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上

“你們還記得當初是誰把這隻娃娃拿給福惠玩的?”我把玩着手裡這隻對福惠來說已經沒有絲毫吸引力的布娃娃問兩個丫頭。可兒琪兒互看了一眼,沉吟了一會,琪兒走出一步:“奴婢記得是浣衣局的一個丫頭。那天她正在整理我們宮裡的衣服,六十阿哥在旁邊玩。由於衣服多,她不小心將衣服拖在地上絆倒了六十阿哥。六十阿哥摔倒後哭個不停,她很害怕,就將主子丟在角落裡的布娃娃拿去哄小阿哥了,這說來也奇怪,小阿哥玩着玩着就不哭了,所以奴婢也就沒有責罰她。”

“哦,是這樣?”我支着下巴看着她們,嘴角似笑非笑。可兒見我有點不相信,連忙點點頭:“是的,主子,那天奴婢和琪兒正在前廳整理東西,所以看見了。”

“哦,你也在?”

“是的,當時奴婢和琪兒在一起。”

我看了她們一眼,低下頭把玩手裡的珠子。既然兩個丫頭當時都在場,那就沒有同謀的可能了,她們兩個是不會聯手的。想她們現在爭翊坤宮領頭宮女是爭的越來越厲害,決不會有讓對方抓住把柄的事。既然她們說的是真話,那麼這一切一定都是那個幕後主使安排的。他讓丫頭故意用衣服絆倒福惠,然後將塗了毒藥的娃娃給福惠玩,爲的就是讓滿手淚水的福惠在擦臉時不小心將手上沾到的藥吃下去,既而上癮。然後利用緩慢的時間推移讓福惠漸漸被毒藥毒死,死因看起來像因爲精神焦慮引起,但因爲用量小,太醫們又查不出是什麼原因,最後絕對不會懷疑到他身上。這一招,不可謂用的不險啊!

想完全過程,我的背後不由得冒起一陣冷汗。如果我猜想的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這後宮之中能想的出這一招的,是誰?!

“可兒,去把那天那個丫頭找來,記住,不要驚動任何人。”

“奴婢明白。”可兒乖巧的點點頭。琪兒垂手站到一邊,與我一同等着那個丫頭。

兩盞茶之後,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頭站在了我面前,我仔細打量了她一番,長的倒是老實敦厚,怎麼偏偏會幫人幹這種缺德的事。我無聲的冷冷一笑,輕輕摩挲着手上護甲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娘娘,奴婢叫小紅。”她頭也不敢擡,聲音細小而微弱。

“小紅?”我玩味的念着這個名字,側頭看了看:“你在浣衣局當差?”

“是的。”

我點點頭,漫不經心道:“把頭擡起來,我不習慣對着別人的頭頂說話。”

那丫頭聽見**她擡頭,顫了一顫,微微猶豫了一會後慢慢把頭擡了起來。我低眉一看,心裡猛的生出一絲面熟。這丫頭,這丫頭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在什麼地方呢?我看着她的臉,使勁回憶着,卻理不出一絲頭緒。

看着我爲難的神色,琪兒輕輕朝我走近一步,拉了拉我的衣袖。我立刻反應過來,站起身朝她走近:“你進宮多久了?”

小紅眼珠轉了轉,低頭回答:“回娘娘,五年了。”

“五年?”我挑了挑眉毛,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五年還只是個浣衣局的丫頭,你不覺得委屈嗎?”

小紅聞言不敢擡頭,把臉埋的更低了:“奴婢本就是個平賤命,能在浣衣局當差已經滿足了。”

“哼,扶不上的劉阿斗。”我轉過身,面朝着前面的一幅百鳥朝鳳圖用一種引誘的語氣問:“你想不想離開那個累人的地方?到一個相對比較滿意的地方?”

身後靜默了一會,那丫頭不回答。我回過身去,看着她又低下了頭,不免冷笑更甚。看來那個主子賣給她不少好處啊,我這樣引誘居然都不心動,那我索性下劑猛藥,看她還上不上鉤!

“怎麼,對離開浣衣局沒有興趣?”我繞着她身邊走了一圈,湊到她脖子後輕問道:“如果是讓你呆在我身邊怎麼樣?”

“娘娘。”小紅一嚇,慌忙要跪下,被可兒一把攔住。那丫頭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看着我。顯然,她已經動心了。她再怎麼忠心耿耿的幫那個主子做事情也不會有機會讓她去身邊服侍,頂多也就給她些金銀珠寶,而我這就不同了,我不用她辦事就讓她做貼身丫鬟,可一下不知跳了多少級。如果她夠聰明的話,應該會知道幫主子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最後決計是沒有好下場的,與其那時連命都丟了,不如現在趕快找個高枝落下,免得夜長夢多。

我算準了她已經動心動的厲害,索性順水推舟又加了句:“你得快點決定,我是看你聰明伶俐才決定給你這個機會的,別以爲我在翊坤宮找不到其他人了。”

話音剛落,小紅就跪了下來:“奴婢願意服侍娘娘做牛做馬。”

“好,那你明天來吧。”

“奴婢謝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一定……”

“好了好了,拍馬屁的話就不要說了,以後一心一意的服侍我纔是正道。”我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腰,朝她揮揮手。

“是,奴婢記下了。”她連連磕了幾個頭。

可兒琪兒看着她屁顛屁顛的跑下去,不滿的朝我走近一步,都有些哀怨的抱怨起來:“主子,您明知她是奸細,幹嗎還把她弄到身邊來?”

我微微一笑,輕飄飄的飄過去一句話:“不入虎,焉得虎子?”她們恍然大悟一般的睜大眼睛,連連點頭:“原來是這個意思。”我的脣起揚起一抹淺笑,朝內室走去,吩咐道:“把她把我看緊點。”“四嫂,你這兩盆青竹可養的不錯啊!”

我正站在園子裡修剪竹子的枝條,身後冒出一個和煦的聲音,我回頭一笑:“十三弟怎麼這麼清閒,逛到花園裡來了。”

“剛跟皇兄商量完一點事,正好路過。”十三笑吟吟的走過來往我邊上一站,看着我修剪枝條。我剪了幾下,將剪刀遞到他面前:“你要不要也試一下?”我看他似乎對青竹頗爲感興趣的樣子。

“我?”他頓了一下,笑了笑,從我手中接過剪刀,熟門熟路的修剪起來,簡直比園子裡專業的花匠還要專業。

“你會?”我驚訝的看着他。他朝我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笑容,回頭繼續剪着手裡的竹子:“我小時候可是跟皇兄一起修剪過這御花園裡的好多花草的,把那管園子的張公公弄的不知跳腳了多少回。”

“啊?”我吃了一驚,沒想到他小時侯竟會跟胤禛一起搞破壞。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回憶起什麼似的道:“你不知道,那時候皇兄搞破壞可比我厲害多了,我起碼還給枝條留朵花,皇兄可是一朵不留,整個枝條上光禿禿的,把張公公急的呦。”

留一朵?我差點暈倒,那花被你們蹂躪成那樣,還不如一朵不留呢,留那一朵算什麼?光桿司令?

見我獨自發笑,十三收回手裡的剪刀,轉到亭子下喝了口水,慢聲道:“其實,只要不是觸碰到皇兄的底線,皇兄是不會那樣的。”

“底線?”我冷哼一聲,也朝亭子走過去:“那他前陣子革去八爺王爵,退總理事務,以及把年羹堯奏本中的筆誤大做文章都是觸犯了他的底線?”

“四嫂,你何必這麼說?”十三皺了皺眉頭,顯然不喜歡我這種口氣。我也沒介意,擡頭看着不遠處經過十三修剪的青竹沉聲道:“你有你的立場,我有我的看法,只是我們彼此的想法不同而已。”

十三拿着手裡的杯子半晌靜默不語,忽然擡起頭來問:“難道你真的不知道皇兄爲何要這樣對年羹堯?”

他的心思我怎麼知道,我扁了扁嘴,不答他的話。他凝視了我好一會,直把我看的有些不自在時才微微轉過了視線,面色迷離道:“年羹堯觸碰到了他的底線,而他的底線……就是你。”他說這話的時候,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映出層次不甚分明的光斑,我逆光望去,只覺得眼前白晃晃的一片。

我是胤禛的底線?我不禁啞然失笑,心中有些些微的動容,臉上卻是沒有表情:“你怎麼知道他的心思,你又不是他。”

十三淡然一笑,舒了口氣:“我跟了皇兄這麼多年了,怎麼會不瞭解他。”頓了頓,他看了我一眼繼續道:“只要是有關於你的,他都緊張的要命。這次年羹堯的事,你爲他求情,你讓皇兄情何以堪?”

我震了震,神色一凜道:“可他曾經幫助過我們,還是我大哥!”

“可你也要記住,他也是個男人,並非你真正的大哥。”

十三的一句話讓我無語,我別過頭去。初夏的風帶着暖意吹拂在我臉上,我卻感到一陣陣透徹心扉的冰涼瀰漫到我的四肢,我的思想,我不能去思考。難道我爲了一個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求情有錯嗎?難道真的是最是無情帝王家?難道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年羹堯接受既定命運的安排而無法逃脫嗎?

“皇兄來了,我先走了。”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悲涼中時,身邊的十三忽然冒出一句話。還未等我說什麼,他就已經朝亭子外走去。我轉過身,看見胤禛帶着幾個太監朝這邊走來。十三走過去,跟他說了幾句話後就走了,他朝我看過來,我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瞼。

他走到涼亭裡,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既不請暗也不說話。他身邊的小太監朝我使了個眼色,我只做未見。小太監急了,連忙走過來道:“娘娘快給皇上請安啊。”

我瞥了他一眼,心裡的火騰的一下冒了出來。怎麼,皇上不就是幾個月沒到我宮裡來麼,難道我一個貴妃要做什麼不做什麼還要他指手畫腳不成。

被我板了一眼,小太監嚇的脖子一縮,往後退了兩步不敢再說話,眼睛卻是滴溜溜的在我和胤禛身上打轉。見我仍是不動,胤禛也沒什麼表情,只是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像是憤恨又像是無奈的問:“你要跟朕鬥氣到什麼時候?”

我咬了咬嘴脣,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掛在身上的玉佩沒有說話。他揮了揮手,摒退了所有人,走到我跟前用手擡起我的下鄂,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朕跟你說話沒聽見嗎?”

我擡起眼眸,直視着他的眼睛,定了定神問:“皇上要我說什麼?”

聽見我的話,他的眸子劇烈的收縮了一下,爲我冷淡的語氣。他放下手,踱步走到亭子邊,看着池塘裡滿池的荷花,淡淡道:“朕決定放了年羹堯。”

“真的?”我心中一喜,朝他走近兩步,他回過頭來,正好看到我欣喜的面孔,眉頭不覺一皺接着道:“不過前陣子已經做了這麼多文章,總不能說不辦就不辦了,所以朕決定罷免了他的陝甘總督的職位,調任到杭州去做將軍。”

到杭州做將軍?我愣了愣,不過很快回過神來,也好,只要能夠饒他不死,不做陝甘總督也沒什麼。看到他對我笑容不滿,我收起笑意,扁了扁嘴朝他走過去,有些彆扭的看着他修長的手指乾巴巴道:“前段時間是臣妾不好,臣妾向皇上賠罪。”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只是負手站在那裡。我微微擡頭偷看了他一眼,他比我高上一頭,他輕微的呼吸聲落在我的發上,我感到有一絲絲的緊張。他盯着水面,似乎在看又似乎在想其他什麼事情,眼神迷離而悠遠。我也不知道再說了那句話後應該再說些什麼,不由得有些蹙眉,難道還要我繼續說道歉的話?

正躊躇間,忽然聽見他說:“朕還從沒有碰見像你這樣的女子,好心起來愛心氾濫,嫉妒起來滿身醋味,發起倔來又像頭牛。世間怎會有你這樣的女子,讓朕又愛又恨。”

我聽完咧了咧嘴,我有他說的那樣嗎?仲怔間,他牽起我的手,我顫了顫,擡頭看他,他也不說話,只把我拉到他的胸前,擁着我看那一池含苞待放的荷花。

夏日的風暖暖的吹過我的髮梢,我靜靜聽着身後的他輕微的呼吸在我耳畔若有似無的拂過,心裡慢慢洋溢起一抹淡淡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