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下

3.

第二天一早提着整理好的東西,等待了一個時辰後,德妃娘娘派來接應我的太監到了。我跟宜心、雨晰依依不捨地告了別,出發往永和宮去了。

一路上,太監都不說話,偶爾我問一兩個問題,他就答一下,就這樣,我們到了永和宮。

宮殿依舊和前陣子一樣富麗堂皇,德妃去給太皇太后請安了,她身邊的丫頭迎接了我,“娘娘說你以後就負責她宮裡的事。娘娘過一會就回來,你先待着。”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四處環顧了一下,找了個位置站住,腦中不住地思考着:德妃要我負責她宮裡的事,那我是不是要把這永和宮大大小小的事都負責起來?難道都要我幹?天哪!這樣的工作範圍會不會太大了一點?

我一邊驚訝地將自己的東西放好,一邊打算着呆會應該先從哪幹起。就這樣,我從踏入永和宮的門開始,正式開始了我的宮女生涯。

擦桌子、擺椅子、鋤草、澆花,只要是我能力範圍之內的我都要幹。一天,我正專心地替德妃種的幾盆花鋤草,冷不防後背被人拍了一下。

“啊!”我嚇得叫出聲,猛地站起身差點撞上一個人。等帶站定後,一張帶着笑意的臉映入我的眼簾。

“十四阿哥!”我驚呼一聲。十四帶着笑意的眸子看着我,“幹什麼這麼驚訝?莫不是看見我太高興了?”他痞痞地壞笑着,我的臉一紅,正要回答他時,一陣笑聲從後面傳來。我側頭一看,只見十四阿哥後面還站着另外三個人。

爲首的一個穿着一身藍袍,五官端正而俊美,身材相當挺拔,溫和的臉上有一雙看了讓人沉醉的眼睛,好看的嘴巴向上揚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彷彿一縷溫暖的春風吹進人的心田。多麼俊美的一個男子,比十四阿哥成熟,又比四阿哥溫和,真正是女孩心中的完美情人。而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就與他沒有任何可比性了,雖然他長相也算不錯,可是看人的眼睛陰沉而不屑,整個臉陰森森地板着,眼睛高高地斜向上方,嘴角不悅地向下撇着,彷彿宮女是很低賤的人,與她們對視都會污染自己的眼睛。我不喜歡地掠過這個人,看到最後一個與他形成強烈反差的長得胖胖的人,他個子不高,整張臉圓圓的,看起來可愛又直爽。笑聲就是從他那裡傳出來的,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十四弟,看來你的魅力不小啊!”

“十哥,你別取笑我了。”十四阿哥不好意思地回了他一句,那個人笑得更歡了。

十哥?我擡起頭看了一眼那個笑起來很豪爽的人,心中暗道此人一定就是十阿哥了,而那個笑起來如春風般溫暖的人一定就是八阿哥,至於旁邊的另一個我不用猜也知道,他一定就是赫赫有名的九阿哥。以歷史上他們三人的鐵三角關係,絕對錯不了!

“奴婢給諸位阿哥請安,各位爺吉祥!”不管十阿哥的打趣,我福下身請安。

“快起來吧。”十四阿哥急忙將我扶起來,我不露痕跡地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手,擡起頭正對上八阿哥的眼睛。他看着我將手從十四阿哥手裡抽出,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上勾了勾。我像被人看破心事似的趕忙將視線移往別處,不敢再對視那抹了然的眼神。

周圍靜默了一會,九阿哥一臉不屑地看着我:“我們都沒有自我介紹,你怎麼知道我們的身份?”我在心裡搖了搖頭,暗歎一句九阿哥怎麼這麼傻,正要開口解釋時,十四已經不滿地叫了起來:“九哥!”我滿意地朝十四阿哥露出一個笑臉,聳聳肩說:“十四阿哥這不就證實了嗎?”我的話說完,周圍有一瞬間的沉默,隨後十阿哥率先爆發出笑聲,八阿哥也跟着笑起來。

九阿哥本來是想看我出醜的,沒想自己碰了一鼻子灰。他恨恨地看了我兩眼,將頭轉向一邊,我微笑着不去看他。十四阿哥笑罷,一臉正色地問我:“在這裡辛苦嗎?額娘分配給你的活多嗎?”

十四阿哥關心地詢問着我,眼中流動着暖暖的情意,我有一點不忍心對他說實話,便換了一個方式回答:“還好,不是很累。”他輕輕呼出口氣,朝我點點頭,“這就好,我擔心我讓額娘把你弄這來後她讓你乾重活。”

什麼,我到永和宮來當差是十四安排的?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不相信地問道:“是你把我弄這來的?”

“是啊。”他點點頭,“我怕你去了別人的宮裡會讓你乾重活,所以我就……”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爲我此時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了。他的眸子動了動,俯身湊到我面前輕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我沒經過你同意把你弄這來不高興了?”

我默然地低下頭,我承認自己剛聽到他擅自做主把我弄到永和宮來的確很生氣,可是他說出的理由卻讓我心軟。他怕我去其他地方受苦,於是就讓自己的額娘把我弄到永和宮來,如此爲我着想,我還有什麼理由因爲他的“擅自”而生氣呢?緩了緩臉色,我放緩語氣溫和道:“不是的,我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擔心什麼?”他疑惑地看着我,滿臉問號。我暗暗搖了搖頭,畢竟還是孩子啊,有好多事情沒考慮進去。

“你說啊,有什麼好擔心的?”他一臉緊張地看着我,英俊的臉龐微微有些泛紅,我的心莫名地一動,對着他的眼睛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沒什麼,就是怕外人知道了會多心。”

十四阿哥朝我搖搖頭,壓低聲音說:“你放心,沒人敢多說什麼的。”說完還朝我眨了眨眼睛。我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衣角不再說什麼。

“好了,十四弟,我們還有其他事要辦呢,趕快走吧。”八阿哥見我們兩人面色紅潤地默默無語地對立着,溫潤如玉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我的臉頓時更紅了。十四阿哥一臉猛然想起的表情,連連道:“對啊,差點忘記了。”說着回頭看了我一眼:“那我先走了,有空再來看你。”我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八阿哥朝我微微一笑,率先舉步離開,九阿哥、十四阿哥見狀也跟了上去,惟獨十阿哥臨走前突然回頭曖昧地朝我一笑:“蕙蘭,到時再見嘍。”我呵呵一笑,沒好氣地朝他擺了擺手。這個十阿哥,笑得這麼曖昧幹什麼。

目送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我擡起頭朝天空望去,深秋的太陽白而刺眼,白花花的光芒照得人睜不開眼睛。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一個聲音溫和地從身後傳來:“蕙蘭。”

“娘娘。”我轉過身,朝正在丫頭攙扶下向我走來的德妃福了個身。她慈祥地在我面前站定,擡手虛扶了扶,“起來吧。到這習慣嗎?”

“還行。”我答。她笑了笑,原本就姣好的面容更因爲微笑而顯得和藹。她低頭看了看我腳邊的花盆,略帶疑惑地問:“你這是在幹什麼?”我看了一眼她所指的東西,眼皮一跳,立刻跪下來:“請娘娘恕罪,奴婢不知道那花盆不能碰,求娘娘饒恕!”

德妃奇怪地看我兩眼,搖搖頭:“沒有啊,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去鋤草?這都是她們乾的活,你怎麼也幹上了?”說着她指了指園子裡的幾個丫頭。我眨了眨眼睛,這下真的奇怪了,難道她不是讓我負責她宮裡的事嗎?

“哈哈,本宮明白了。”看着我迷惑不解的樣子,她笑起來,“莫不是我讓你負責宮裡的事,你以爲所有的事情都讓你做了吧?”

“難道不是這樣嗎?”

“哈哈。”德妃笑得更厲害了,“本宮是讓你負責,不是讓你什麼都幹啊!真是傻孩子!”

啊?原來是這樣?我徹底傻在了原地。原來她是讓我負責並不是什麼都做。我竟然領悟錯了!怪不得我怎麼覺得要我乾的事情這麼多呢。

明確了工作範圍後,我的工作也就沒什麼特別累的地方了。每天只要整理一下德妃宮裡的東西,比如擦桌子擺椅子之類的簡單活。日子倒也過得很快,一轉眼就是中秋了。

中秋對於中國人來說絕對是一個隆重的節日,更別提注重節慶的皇宮了。臨近中秋,整個皇宮都喜氣洋洋的,每個宮殿都在準備着過節的東西,永和宮也不例外。德妃讓我們把宮裡宮外都打掃了一遍,然後拿出許多漂亮的東西擺在花架或者走廊裡,到處顯得非常溫暖。

八月十五終於在衆人的期盼中如期而至,從早上開始大臣們就陸續進到宮中,雖然皇帝還是一如既往地上朝下朝,可下朝後文武百官不再像以前那樣急急忙忙地趕回家去,而是待在了宮中,等待晚上將舉行的盛大的晚會。

整個白天我都非常忙碌,一邊要分配佈置宮中事宜,一邊還要伺候德妃。德妃端坐在宮殿裡,滿臉平和的微笑。

夜幕漸漸籠罩大地,整個紫禁城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美麗的宮燈已經全部點上,在夜幕的映襯下顯得高雅而柔美。淡黃的光暈靜謐地灑在青石地上,微涼的秋風吹過,將又深又長的甬道照得點點斑駁。

乾清宮的前面已經搭了一個足有十幾米長的戲臺,臺下擺放了大大小小几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放着蜜餞、糖果、水果和上等的好茶。文武百官已經落座,無數穿着整齊的宮女在人羣中不停地穿梭着。我隨着德妃走到觀禮臺,她在爲她安排的位置坐下。我看了一眼,這個位置僅次於惠妃。可想而知,皇上還是十分寵愛她的。

小阿哥們幾乎都到了,正嘻嘻哈哈地互相追逐打鬧,大阿哥們還沒見人影,估計會在宴會開始前的一會來。德妃拿起橘子剝了一個,對我道:“蕙蘭,去替我倒杯茶。”

“是。”我應了一聲,走到臺下的水房給她泡茶。

“哈,蕙蘭,我們又見面了!”正在拿茶葉,身後傳來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見一身青色長褂、臉色溫和的十阿哥站在離我不遠處,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我放下手中的杯子福下身給他請安。他笑着點點頭,“起來吧。”我站起身,這纔看見他身後跟着的永遠不變的三人組。

八阿哥和十四阿哥皆是面帶微笑而來,惟獨九阿哥繃着個臉,彷彿看見我很不高興似的。我也沒去理他,上次他吃了我的虧,看見我不高興也是正常的。

九阿哥冷着臉走近我,忽然說道:“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看見了我們這些阿哥卻只給十弟請安,好像我們是空氣似的!”

我微微一笑,重新福下身去:“奴婢正要給其他幾位爺請安,只是沒想到九阿哥還是快了奴婢一步,讓奴婢請晚了!還請九阿哥恕罪。”

我強忍笑意低眉順目地看着他,十四阿哥一路笑嘻嘻地朝我走過來,我知道他肯定有話要對我說了,索性擡起頭看他。他無奈地看了看我,低下頭湊在我耳邊問道:“你怎麼老跟九哥唱對臺戲?”

見他問我,我擡起頭看進他的眸子,他的眼中帶着一絲責備,八分寵溺,外加一絲好笑。我吸了吸鼻子,輕聲回答他:“不是我要跟他對着幹,是他老找我的茬啊!”雖然我說得很輕,不過九阿哥好像還是聽到了。他猛地回頭狠狠瞟了我一眼,我立刻朝十四阿哥撇撇嘴,露出一個我沒有瞎說的表情。

十四阿哥無奈地拍拍我的額頭,晶亮的眸子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那你就不能別跟他對着幹?他畢竟是我九哥,給我個面子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表情非常想笑,可礙於這件事應該莊重一點,硬是忍着沒笑出來。我扯了扯嘴,張口正想回答,忽然感覺一束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下意識地回過頭,四阿哥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地闖進我的眼裡,我的心微微一動,愣愣地看着十四阿哥還拍着我額頭的手,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四阿哥慢慢地走過來,漆黑的眸子在我身上一掃而過,然後淡然地移開視線。我發怵地站在那裡,連十四阿哥叫着讓我答應,我只是無意識地點點頭,感覺仍然停留在那束目光裡。

看着我發愣的模樣,十四阿哥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他放下拍在我額上的手,轉過頭看見四阿哥與十三阿哥正朝這邊走來,不由得地叫了一聲:“四哥,十三哥。”

四阿哥對他略一點頭,眸子穿過我的頭頂看着某處。十三阿哥則定定地看着我,充滿陽光般笑意的臉上帶着許久未見的驚喜,可轉瞬看到站在我身旁的十四阿哥時忽然又收起了笑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中閃着複雜的光芒,既失望又不甘。

十三阿哥不悅地皺了皺眉,對十四阿哥道:“八哥不是已經過去了麼?你怎麼還在這?”十四阿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點頭道:“嗯,我跟蕙蘭說句話,這就要過去了。”說完拍了拍我的肩,壓低聲音說:“如果身體不舒服就跟額娘請個假,早點回去休息。”

我點了點頭,端起已經涼掉的茶水去水房又泡了一杯,正往回走時,一個身影停在我前面。我知道是誰,可是又不能不理,只好擡起頭。此時十三阿哥晶亮的眸子淡淡地蒙上了一層灰黯,溫和的臉上沒有以往陽光般的笑容,他站在我面前,似酸非酸地說了句:“看來你跟十四弟他們的關係很好啊!”

端着杯子的手猛然有些發燙,我低頭看了看,手已經被熱水燙得有些發紅了。十三阿哥沒有注意到,挑眉看着我,我低低地答了一句:“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哦?那是怎樣呢?”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我咬了咬脣,手已經燙得快要拿不住杯子了,我該怎樣迅速擺脫這個窘境?忍着手中的劇痛,我飛快地答道:“反正就不是你看到的那樣。”說完也不管十三阿哥是什麼反應,開始四處尋找是否有盤子之類的東西。十三阿哥表情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將視線定格在我手中冒着熱氣的杯子上。他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心痛的表情,扭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四阿哥。四阿哥一聲不吭地立在那裡,一雙漆黑的眸子不知在看着什麼地方。十三阿哥將我手上的杯子接了過去,略帶責備道:“怎麼燙着了也不吭聲?”

我無語地低下頭,四阿哥剛纔明顯是看到了我被熱水燙着了,可是依舊一聲不響地任憑十三阿哥擋住我的去路,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十三阿哥給我尋了一個盤子,將杯子放上去後才遞還給我。我向他道了聲謝後朝德妃的席間走去,經過四阿哥的身邊時,他突然回過頭來看我,我被他看得一愣。他漆黑的雙眸定格在我的身上,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影子。我的心沒來由地一悶,迅速移過視線,專心端好手中的盤子朝德妃走去。

看見我回來,德妃終於鬆了口氣,略帶責備地問:“泡杯茶怎麼去了這麼久?”

“娘娘恕罪。”我躬了躬身,“奴婢爲了讓娘娘嚐到口感更好的茶,所以特意將第一遍泡的水給倒了,然後再衝了一次,因爲茶葉完全浸透需要一些時間,所以耽擱了。”我睜着眼睛說瞎說,德妃微微一愣,朝我慈祥地笑道:“沒想到蕙蘭還是這麼個細心的孩子。我吃了這麼多年的茶,她們就沒一個想到要爲我衝兩次茶的。”說着笑意盎然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宮女們,她們立刻全部低下頭去。我頓一頓,心中暗暗嘆息要不是碰到你那兩個兒子我還真不會給你泡兩次茶了。

“皇上駕到——”德妃剛喝了兩口茶,康熙身邊的貼身太監李德全就大着嗓門吆喝了起來。話音剛落,剛纔還熱熱鬧鬧的人羣頃刻間鴉雀無聲,所有人全都放下手裡的事,嘩啦啦地跪了一地,上到妃嬪阿哥,下到文武百官,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高聲呼喊:“臣等恭迎皇上,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雖然從前也在電視上看過文武百官的朝賀,可是親眼看見這樣的場景還是第一回,如此壯觀的場面頓時讓我熱血沸騰,張着嘴巴早已忘記了恭迎。

隨着????的腳步聲,一個人朝戲臺正中央走了過來,他的聲音極其沉穩,平和而安靜:“諸位平身。”

“謝皇上。”所有人一齊磕頭叩謝,然後紛紛站起,我也跟着德妃站到一邊。康熙來了,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啊,我是不是可以偷偷看他一眼呢?我在心裡默默地問着自己,目光不敢太放肆,決定就悄悄擡起頭瞥一眼。事情巧就巧在這了,我剛擡起頭看了一眼,就發現康熙正朝我們這邊走來,於是嚇得又急忙低下頭。聽着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我旁邊停下,我看到德妃站起身來,一向溫和的聲音帶着幾分嬌媚:“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愛妃請起,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不必如此拘禮。”康熙皇帝的聲音從我頭頂響起,他伸手扶起德妃,將她帶到椅子上坐下,隨後面朝文武百官大聲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各位愛卿可盡情享樂,不必拘於禮節!”

我這纔敢擡起頭來看看這個被尊稱爲千古一帝的康熙爺到底長成什麼樣子。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康熙今年五十一歲,不過看上去並不怎麼顯老。他一身明黃色的帝王朝服,國字臉,臉部線條剛硬而嚴峻,濃黑的劍眉下是一雙犀利得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他的嘴脣微微張合着,手指也輕輕敲打着桌子,估計是跟着臺上的曲子打着節拍。他今天神色相當溫和,滿臉都是笑意,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柔和的氣息,不像平時那樣,如緊繃在弦上的箭,隨時等待飛出去刺殺敵人的使命。

臺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從小就對唱戲沒什麼興趣,所以當他們都看得津津有味時,只有我百無聊賴地看着四周,看看是否有什麼新鮮玩意值得關注。

諸位阿哥的坐檯就在康熙的下首,我看見十四阿哥帶着戲謔的笑意看着我,他低聲在跟四阿哥說着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索性不去看他。旁邊的四阿哥湊在那裡聽了半天,嘴角忽然掠過一絲笑意。我愣了愣,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四阿哥笑,平時的他都是冷冷的,原來他也會笑啊。

明亮的燈光照着他漆黑的雙眸,給他的臉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我在亮處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隱隱覺得他似乎笑得很開心。我的臉上一陣發熱,哀怨地瞪了一眼朝我做鬼臉的十四阿哥,我決定去外面走走。德妃正聽戲聽得起勁,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我漫步到御花園,此時的御花園非常安靜,所有人都在乾清宮那邊,只偶爾有一些拿東西的宮女和太監路過。我找了一處地方坐下,擡頭看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的確很美,銀白如玉盤一般掛在空中,淡淡的銀灰灑向大地,在地面反射出點點溫和的白光,偶爾飄過的浮雲將月亮隱隱遮住,投下幾片斑駁的影子。我靜靜地看着天上的明月,想起不知身在何處的父母,心裡有一些感傷。他們是否也會在中秋之夜看着天上的月亮思念已經消失的女兒?我離開的這段日子他們會不會時常想起我?

悵然間,我輕輕哼起了蘇軾的那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夜晚的微風輕輕和着我的歌,在我周圍飄蕩,我一遍遍地唱着“何似在人間”,忽然怎麼也想不起後面的一句歌詞了。

何似在人間……何似在人間……

風繼續輕輕吹來,就在我第三遍唱到何似在人間的時候,一個低沉的男聲傳入耳中。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整個人如遭雷擊地瞬間僵在那裡。四阿哥的聲音慢慢接近,淡然從容得讓我無法動彈,他唱了一句,忽然停住了,默默地站在我身後沒有走過來。

過了良久,我終於適應了剛纔的震驚,慢慢轉過身去對他行了個禮:“奴婢給四阿哥請安,爺吉祥。”

他站在離我不遠處,在安靜的花園裡,他周身散發出一種絕對有壓迫的氣勢。他淡淡地看着我不說話,因爲他沒有讓我起來,我只能半福着身不動。微風輕輕拂過他如同雕塑一般的身體,過了許久他終於朝我走過來。他找了塊石頭坐下,順便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坐吧。”我猶豫了一會,奴婢和阿哥同坐似乎是不合規矩的,可是他那犀利的眼神……算了,我還是快點識相一點吧。兩人默默地坐了一會,他忽然問我:“你喜歡蘇軾的《水調歌頭》?”

“嗯。”我的心思不在此處,連忙答了一句。印象中,這應該是他第一次跟我說話,平常的他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讓人不敢靠近。他點了點頭,“你唱歌唱得不錯。”

“啊?”我愣了愣,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只能乾澀地回答,“還好吧。”總覺得有他在身邊,我說話似乎不太流利。他沒有接話,擡起頭朝天上看去:“今天的月亮很美。”

“是。”我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乾巴巴應了一聲。

“可是月亮太冷了,再美的東西沒有感覺都是不行的。”他突然沉下聲音說道,周圍的溫度瞬間低了下去,我怔忡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淡淡的月光如清輝般灑在他俊朗的側臉上,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他漆黑的雙眸因爲冷淡的神情而帶着些許涼。他忽然轉過頭來看我,我被他驚了一驚,一動不動地直視着他略帶寒意的眼睛,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他看着我,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袖子裡摸出一塊玉佩遞到我面前,沒頭沒腦地說了句,“送給你。”

“呃?”我不明所以地低頭看着他手裡拿着的一塊白如羊脂的暖玉。

“這塊玉佩要比十四弟的那塊還要好。”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想到送我一塊玉佩。在古代男人送女人東西不是代表着……他堂堂一個大清國的阿哥,爲什麼要送東西給一個小小的宮女?

他見我不接,緊抿的脣部線條忽然鬆弛了下來,眼中淡淡掠過一絲笑意,聲音有了稍許的戲謔:“有了這塊玉,你以後就不用盯着十四弟的那塊了。”

此話一出,我立刻想起第一次在內務府碰到他們的情景,我好像是對着十四阿哥身上的翡翠玉佩多看了兩眼,沒想到這麼個細節都被他注意到了,不禁羞得滿臉通紅。

“不是的,奴婢並不是看上了十四爺的玉佩,只是……只是有點好奇。”我徒然地解釋着,他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我,笑道:“沒關係,你拿着就好。”

“我……不,奴婢不能隨便拿主子的東西。”我連忙跪了下來,好像電視劇裡奴才拒絕主子送東西的時候都是這樣做的,我只希望在這裡也有效果吧。他的臉在一瞬間變得非常嚴肅,伸在半空中的手也愣了愣。周圍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我大氣不敢出地跪在那裡。他似乎嘆了口氣,難得保持着溫和的聲音說:“你先起來。”我頓了頓,不敢怠慢地迅速起身。他凝視了我一會,我站在那裡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他再次將玉佩遞了過來,口氣變得跟從前一樣淡漠:“讓你拿着就拿着,是我送給你的。”

他強硬的說話態度讓我怔了怔,一向冷淡的四阿哥再次變得跟從前一樣了,我雖然有些不捨剛纔的他,可現在的他卻是讓我感覺習慣很多。我擡起頭看他,發現他雖然態度強硬,漆黑幽深的眸子卻是閃着異樣的光芒,在銀白的月光下顯得如黑玉一般,讓我弄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生氣還是故意嚇我。

我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接,他的眸子動了動,終於低下頭去。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便順着他的目光朝下望去。只見他修長有力的十指忽然擡起我的手,我一驚,不禁往後縮了縮,他順勢牢牢握住,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的手好涼,指尖觸到我肌膚的剎那我忍不住抖了抖,再回過神時,他已經將玉佩放進我手裡,口氣霸道地說:“好好保存着它,是我送給你的。”

“四爺,四爺。”遠處突然傳來一個人的呼喚。他頓了頓,回頭看了那裡一眼,眼眸一黯,退開一步道:“我該走了。”我怔了怔,不捨地點點頭。他沒有再說話,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目送着他遠去的背影,我低頭看着手裡的玉佩,凝脂般純白的玉留在我手中,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上面殘留着四阿哥的體溫。心中驀地升起一股溫暖的感覺,在秋風瑟瑟的秋日夜晚,彷彿覺得並不那麼冷了。

身後忽地傳來一陣衣服摩擦的聲音,我心神一震,急忙將握在手裡的玉佩藏進袖子裡,身後的那人隨即說道:“咦,蕙蘭,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