片上是一位鵝蛋臉的姑娘,梳着高高的馬尾, 沒帶笑。看起來清秀又幹練。

如果把她的頭髮散下來幾綹, 裹上厚重的圍巾, 換一件長到腳踝的冬衣, 再配上乾裂發白的嘴脣和黯淡的眼珠……

那就是在河邊每日鑿冰的女人。

衆人臉色更難看了。

他們沉默地站了片刻, 紛紛開始挖泥。

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

大家翻找的面積越來越大,露出來的墓碑就越來越多,多到人頭皮發麻。

他們陸續找到其他熟悉的面孔。

比如另外兩位每日去河邊的村民, 再比如村長……

陳斌臉色刷白。

這次不用確認,他也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那些看起來渾渾噩噩的村民, 曾經都是考生。

那些被稱爲“甲乙丙丁”的人, 並非生來就是這個山村的NPC, 他們曾經有名有姓。

遊惑蹲在某個墓碑前,擡頭看出去。

樹林一眼望不到頭。

他們不可能在這挖一夜, 更何況即便真的不吃不睡,也挖不完這片山野。

林子下究竟埋葬了多少人,無從得知。

·

老於惶恐地喃喃道:“怎麼會這樣?他們爲什麼會變成村民?而且……而且這麼多墳,要是這些考生會變成村民,怎麼會只有18戶人?”

“這邊有東西!”於遙突然出聲。

她跪坐在趙文途的墓碑前, 手裡舉着一個透明的防水袋。

“哪找的?”遊惑走過去。

“埋在這裡的。”於遙指了指地面。

她大着肚子不方便挪動, 便沿着趙文途的墓碑邊緣, 一點一點往外挖。

沒挖多久, 就翻到了這個防水袋。

袋裡封裝着一支筆和一本皮面本。

“應該是這個趙文途的遺物吧。”於遙說。

遊惑拆開防水袋掏出本子, 正要翻開又頓了一下。

他垂眼看着趙文途的墓碑,說:“借來看看。”

他這話聲音很低, 就像一句隨口的咕噥,沒什麼人聽見,除了必須跟着他的監考官。

秦究聞言目光輕輕一動,看了他一會兒。

而墓碑上的年輕人依然笑着。

·

隨便一翻就能知道,這是趙文途的日記本。

更準確地說,是他的考試記錄本。

遊惑略過其他,直接翻到了這場考試。

·

外語第1天晴

這次運氣實在很差,抽到的居然不是英語!

全世界說吉普賽語的人都不剩多少了,這鬼系統居然敢考。不過也不是毫無道理,新隊友裡真的有位妹子略懂。

我覺得“略”是謙辭,反正聽力題她翻譯得挺溜。

妹子當場就把那位黑婆的名字寫出來了,牛逼!

她說Floure這個名字是“花”的意思,挺美好的……

行吧,我真的無話可說。

除她以外,其他隊友看上去都不靠譜(希望不久之後,我會回來狠狠抽這句的臉),也可能是我期望太高了,畢竟之前那種牛逼隊友真的可遇不可求。

村民說,進黑婆的門得抽卡(感謝前女友讓我認識塔羅牌,並且背會了全套牌的含義。打死也沒有想到這東西還能排上真用途。)但我手賤,抽了一張倒吊人……

下午被黑婆關在屋子裡縫了半天娃娃。手工活簡直要我老命,一下午就縫了一隻手一條腿。

有點擔心,不知道這是什麼意圖,反正不會是好事。

現在是夜裡9點,準備睡了,祝我好夢。

Ps:這村子真詭異。

外語第2天陰

死人了,兩個。

一個是因爲娃娃被砍了四肢。

我就知道縫娃娃沒好事,不縫就是死,縫得最多的又會被砍。媽的血流那麼多,人也消失了,這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那個倒黴的隊友年紀挺小,好像還在讀高中。昨天剛認識,我就記得他說自己爸爸姓林,媽媽姓唐,所以叫林唐。

哎……

現場太血腥,不想回憶也不想詳記。

另一個是因爲答錯題被強制入棺。

聽力第二題我們答錯了,但怎麼會錯呢?真的想不通……

妹子給我們翻譯過黑婆講的故事。說是因爲上一任村長太刁,嫌她乾死人活太晦氣,長年累月地排擠,搞得雞飛狗跳死了丈夫和孩子(我都懷疑是村長找人乾的,然後黑婆又把上一任村長搞死了?)她說把一家人都葬在東樹林了,從此以後沉迷做娃娃,因爲在她那一族的信仰裡,娃娃能傳遞一切情感,她要以此懷念家人。

妹子填了東樹林,以防萬一又加了一句墳墓裡。這樣居然會錯!

想不通,搞得我想去東樹林看看。不過村民提醒過我們千萬不要進樹林,他們好像特別害怕那裡。有了昨晚的教訓,今天縫娃娃大家協商一致,都只縫左胳膊。這樣就挑不出最多的了。

現在是夜裡8點,過會兒要開會商議答案,祝我好夢。

Ps:還是覺得村子詭異,尤其那些村民。妹子說村外的地碑刻的吉普賽語代表“黑色土地”,黑色象徵不詳和死亡,就和黑婆的“黑”一個意思。

這就是個“死亡之地”。

外語第3天陰

又死了一個隊友。

還是因爲娃娃。

縫得一樣也沒用,居然是按照兩天疊加來算的。那我豈不是已經縫了兩條胳膊一條腿了?

唯一慶幸的是今天答題答對了。

黑婆的禱告信很長,妹子只能看懂一小半。我們連蒙帶猜,覺得那個黑衣服的娃娃跟村民甲有點像。禱告信裡說,要站在門口敲三下門,說“我有個禮物送給你”,不能送錯。我們照着做了,門倒是真的開了,但甲看到娃娃當場發了瘋……

算了,打打殺殺的不記了,太累,活着就行。

今天大家又協商了一下,保持縫娃娃的總量一樣。

現在是夜裡8點,過會兒又要開會蒙答案……人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就不能叫開會了。

外語第4天

又死一個。

縫娃娃總數一樣,砍人就變成了隨機。

另外,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村民甲的房子換了人住,住進去的人居然是第一天死掉的林唐。

真的是林唐,不是長得像的誰誰誰,連痣都一模一樣。

他看上去很恍惚,跟其他村民一樣抱着個鐵盆鑿冰。最可怕的是,他不認識我們了,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他說他叫甲,之前的房主離開了,房子空了出來。他今天剛搬來住,以後就在這裡定居了。

難道……拿了娃娃代表解脫?被砍過肢體的考生,會替代他成爲新的村民?

現在是夜裡7點,只剩三個人了。

我想……這場考試我可能熬不過去了,雖然每場考試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到這時候還是有點難過。

希望保妹子多活一天吧,這場考試難爲她了。

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們順利過關……希望某天在某個城市再見到她,換個不那麼搓的自我介紹,重新認識一下。

好了,我在做夢。

外語第5天

我被砍了,但又活了。

有手有腳,摸着很奇怪,像棉絮。

如果這是活的話……

我有點記不清昨天的事了。

趁着還有時間,我要挖一個墓。

希望墓挖完我還能記得自己是誰。

祝她好夢

我叫趙文途。

我叫趙文途……

·

真正的記錄到這裡戛然而止,最後一篇已經有了語無倫次的跡象。

而在這篇記錄的反面,寫滿了“我叫趙文途”這五個字,越到末端越笨拙。

最後一行,只剩一個“我”。

·

看完趙文途的日記,所有人胸口都是冰涼的。

從日記內容來看,這座墓碑真的是趙文途自己立的。

他在立之前還不斷重複自己的名字,努力讓自己記得久一點。

可當他真正在墓碑上寫下“安息”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村民丁,什麼都不記得了。

也許在極偶爾的瞬間,他會忽然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忽然覺得某個來客似曾相識,但他永遠也說不出原因。

於是,他成了這裡衆人皆知的瘋子。

鬼手砍人時說過,聽話的客人可以活着,不聽話的只能去死。

這能叫活着?

砍去手腳就像一種詛咒,受了詛咒的考生就此變爲村民,永遠被捆縛在這個山村裡,頂着甲乙丙丁這樣的稱呼,直到某一天,有新的考生把正確的娃娃送給他。

直到那時候,他才能真正死去……

怪不得那些村民如此懼怕黑婆,因爲他們曾經都是考生。

也怪不得他們不願進入林子,因爲這裡有他們自己的墳。

·

遊惑翻完最後一頁,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他把日記本塞回防水袋,本打算埋到原處,卻在半途改了主意。

他拎着袋子說:“走了。”

“去哪兒?”大家還沒從情緒中緩過來,非常茫然。

遊惑:“不想考了,趁今晚把娃娃送完。”

大佬嘴上說的是“送娃娃”,臉上寫的卻是“炸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