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宗臨一口氣沒上來, 幾乎厥過去。
他一把拽開兒子,問馮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馮木還是頭一回見兒子高升之後老子是這麼個反應的, 怔了一怔,笑道:“這……原先的詹事府詹事致仕了, 您可曉得?陛下就直接將世子爺從左春坊調去了詹事府補缺。”
他有些關於皇帝此次拔擢謝思言的揣測, 但不好當衆說出, 否則豈非顯得他妄度聖意。不過他覺着這魏國公怕是高興壞了, 以至於情緒瞧着有些失控。
謝宗臨有些語無倫次:“但縱是詹事致仕……也……犬子……犬子年紀尚輕,怎能擔此重任,這……陛下……”
馮木笑吟吟:“國公爺莫要太激動,世子爺才德兼舉,這是滿朝上下都看在眼裡的, 自是補缺的不二人選。”
謝宗臨腦殼一陣陣跳着疼, 擺手命人先送走馮木,轉回頭就狠狠將目光砸在兒子身上:“你給我過來!”
父子兩個就近去了謝宗臨的外書房。
甫一闔上房門, 謝宗臨就劈頭蓋臉詢問兒子來由。
“這哪裡有甚來由, 皇帝覺着我適合, 就讓我坐上這位置了, 如此而已。”
謝宗臨恍然想起前些時日, 兒子讓他看的那幅畫像, 又聯想起近幾個月北狄之事, 隔空戳兒子:“北狄之事是你向皇帝揭破的?”
他見兒子不語, 知是默認, 連道了幾聲“好”, 只覺腦殼更疼了。他兒子可真本事,阿古達木那件事那樣隱秘,他兒子是如何窺破的?莫不是……
“父親不要胡思亂想,兒子不會辦糊塗事。父親有工夫琢磨這些,不如好生想想一會兒如何面對陸大人,”謝思言一眼不錯地盯着謝宗臨,“父親方纔既說還記得去年之約,那想來是不會狡賴的,對吧?”
謝宗臨忽覺自己腦袋驀地大了一圈。他方纔跟陸文瑞把話說成那樣,而今難道要轉回頭跟他服軟賠禮,求他將女兒嫁來?
……
謝宗臨如今只想一頭暈過去了事,但真暈暈不過去,假暈又落面子,往後他在兒子面前還有何顏面擺出嚴父姿態?只好咬牙去見陸文瑞。
他步入大廳時,陸文瑞正陰沉臉端坐着,也不飲茶,瞧見他來,氣得肝疼,面色越發不好看,起身道:“令郎而今高升,魏國公怕是更瞧不上我們這窮家小戶了。魏國公適才說要取回信物,哪有這樣好的事!貴府今日若是不給我個說法,我就……”
陸文瑞一句話未完,卻見謝宗臨忽而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哪裡就是窮家小戶了,陸大人過謙了。京師上下,誰人不知陸家乃是重裀列鼎的詩禮之家,若得與陸府結親,那當真是三生有幸。卻不知鄙族是否有這等榮幸?”
陸文瑞當場懵了。
謝宗臨這是因着兒子被破格拔擢的事,高興得腦子壞了?
謝宗臨恨恨切齒。他貫來強硬,也最鄙夷前倨後恭,可今日卻不得不捨了這張老臉,來跟陸文瑞低這個頭。雖則心裡一直寬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但這樣自打臉的事做出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全毀在了這上頭。
他見陸文瑞沒甚反應,以爲他是沒聽清他說的甚,又複述一遍,末了道:“陸大人隨便選,讓誰去貴府提親?”
陸文瑞終於回神,冷聲一笑:“我不知魏國公又打的什麼主意,我只想說,我們高攀不起,您往後愛誆誰誆誰去!至若信物,你們要取回來可以,但必須致歉,且得說清楚,爲何坑我們這一遭!”
謝宗臨面色瞬冷,氣得脣邊髭鬚都在抖。
他謝宗臨何時受過這等鳥氣!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過……罰酒還是免了。他能在闔府上下、尤其是兒子面前樹威立勢,憑的就是說一是一的作風,若是這回出爾反爾,他往後要如何自處。思及此,他越發想縫了自己這張嘴,當初怎就那麼多嘴,定下個什麼一年之約,如今可好。
陸文瑞見謝宗臨又露出適才那副冷然神色,方覺他正常些:“魏國公若是實在不願,我就拿了那信物拉魏國公去御前評評理。”
謝宗臨其實不怕什麼御前評理,皇帝是不會願意管這種臣子家事的,只是想到陸文瑞如此態度,他卻還要想法子將兩家婚事拉回來,就恨得直磨後槽牙。
勉力緩了辭色,他強自擠出一抹笑:“都是誤會,陸大人息怒,在下先前若有得罪之處,請多見諒,一家人尚有拌嘴之時,何況是準親家。陸大人回去儘管跟貴府老太爺計議,何人提親、聘禮幾何,這些儘管提,謝家必盡合貴府之意。”
……
陸文瑞回府跟老太爺覆命時,還夢遊一樣。
謝宗臨那是鬼上身了?不然爲何前後態度變化如此之大?後頭竟還想請他在府上用晚膳……
聽了兒子的陳說,陸老太爺也覺新奇。他也跟謝宗臨打過幾回交道,若說他是因着兒子的執意堅持才轉回頭向陸家服軟提親的,那爲何如此之快,變臉跟翻書一樣。
陸老太爺跟陸文瑞父子兩個思想半日也沒個結果,索性暫且丟開。陸老太爺道:“如今魏國公世子晉爲詹事府詹事,將來便是帝師,太子又倚仗他,回頭還不知有何等造化,這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只是謝家那邊若真來提親,你預備如何答覆?”
陸文瑞沉容道:“謝家百年名門,謝家世子也是年少有爲,但謝宗臨態度反覆,我心中着實氣不過。”
陸老太爺手中核桃團轉半日,沉吟着道:“但你不能因着你的一時意氣,讓溪姐兒錯失一門好親事。謝宗臨雖驕橫,然魏國公世子瞧着倒是對溪姐兒一片誠意。雖則高門媳婦不好當,但有世子護着,想來也無礙,論起來,這門親事是咱們高攀。而今魏國公世子高居東宮屬官之首,更是如此。可着京師世家尋過去,哪一家也找不出這樣嫁過去就是正三品大員夫人的好親事。”
“但兒子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況且,若謝家態度一軟,咱們就應下,那謝家會如何想?再則,父親又如何得知謝家世子對溪姐兒就能忠貞不渝?”
“兒子前些日子遇見保國公,與之閒談時,聽他說起他家跟魏國公府議親之事。言語之間,似是暗指魏國公世子並非京中衆人所傳的那般女色不沾。說不得魏國公世子在人前是一派懷瑾瑜、握蘭桂的高潔之態,背地裡卻收着通房、養着外室,只是尋常人不知罷了。若真是這般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敗壞德行,溪姐兒且不能嫁他。”
陸老太爺皺眉:“什麼收通房養外室,你又沒瞧見,莫胡言。”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我後來打聽了,魏國公確實曾跟保國公提起過議親之事,保國公當時欣然應下,後頭卻不了了之,父親難道不覺怪異?魏國公府那樣的門第,保國公府如若攀上,不知能帶來多少利處,說到底他家也是高攀,但保國公爲何沒將女兒嫁去?”
陸老太爺手裡的核桃又轉了幾圈,面色微沉:“要不這般,謝家那頭若是來了人,咱們就暫且看看他們的誠意,再說旁的。至於你說的那件事,我會着人打聽一二。”
三日後,謝家果真來人登門提親了。謝宗臨請來保媒的是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內閣首輔鄒益。這位鄒大人是謝思言那一屆會試的主考,跟謝思言也算是頗有淵源。謝宗臨也與之相熟,請他來也是順理成章的。
陸家闔府上下懵成一片。
那鄒大人如今已是位列從一品,雖隱隱有被次輔仲晁架空之勢,但官做到鄒大人這個份上,已可說是朝中德隆望尊第一人,陸老太爺素常也只是在朝會上見過這位,尋常是見不着的,遑論寒暄攀談。
謝宗臨請來這麼一尊佛,既爲兩家做了臉,又向陸家施了壓。
陸家衆人前來見禮寒暄之後,都拘謹立着。鄒益得了謝家的授意,自始至終善氣迎人,笑着說他是來保媒的,不是來擺官架子的,又說了謝思言許多好話,末了道:“魏國公世子如今已是正三品詹事,異日的造化必定比老夫大,這等騏驥才郎,實是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選,貴府還待猶豫什麼?切勿錯失。”低頭喝茶潤喉。
他一個日日在文牘之間打轉的哪裡知曉如何保媒,這詞兒是魏國公世子寫了他背下的。魏國公世子也真是不含糊,一篇將自己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文章倚馬可待,他看罷,直是驚歎滿篇咳珠唾玉,後生可畏。但又總覺這詞哪裡透着怪異。
陸修業在旁側聽了一回,出來時詢問小廝可覺着那詞有些怪異。小廝想了一回,點頭:“是有些,有點像……像馥春齋新近貼出的宣傳單子。”
陸修業一拍腦門:“對對對!我說怎麼聽着那措辭有些熟悉。我前幾日才瞧見馥春齋貼的一張單子,上頭宣講的是他們年底新到的一批貨如何好,還說什麼正旦前後有批貨要降價售賣。”
陸修業輕哼:“我瞧着那單子上的圖畫得別巧,還特特拿了張回來給妹妹看,問她如今技藝如何了,能否畫成這般,那小妮子還白了我一眼。”
陸修業口中的小妮子正在書房裡作畫。畫了幾筆,又擱了筆,支頤沉思。
陸聽溪給馥春齋交過幾次畫稿,因她畫得不快,一年下來統共也就拿了三四百兩的外快。馥春齋新近貼出來的單子底圖是她畫的,但上頭招徠客人那些話並非出自她手。她後來看了銅版刻印出來的成品,驚歎於寫詞人的頭腦,揣度着是否東家親自操刀。
用做宣講之用的單子畫稿最值錢,卻也最難畫,她一時還想不出該如何佈局。
甘鬆叩門進來,細聲道:“姑娘,鄒大人走了。老太爺跟老爺都說還須再考量一二,說一個月之後給答覆。又婉言請鄒大人跟魏國公帶個話,讓魏國公抽個工夫來咱們府上一趟。”
陸聽溪知道祖父跟父親這意思便是在遲疑。她母親前日找到她,拐了七八道彎問話,見她聽不懂,末了徑直問她,可曾從魏國公世子那裡聽過當初謝家與保國公府的婚事沒成的緣由,又將她父親此前在祖父面前說的話委婉地與她說了。
她聽聞是保國公府徐家那件事,尷尬一下,已是再三幫謝思言說話了,但她母親仍舊存疑。她總不能如實告訴母親說當初跟謝思言在一處的那個人酒是她,只能說自小一起長大的,相信他的人品云云,可這些顯然沒甚說服力。她覺着這件事還是得謝少爺來處置。
甘鬆不無感慨:“若是一月之後兩廂計議妥當,就可看日子下定過禮了。說不得明年三月之前姑娘就能出嫁。”
陸聽溪執筆的手一頓。
日子確實過得快。她實則還對閨中待字的日子頗多留戀。
……
正是賞梅的時節,葉懷桐請陸聽溪去葉家在宛平的莊子附近踏雪尋梅。宛平距京頗近,葉氏思及女兒興許很快便是待嫁之身,也比平日更縱着她些,倒是準了宛平之行,只自己抽不開身,遂讓自己身邊的吳媽媽帶着她去。
葉信在京畿置辦了好幾處田莊,葉懷桐一個北方人卻仍喜歡玩雪,每年冬季都要去莊上耍子。葉懷桐也快定親了,甫一見到陸聽溪,就抱怨不住,直道嫁人真麻煩。
陸聽溪道:“你再滿口怨言,我就跟舅舅說你打算逃婚,讓他綁了你,等出嫁那日再放你出來。”
葉懷桐瞠目:“好你個小沒良心的,枉我對你那樣好!你自己找了個貌比檀郎的男人,又哪裡知道我的苦!我那未婚夫,長得跟鬧着玩似的,我都想問問他,醜成那樣是不是掌握了什麼竅門。”
陸聽溪覺得葉懷桐應當是誇張了,竇氏無論如何也不敢給她找個醜得驚世駭俗的,扭頭看她:“莫非你擇夫只看容姿?”
“當然。生得好看的男人,光是看着就能下飯。跟他一道出門,也覺得面上光彩倍增。橫豎男人沒幾個好東西,若再不生得好看些,我是沒一點嫁人的心思了。”
葉懷桐一把抓住陸聽溪:“還有,若是夫婿長得醜,將來孩子隨了他,豈非作孽?”
陸聽溪覺得她這句倒有些道理。
……
“確定兩萬西北軍已在赴京路上?”謝思言目光對着輿圖,話是對着寶升說的。
“消息無誤,且是急行軍。皇帝做得隱秘,若非少爺讓我等預先留意,我等怕也探查不出。”
“這個年要過得熱鬧了,”謝思言修長指節在輿圖邊緣輕敲,“要收網了。能否逃得過,就看他們的造化了。”又問起陸家那邊的動靜。
寶升道:“國公爺應邀去了一趟,倒算是客氣,還親手給陸文瑞倒了杯酒。不過陸家似有甚顧慮,仍未應允,還是堅持說一月之期到了之後再給答覆。”
謝思言眸色幽晦。
他收到陸聽溪的信才知原來陸家因着保國公府那件事,竟以爲他在外頭有姘頭。照理說,保國公會對當初那事守口如瓶,且還會封住徐雲的口,不讓她亂說,這也是他當初敢以那種法子推掉與保國公府那門婚事的因由。如今保國公在陸文瑞面前透這個風,大抵只有一種解釋,謝、陸兩家結親,是保國公不樂見的。
謝思言冷笑,保國公怎麼在陸文瑞跟前訕謗他的,他就要讓他怎麼圓上。
當下寫了張帖子,遞給小廝:“即刻送到保國公府上。”又轉去碧紗櫥更衣,命人備車。
他要親自去見一見保國公。
……
陸聽溪長大後變乖了的一個重要緣故就是懶怠出去。去年冬季,她因爲天氣嚴寒,幾乎一冬都沒怎麼出過門。不過眼下被葉懷桐拽出來,倒也漸漸起了玩興。
兩人先是在僕婦的協助下堆了個大雪人,後頭又用餘下的雪揉了團,追鬧對扔,還拉了幾個僕婦分成兩隊,打仗一樣。
陸聽溪脖子裡被塞了好幾個小雪團,有些發冷,本想回了,但葉家一個名喚紫雀的丫頭玩興甚濃。紫雀是跟陸聽溪一邊的,趁着葉懷桐那邊幾個丫鬟低頭團雪,擲了個大雪團過去,誰知正砸到了葉懷桐頭上。紫雀拉了陸聽溪,拔腿就跑。
紫雀也不敢回頭看,一路狂奔。葉懷桐那邊玩起雪來實在太瘋,她真怕一會兒那幫人追上來,將她們按在地上往衣裳裡塞雪。
梅林在葉家的田莊邊上,然而她們方纔因着玩鬧,已距梅林愈來愈遠了。如今悶頭跑了一陣,就越發遠了。
回頭沒瞧見有人追來,紫雀撫胸喘息:“表姑娘,咱們趁機多團幾個雪球吧,等回去也好有個準備。”
陸聽溪一雙小手已是凍得通紅,待要拒絕,卻聽得一陣人聲隱隱而至。她依稀辨出了沈惟欽的聲音。
她而今身處一片松林,身側還有一座簡易木屋,應是守林人亦或獵人的臨時棲身之所。若是沒有林木與木屋的遮蔽,沈惟欽應當已經瞧見了她。她耳力極好,兩廂相去尚遠,但已隱隱聽到了“皇帝”、“調兵”、“謝思言”等字眼。另有一個老者的聲音,很是陌生。
她沒有偷聽的膽量,但覺此地不宜久留,打算趁着沈惟欽那行人尚未到得近前,藉着繁茂松林作速離去,誰知才跑幾步,紫雀的腳竟扭了。
紫雀瞧見陸聽溪的神色,猜到那行朝這邊靠近的人約莫非善類,一把拽住陸聽溪的裙幅,哭道:“表姑娘不能不管我……”
陸聽溪聽她驟然出聲,嚇一跳,一把捂住她的嘴:“小點聲!”
紫雀是個粗使丫頭,力大如牛,怕陸聽溪丟下她,另一隻手也緊抓住她,陸聽溪根本掙不脫。耳旁人聲愈來愈近,陸聽溪一咬牙,瞄了眼沈惟欽等人行進的方向,覺着他們應是要往另一條道上去的,拉了紫雀躲進了木屋裡。
遠處雪地裡,沈惟欽與仲晁正曼聲議事。
“老夫可是冒險來宛平見世孫的,誠意幾何,世孫也當瞧得出。老夫只盼世孫也能同樣篤誠。”
沈惟欽淡聲道:“這自然。伯祖父疑心太重,這個年過得怕是不太平。”
順着一條岔路走出去幾步,仲晁忽而止步,指着那片松林:“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出來一趟,不如去那邊走走。”
沈惟欽倒是無所謂,一行人改了道。
在距木屋一丈開外停下,仲晁命人去那屋內看看有人否。
陸聽溪聽見這聲命令,嚇得寒毛倒豎。她聽謝思言說,仲晁其人,陰狠毒辣,當年爲着討好鹹寧帝,主張壓着聶勝從隴西發來的催糧奏章不批的就是他。而今若瞧見她在此,還不定會如何。
她正心思飛轉,想着對策,就聽沈惟欽道:“大人糊塗了,這木屋連門都掩不嚴實,如今風停雪住,門外卻也無腳印,哪裡像個有人的樣子。這就是個荒廢的守林人的落腳處,四面漏風,前後又無家戶,乞丐但凡在城裡有個窩棚安身,都不會住城外這種地方。”
仲晁笑道:“看來世孫頗知民情,老夫慚愧。”揮手命自己的手下退回來。
沈惟欽端抱袖爐的白皙長指收緊一分。
他對這類事的瞭解,在腦海中跟他從前的學識一樣清晰,彷彿這也是他習得的學問的一部分。不過這種對底層事的知悉,令他萬分厭憎。他心知那大抵跟他不堪的過往有關。
他竟突然生出一種將這破敗木屋一把火燒了的衝動。
陸聽溪聽得仲晁的護衛腳步聲又遠了,鬆了口氣。還好她方纔將門口的足印以雪覆住了。
“咱們仍舊說皇帝近來的作爲。皇帝先前好端端時就對寧、楚兩藩頗多猜忌,如今這般,怕是已動了殺心。世孫說皇帝這回調兵是要做甚?若是忽而降罪於兩藩,總要有個由頭。不如世孫與楚王先下手,頂好先除掉謝思言那個礙事的……”
仲晁話未完,就聽得一道尖叫驟起,即刻尋聲,陰冷目光定在木屋上:“那裡頭藏了人!”
陸聽溪牙關緊咬。若非紫雀那一聲,興許她們就矇混過關了。
紫雀瑟瑟:“我……我方纔瞧見一隻耗子,這才……表姑娘,你可要救我……”又拽住了陸聽溪的手臂。
“嘭”的一聲響,屋門被護衛踹開。黑漆狹仄的小間霎時破了一大片缺口,外頭銀裝素裹的乾坤世界與天光互映,瞬間呈在眼前,亮得刺目。
冷風灌入,紫雀抖得越發厲害,打量一衆人,嚇得跪倒在地,連連求饒。
仲晁看清內中情形,朝一個護衛使了個眼色。那護衛“鏗”地拔出大刀,衝上前,一刀砍下了紫雀的頭。紫雀的慘呼甚至尚未及出口。
斷口鮮血狂涌,噴濺滿地,紫雀滾落在地的頭顱上甚至還保持着驚怯求饒的神色,淋着血,扭曲陰慘。
腥濃血腥彌散,與冷風混爲一體。
陸聽溪知道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她望見立在門口的沈惟欽面上漠然的神色,覺他大抵不會幫她,但總還要試試,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那將紫雀一刀斃命的護衛再度揮刀砍下,面前的少女卻兔子一樣竄了出去。
陸聽溪求生欲強烈,敏捷異常,飛衝到沈惟欽身後躲避追擊:“你們適才在議事嗎?我根本沒聽清你們說的什麼,不必滅口的。你救我,我知道一些事,可以告訴你。”胡扯幾句混過去再說。
她說話間,那護衛已拎着淌血的刀追了來。沈惟欽巋然不動,聲極冷淡:“你先前誆過我一回,我不會再信你了。”
沈惟欽身量甚高,陸聽溪以他爲遮擋,不住挪移,避開護衛伸來拖拽她的手:“性命攸關,我不會誆你了。”
那護衛顧忌着楚世孫,不敢揮刀,又見自來不喜女人近身的楚世孫竟未命人將那少女拉開,甚至也不躲她,就由着她以他爲盾,一時拿不準他的心思,停住。
厲梟見那女人又開始給世孫灌迷魂湯,恨得牙癢癢。
禍水!
當下拔了刀,朝陸聽溪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