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思言寫的是“昏”字。
陸聽溪心領神會, 二話不說仰頭倒下。
謝思言一把將人接住, 擡頭道:“舍妹膽子最小, 這位公子這般恫嚇, 說不得就要出人命。適才這位姑娘讓比試,舍妹也比試了,我們只是來送飯菜的, 並非府上僕役,公子自重。”
他的語調不冷不熱, 甚至帶着些強硬, 但江廓並沒工夫去追究這個。
一語點醒夢中人。這幫人是外頭過來的, 若是因着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在這裡出了什麼幺蛾子, 那便是節外生枝。縱要滅口,也不是在這裡滅。
江廓思及這一節, 擺手道:“都退下,若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仔細你們性命不保。”方纔是他冒失了。
方纔提出與陸聽溪比試的寶音不想就這麼放陸聽溪離開,但先前比試是她提的,她不想讓人覺着她輸不起, 只好眼睜睜看着兩人離去。
只她今番本是想出個風頭, 不曾想卻被一個苒弱單薄的小姑娘按在地上揍了一通,還險些被薅掉了一綹頭髮。她整了整裙釵,問江廓可是認得適才那個姑娘, 江廓搖頭否認, 告辭離去。
寶音撿起她的九節鞭。她本以爲自己對付一個纖弱姑娘是不成問題的, 如今看來還當勤加練習纔是。
陸聽溪坐回馬車上不多時就畫出了肖像。她拿給謝思言看時,指着畫里人的面中,道:“這人的中庭過短,天庭又窄,大約是我畫過的人裡面三庭最不相協的了。非但不好看,而且從面相上來說,是福薄之相。”
謝思言從畫上移開眼:“你除了畫過我,還畫過誰?”
“我三姐她們。”
謝思言將畫收起。聽起來他應當是她畫過的唯一一個男人,甚好。只是她下回畫他時,定要讓她給他上個色。
“你下回見着江廓他們,謹慎些。”
陸聽溪點頭,又道:“我這幾日都要入宮替太后誦經、抄經,迴向功德,你可有什麼要交代我的?”
她指的其實是他可有什麼需要她刺探之事,卻聽他道:“當心沈惟欽。”
陸聽溪想起自皇帝病倒,他就三不五時地前去探視,道:“我從前聽你說你跟皇上是互相利用,以爲你與他無甚君臣之義,不曾想你竟這樣掛心皇上的病況。”
謝思言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說你是個小傻子你還不信,除你之外,我何曾對旁人懷有哪怕一丁點的包容?”
陸聽溪抿脣,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轉日,陸聽溪伏在紫檀長案上抄經時,聽一側的太后與靈璧縣主說起了擇選儀賓之事。
太后道:“皇帝膝下女兒少,宗室又離得遠,倒是許久未曾擇選過駙馬、儀賓了。這一回正好藉着你的婚事熱鬧一回。”
“曾祖母又取笑我。不過我倒想跟曾祖母計議一件事,這回能否換個法子,譬如比比他們的文墨,總不能讓幾個閹人看幾眼便算是選罷了。”
國朝爲公主擇選駙馬最是隨意,不過是將一衆待選的男子送進諸王館,隨即讓幾個信靠的內侍前去把關。也因爲皇帝過問極少,行賄者衆,最終選上來的駙馬往往只是差強人意。凡尚公主者,皆曰駙馬都尉,國朝駙馬都尉雖位在伯爵上,但非實官,因與宗室結親後身份敏感,故此成爲駙馬後會仕途受阻,不過徒享駙馬歲祿而已。久而久之,欲削尖腦袋做駙馬的,都是些不求上進、又想憑婚事一步登天的子弟,良配甚少。
駙馬尚且如此,遑論儀賓。
靈璧縣主覺着以自己如今的地位,郡主也是比不得的,應是幾同公主纔是,擇選儀賓這件事上,她要好生籌謀,力壓旁的宗室女。
太后點頭:“此事你與你祖父商議便是。”
“曾孫女得了您的旨意纔好跟祖父討價還價,”靈璧縣主道,“曾孫女再跟您討一道旨,這回能否將擇選的範疇擴至高官顯爵之家?往年總從些小吏甚至民庶之家遴選,選上來的怕都是些小家子氣。”
公主往往嫁得不如閥閱巨室的千金小姐,泰興公主當年能嫁入高家,還是靠着跟皇帝一哭二鬧三上吊求來的。
太后皺了下眉。縱然去那些世家公子裡擇婿,人家還未必肯答應。不過她也沒心思在此事上跟靈璧縣主磨纏,讓她跟楚王祖孫兩個頭疼去便是。
陸聽溪事了告辭,出殿時,迎面碰見來給太后請安的沈惟欽。她跟他行了禮,回身自去。
沈惟欽與太后敘禮罷,忽聽太后道:“你覺着適才出去的那位姑娘如何?聽聞你們還是隔房表親,倒也是緣分。我留她在身邊觀察了好幾日,是越看越喜歡的,容姿一等一的好,人又乖順。你若是點頭,我即刻將你們的婚事定了。”
沈惟欽淡聲婉拒。
太后攢眉:“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你真打算去當和尚去?”
靈璧縣主急得起身走下來,低聲跟沈惟欽道:“兄長再好生考量考量,這麼拒了會後悔的!”
沈惟欽態度依舊。
太后拍案惱道:“我的眼光你都瞧不上,往後有你痛悔的!我等着看你以後是如何悔斷腸的!”
沈惟欽神容冷漠。
他纔不會後悔。他這等人,根本就不知“悔”字如何寫。
雖則他揣度陸聽溪從前於他而言大抵是第一緊要之人,但他既不記得了,那就不作數了。橫豎照這架勢,他今生都不會恢復記憶。無論是尋回記憶還是在對陸聽溪之事上反覆猶疑,於他而言都是無意義的。
縱然陸聽溪將來跟謝思言成婚了他也只會無動於衷,這世上能讓他後悔的人怕還沒降生。沈惟欽心下冷笑。
爲靈璧縣主擇選儀賓的旨意很快下來。楚王不好將此事交給內閣辦,是借太后的名頭下的。謝宗臨瞧着懿旨中“於大小官員、民庶之家用心選求”的字樣,恍惚覺着這選的不是儀賓,而是太子妃。
崔時當着衆官宣旨畢,見謝宗臨盯着他手中載旨的五色絲絹帛看,以爲他沒聽清旨意,又特特將絹帛展開,斜側到他面前:“這旨意是楚王擬的,拿給太后過目,太后娘娘只掃了一眼就讓頒了。”
言下之意便是這道旨意實則出自楚王之手。
謝宗臨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楚王自主政以來,頗多擅專之舉,而今給自己孫女選儀賓的陣仗竟比選駙馬的陣仗還大,也不怕遭人非議。
待衆人散去,崔時的徒弟馮木悄悄對謝宗臨道:“乾爹讓小的跟您說,這回的差事還是司禮監主持,入選的花名冊也是司禮監錄的,謝大人若有何吩咐,知會一聲便是。”
謝宗臨對於崔時的偏幫倒是有些意外,內官與外臣交通是大忌,若被皇帝發現,縱是崔時這等老人兒,也說不得會被一貶到底,崔時竟冒這等險來跟謝家示好。
謝宗臨倒真想知會一聲,把他兒子的名字錄入。陸家聽聞他兒子入選了說不得就會惱羞成怒,拋開信物之定,將陸聽溪嫁與旁人,那麼那個所謂的一年之約就不復存在了,他再讓兒子落選就是。這主意真是越想越妙,但他最終也沒開那個口。
他說了這一年內不摻和兒子的婚事那就是不摻和,他謝宗臨說話怎能不作數呢,屆時被兒子瞧輕了豈非落了面子。他得讓兒子輸得心服口服。
謝宗臨冷哼,只剩四個來月了,他倒要看看他兒子能翻出什麼花來!
北狄使團抵京之後,住入了會同館。
陸聽溪從謝思言那裡獲悉,謝宗臨也不太確定她畫的那個人的身份,只隱約記得是個二等臺吉,二等臺吉是翻譯過來的稱謂,在國朝這邊大致等同於郡王的爵位。
謝思言近來忙着追查此事,倒不常來尋她。她那四個堂姐已悉數出嫁,而今也就是葉懷桐偶爾來找她耍子。也不知是否白日間動得少,她夜來格外多夢。夢境紛雜,光怪陸離。終於有一晚,她又做了個極長的夢。
她夢見她那日見到的那個二等臺吉與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吳岱等人勾結,意圖哄得國朝這邊出兵幫北狄平復內亂。這只是明面上的,北狄實則是欲藉此拿到國朝這邊的先進火器,並且刺探國朝兵力虛實。那個二等臺吉名喚阿古達木,非但覬覦汗位,且深懷壯大己身、吞併宗主國的野心。
阿古達木並未對吳岱等人據實以告,只說讓他們幫忙打點,說服國朝這邊出兵平亂。附屬的番邦出了亂子,按理說國朝作爲宗主國確實是要出兵襄助的,這大抵相當於街面上的龍頭老大手底下的小弟有難,哭求上門,老大若不援手,豈非落了威風。
只是如今國朝南北同時用兵,戰事吃緊,怕是抽不出手,出兵與否就兩說了。阿古達木這就暗中來京,找上了吳岱等人,重加賄賂。而這件事,仲晁也有所參與,不過只是暗中觀望。江廓便是仲晁那邊的線人。至若仲晁堂堂次輔爲何會讓江廓來做這個線人,大約是因爲信了他的鬼話,以爲他真是永定侯府失散多年的表少爺。畢竟誰能想到這等事還能鬧着玩。
論至此,就不得不承認那個當初往江廓耳朵裡編瞎話的人真是機敏,這等誆人的功力,怕不看個十車八車話本傳奇詞話雜劇是無法練就的。
如此博學廣記,怕也只有謝少爺能與之媲美了。
不過……謝少爺?
陸聽溪驀地驚醒。
迷夢尚酣,腦際飛快浮閃此前謝思言諸般種種。
——他被她迫得無奈,才承認他跟孫懿德並非敵對。
——她前幾日與祖父閒話時才知曉,謝思言先前升任吏部郎中,是因爲拿住了江西都指揮使的把柄。而謝思言升任之後不多時,外祖那邊報平安的信也到了,說衛倉那邊確實有人慾動手腳,但後頭也隨着那江西都指揮使的倒臺而終了。
她此前並未深想,如今這麼捋下來,謝思言就是幫外祖解難的人——他那回連夜趕去漷縣,應當就是爲了辦這樁事。那麼倒着推,謝思言豈非也是當初暗中授意孫懿德出面幫陸家斡旋的那個人?
所以,她當初日日發愁不知去哪裡找尋的所謂神秘莫測的操局人就是謝少爺?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把她誆得團團轉?
陸聽溪一個鯉魚打挺坐起,撈來衣裳就往身上套。
她在漷縣質問他時,實則已經十分接近真相了,但她後來被謝少爺莫名其妙的一串問題問懵了,隨即謝少爺又發起了脾氣,放言不讓她去尋他,她便氣呼呼走了。之後她也一直未曾再去深究這件事。
謝思言腦殼裡都裝着甚,這有什麼好瞞的。分明是做了好事,卻大費周章藏着掖着唯恐被人知曉,這等奇事她還是頭一回見。他還好意思說她是個傻子。
傻子?
陸聽溪穿衣的舉動一頓。
不論幫陸家還是幫她外祖,謝思言都極力遮掩,在即將露餡兒時仍不肯實言相告,甚至不惜爲之誆騙她、與她爭持,這是何等倔強,也是何等荒誕,根本與他強勢的性情背道相馳。
那麼緣由何在?
陸聽溪思及她兒時見到的謝思言,再聯想起自己先前的夢,不禁想,謝少爺會不會一直都沒能從當年的喪母之痛與構陷之辱之中緩過來,以至於他後來心性變得孤僻、冷漠甚至扭曲?任何事都要憋在心裡,不願拿出來示人。須知,她先前問他事情,他多半是三緘其口,一句帶過將她打發。
陸聽溪忽然憂心忡忡。連方纔一瞬騰起的被欺瞞的氣惱都消弭無蹤。都怪她平日裡對他關切太少,竟然現在纔想透這些。
不能讓他一直這般下去,她得想想法子才成。
馥春齋後堂裡,謝思言正揀選着新來的貨。
中秋將至,他打算給他的小寶貝送一樣禮物。去年中秋時,他去找孫懿德議事,後來又連夜去了漷縣,連她送的月餅都是後頭回京了纔拿到的。今年怎麼着也得給她送份禮纔是。
但送什麼好呢。
謝思言看着也不好那個也不對,正委決不下,忽聞陸聽溪來了,即刻命人將東西統統收起。他送出之前不打算告訴她,想給她個驚喜。
陸聽溪入內後,坐下呷了幾口花茶,猶豫着道:“你不必藏了,我都知道了。”
謝思言一頓:“你都知道了?誰告訴你的?”立馬冷眼看向楊順。他備禮的事除卻馥春齋的幾個夥計之外,只有楊順知道。夥計不敢亂說,楊順而今膽大得很,可不好說。
楊順幾乎要給自家少爺跪下。他先前已因着辦差不利被罰了三個月的工錢,他又不是打算往後都無償賣身給少爺,怎會作死泄露少爺的籌謀。
“不是誰說的,是我自己猜到的,”陸聽溪見對面的謝思言果真怏怏不樂,溫言寬慰,“你……你也不必太難受了。”
“我怎可能不難受。”預先籌備了好幾日,本以爲是個驚喜,誰知卻被窺破了。
謝少爺勉力打起精神:“那你自己挑,你選哪一樣?”
“怎就是我選,這等事,難道不該是你自己做抉擇嗎?”
謝思言微側頭靠在圈椅寬大的椅背上,修長手指輕叩扶手。也是,再怎麼着,這種事總要親力親爲纔是。
“你讓我好生想想,我一時也拿不準主意。”謝少爺道。
陸聽溪見他眉尖微蹙,容色透着些悵然苦悶之色,慨嘆他也是不容易。不過她才起了個頭他就知曉她說的是甚,也是難得,這大抵就是心意相通了。
她覺着這種事點到爲止就好,關鍵還是要他自己想通,於是很快轉了話頭,說起了阿古達木之事。
謝思言這些時日也查出了些眉目,但如陸聽溪夢境中那樣詳盡的,一時自是查不來的。
“你還夢見什麼了?”
“後頭似還夢見東宮走水,你這幾日去給太子授課時仔細着些。”
謝思言盯着她:“你的夢這樣靈驗?那你可曾夢到過咱們將來何時成婚?婚後有幾個孩子?孩子何時成婚?咱們何時抱孫?”
陸聽溪心道你別說了,再說就該說到咱們墳塋造多大、棺材打幾斤、墳前擺什麼花兒了。
不過她覺着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刺激謝少爺爲好,更顧不得羞赧,沉默一瞬,言歸正傳:“吳岱那件事,你說要不要提醒我四姐跟四姐夫一聲?”吳岱是她四姐的公爹。
謝思言擺手道:“你不必操心,全交於我便是。等我查實,自會想法子暗裡拐個彎知會吳詹一聲,左右不會露出咱們。他若能讓他爹懸崖勒馬最好,若不能,那就隨他去。”吳岱自己作死,關他何事。橫豎這事也跟陸家沒甚干係,若非看在他的小寶貝面上,他才懶得管吳家的爛事。
陸聽溪點頭,又道:“你接下來預備如何?”
“等北狄那邊再蹦躂幾日,咱們來個以逸待勞,釜底抽薪。”說不得還能將仲晁拉下水,一箭雙鵰。仲晁是他晉升路上一塊避不開的絆腳石,能削他幾分勢也是好的。
捻指間就到了儀賓終選這日。陸聽溪入宮去太后處應了卯,正準備與太后的貼身宮人去採桂花,卻被靈璧縣主央着去偷窺儀賓遴選。
太后斥她胡鬧,她卻不依不饒地求個不住。太后面沉須臾,命自己身邊的尤嬤嬤領着她們悄悄過去,又叮囑不可露臉讓人瞧見,至多半個時辰就得回來。
陸聽溪推辭不得,隨行前去。
陸聽溪也是頭一回瞧見儀賓遴選。一二十個大老爺們兒列隊齊整,幾個內侍在前頭朗聲次第問話,考校風儀、談吐、學識。
靈璧縣主躲在錦屏後頭,從前往後溜了一眼,但覺這其間不過都是些生得僅堪謂周正的少年,樣貌無一出挑,氣度更是堪較矮子比高,一時簡直目不忍視,陰着臉轉回頭。
尤嬤嬤也往外瞄了眼。
已歷經幾輪遴選,能立在此間的哪有差的,其實這些少年郎容貌氣度都算是出類拔萃的,只若是硬要跟魏國公世子、楚王世孫之流的遺世獨立翩翩佳公子相較,那自是要被比成歪瓜裂棗。
縣主應是未見過魏國公世子的,那大抵是眼光被沈惟欽那副皮囊養刁了。
陸聽溪也瞄了眼,發現裡頭沒一個認得的,放了心,正此時,一陣喧譁起,就聽有宮人大呼走水了。陸聽溪與尤嬤嬤等人原路退到殿外,發現遠處涌冒潑天黑煙的竟是東宮方向。靈璧縣主一驚,領了身邊幾個丫鬟就奔去救火,尤嬤嬤都未及阻攔,沒奈何,也跟了過去。
陸聽溪倏而想起謝思言今日似是當值的,亦隨後跟上。
等她趕到地方,靈璧縣主已然搬了木桶疾奔入內。算來,太子年紀雖小,但也是靈璧縣主的堂叔,靈璧縣主這般惶急似也沒甚毛病。雖則她先前已提醒過謝思言,但在外頭立了許久也沒瞧見他的人影,仍是不免擔憂。
太子沒出來,謝思言也沒出來,靈璧縣主進去救火之後,也尚未出來。
東宮內,素日興課的穿殿已成火海。滾滾熱浪夾隨濃煙襲來,滿目烈烈火光,樑椽坍倒的轟隆巨響與火花爆破聲混成一片,注滿雙耳。
謝思言用浸溼了的汗巾堵住自己與身邊太子的口鼻。太子不足十歲,嚇得渾身瑟瑟,牢牢抓住謝思言的衣袖,也不敢開口,只仰頭以目光詢問先生而今如何是好。
太子雙目通紅,腫得核桃一樣,顯是已不知哭了幾回。
方此時,外間紛亂嘈雜裡傳來靈璧縣主的焦灼呼喊。太子無動於衷,反而抓得謝思言越發緊,彷彿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靈璧縣主跟他有什麼情誼可言,又不熟,她這會兒急慌慌跑來還不曉得安的什麼心。亦且,這聲音始終都未曾靠近,顯然靈璧縣主根本未曾真正近前。
還是先生好。
太子鼻子一酸,感動得又涌出兩泡淚來。
他還沒做今日的課業,先生也還沒娶媳婦,怎能死在這裡。
火勢過大,他們前後的路幾乎全部被封死。謝思言示意太子自己捂好口鼻,隨即抱起他,從側面一個火舌稍弱的缺口飛快掠過。
殿外,陸聽溪正懸心,就見幾個宮人擡着靈璧縣主出來了。
“我隱約……隱約瞧見太子叔父跟魏國公世子都還在裡頭,火勢太猛,我進不去……”靈璧縣主嗆咳着斷續道。
陸聽溪眼角瞥見謝思言與太子已從大殿一側出來了,雖然有些狼狽,但瞧着當是無事。
靈璧縣主躺在丫鬟懷裡,並沒瞧見兩人已出,說着說着,淚水潸然,哭道:“叔父稚齡,魏國公世子又極得伯祖父倚重,此番若有不測,伯祖父如何承受得住……是我無用,對不住伯祖父……”
靈璧縣主的丫鬟鸝兒痛哭流涕:“縣主已是盡力了,那許多內侍宮人都闖不進火場,縣主一個弱質女流如何救得……”
太子瞧不下去,揩了淚,也顧不得自己臉上的黑灰被抹得左右不均,夜叉一樣,上前道:“你哭什麼哭,你根本就沒想衝進來。”
“我是被煙燻得靠近不得……”靈璧縣主看向謝思言,目光盈盈,嗓音嬌軟,“叔父不甚瞭解闖入火場的艱辛,世子應是知悉的……”
謝思言脣角溢出一抹冷嘲的笑。
太子揚眉:“先生都不答你,你還有何話說?”
靈璧縣主突然兩眼一閉,似是被煙燻得閉過氣去了。鸝兒等一衆丫鬟驚呼連連,嚷着要傳太醫來。
太子也是一愣。靈璧縣主若是有個好歹,傳出去怕是要被說成是爲救他所致,倒是便宜她了。
陸聽溪卻瞧見靈璧縣主的眼睫微顫了下,然則仍舊緊閉雙目躺在丫鬟懷裡。
陸聽溪忽然道:“不必請太醫來。我有法子救縣主。”
衆人一怔,面面相覷。謝思言也看了過去。
陸聽溪轉向近旁一個宮人:“勞煩去取一根白蘿蔔來,越粗大越好,要洗得乾乾淨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