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4)

宋濂搖搖頭說,高啓那幾句歪詩,他反覆咀嚼,也不知這裡面出了什麼差錯。劉基讓他念出來聽聽,宋濂於是念道:“女奴扶醉踏蒼苔,明月西園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這犯忌嗎?頂多是無聊。”劉基皺着眉頭思索片刻說,這高啓該殺。

宋濂好不奇怪,劉基分析這首詩壞就壞在末句,“夜深宮禁有誰來,可解釋爲不會有人來,也可解釋爲有人會來,是設問。那麼除了常往後宮走動的人,誰會來呢?”

宋濂說:“你是說,朱……啊,皇上不愛聽人提起後宮的事?”

“正是。”劉基說,“你忘了從前宮中的傳說?朱元璋不是夜深人靜時親眼見到有人潛入後宮嗎?非盜即淫。”

“對了,”宋濂想起來了,藍玉、李善長的兒子、豫間侯胡美也都常入宮中,有些不雅的風傳。

“這都是見不得人的瘡疤。”劉基嘆道,大千世界,什麼不好寫,寫什麼後宮!宋濂也禁不住喟然長嘆,說:“你這一說,我也開竅了,可憐青丘子人頭落地了,也未必知道自己觸犯了皇傢什麼大忌。”

拔刀

不安的氣氛籠罩着尚宮府。楚方玉的房子裡高高低低地點了很多明燭,楚方玉在房間輕輕走動,她把一柄八寸長的利刃藏在了衣服底下。

外面響起了一片腳步聲,朱元璋在太監和宮女簇擁下進來了。他們替朱元璋脫去了擋雨的斗篷,都陸續退出了。

她最怕的一天,終於到來了。好在她已有了最充分的心理準備,在她看來,這是她必須履行的一個程序,也許是最後的程序。

朱元璋微笑着坐下,看着楚方玉,燈下的楚方玉冷若冰霜。

朱元璋說:“人都說女人嫵媚最動人,我卻愛看愛卿這冷若冰霜的樣子,更加楚楚動人。”

楚方玉不動聲色地望着他,心裡充滿厭惡感。

朱元璋打了個哈欠,說:“李醒芳已經沒事了,有了朕的丹書鐵券,他就是犯法都沒人追究了。方玉,朕是爲了你才枉法的。”

楚方玉仍不出聲。朱元璋用極爲動情的語調說,這一天,他等了多少年啊,當年她喂他珍珠翡翠白玉湯過後,有好幾年,她的影子都在他眼前晃,他一是想報答她,二是想擁有她。他並不知道她就是名震華夏的兩個才女之一。“我朱元璋沒念過多少書,卻仰慕有學問的人,能讓你陪伴朕,也是朕一生中最值得慶幸的事。”

朱元璋邊說邊向她靠攏,楚方玉向後躲閃着,說:“你別過來。”

“啊,對了,朕答應過你,封你爲貴妃,封什麼好?朕想過了,封卓文妃如何?漢代的卓文君不是最有才氣的嗎?這個封號你滿意嗎?”

楚方玉還想最後再努力一下,她說:“皇上既是尊重學問,敬重讀書人,就不要做讓斯文掃地的事。我可在宮中給皇上做個勤勉的女官,爲皇上盡力,希望皇上不要強迫我當妃子,天下年輕、溫順的美女多得很,我們甚至可以成爲詩友、文友。”

“你說什麼?”朱元璋不認識似地打量着她,這樣的話早已不能打動他了,他要的是美色,而非學問、道德。他說,“你騙朕?你是什麼人?你居然敢這樣不識擡舉。告訴你,你現在就是說出花來,也休想讓朕改變主意,你願意不願意,朕今天都要臨幸於你。”

朱元璋已經上去撕扯楚方玉的衣服了。楚方玉掙脫出來,向後閃。朱元璋仍不放棄,他說:“自從朕登基以後,還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這樣對朕呢!也好,讓朕嘗一回用強的滋味。”

當他又一次撲上去並把楚方玉擁在懷中時,楚方玉猛地抽出藏在懷中的八寸利刃,涼颼颼地橫在他脖子上。

朱元璋嚇呆了,說:“你,你幹什麼?”

楚方玉說:“你再逼我,我就殺了你,然後自殺。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皇上未必捨得你的江山社稷,你的財富和美人。”

朱元璋漸漸後退着,連連說:“別這樣,別這樣,你真是個烈女,朕絕不相強,還不行嗎?”楚方玉說對了,比起江山社稷和永遠享不完的榮華富貴來說,一個美女就太不成比例了。

他已經退到門口了,背後的手摸索着拔開了木板門的門栓,然後猛地拉開門狂奔出去。楚方玉露出了快意的笑容。隨後雲奇帶人一擁而上,把楚方玉綁了起來。

此時的楚方玉不是求生,而是求速死了,她救出了心愛的人,自己也未受辱,她無憾了。

朱元璋腳不停步,一口氣跑到了御花園。他驚魂未定地坐在御花園長椅上喘息着,兩眼發呆。

郭寧蓮過來,發現了他,問:“皇上怎麼一個人在這坐着?”湊到跟前看看他呆滯的眼睛,不禁問:“皇上怎麼啦?”

朱元璋喃喃地問:“你說,世上真有不愛權勢、金錢的女人嗎?有嗎?”郭寧蓮似乎明白了什麼,反問:“莫不是陛下碰上了這樣的女人?你早該碰上一個了。”朱元璋狠狠地瞪着她,卻並沒有發作。

朱元璋的好心情被楚方玉打入了低谷,在接待從濠州歸來的李善長時,也打不起精神來。

李善長說:“陛下看上去有些疲憊,是爲國事操勞太過了吧。”朱元璋只能遮掩說,近來因蘇、鬆、嘉、湖一帶水災很重,十分憂心。有十三萬戶受淹,顆粒無收,好歹調了十三萬石糧過去賑災,又恐州縣官中飽私囊,顧了東頭顧不了西頭。

在場的朱標說他代父皇去放賑,看着災民的慘狀,心裡很不好受。

李善長說:“如果不是皇上給天下百姓以休養生息機會,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大災之年,沒餓死人,沒出亂子,哪朝哪代都辦不到。”

朱元璋又關心地問,中都修得怎麼樣了。

李善長說,修中都的事,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馬虎、懈怠,好在已初具規模,他正想請皇上得閒時回去看看。

朱元璋說他一定回去,太子有時間可先去看看。這次太子代他去江浙一帶賑災,很得民心。他已決定,今後凡大臣有奏章、政務,都先啓報皇太子,然後再奏報給他。朱標怕自己不行,會貽誤政事。

李善長說:“怎麼會呢,這也是皇上歷練太子的意思啊!”

朱元璋想起舊事,感慨萬千,想那起事之初,他不過二十歲,現在已是知天命之年了。

李善長說:“皇上春秋正富,這是天下之福啊!”

朱元璋說:“朕常常思念丞相在的日子,朕少操多少心。朕想讓你再復位幫朕一把,朕看你氣色這麼好,心裡真高興。”

李善長大感意外:“臣致仕已經六年零四個月了,皇上現在想讓我再回來?”

“這不好嗎?”朱元璋笑吟吟地問。

朱標說,這雖無先例,卻定爲後世佳話。

李善長試探地問:“胡惟庸、汪廣洋一左一右兩個丞相,不是幹得好好的嗎?”

“與他們無涉。”朱元璋想讓李善長和朱文忠總中書省、大都督府和御史臺,議軍國重事。

朱標感到突兀,這是非丞相而丞相,甚至可以說高於丞相。

李善長感動莫名,既然皇上委以重任,自然不敢推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