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時候迎福酒樓的掌櫃迎出來,“小姐,公子在後院等,請隨我來!”說着便繞過大門口,從一側的小門進去,順着牆根的廊子一直進了後院。

裴菀書見院中太湖石假山林立,小橋流水,柳綠花紅,儼然是江南風韻,這在京城極爲少見。

一片槐柳陰涼之地,六角涼亭掩映其間,亭中石桌旁青衫男子淡然含笑,朝她招了招手。裴菀書見是柳清君便麻煩掌櫃的帶水菊去吃杯茶,水菊有點不樂意,裴菀書瞪了她一眼,纔去了。

“怎麼還把丫頭打發走了?”柳清君待她上來,提杯洗了幫她斟了茶。

裴菀書嘆了口氣,臉色一黯,“柳兄,我想今年我定然是流年不利!”

柳清君笑了笑,將茶杯推給她,“不妨坐下,慢慢地說,我這兩日有的是時間。”

裴菀書落座,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伸出手橫在石桌上,“柳兄,麻煩你幫我把把脈,看看我還有多少天好活!”

柳清君嚇了一跳,垂眸看着她纖纖素手,笑道,“我也不是神仙。”

“我,我中了毒,你幫我號號脈!”裴菀書見騙到他笑起來。

一聽她中毒,柳清君聳了聳眉,默視了一瞬,斂袖“如此,那得罪!”說着擡指搭上她的手腕,一試之下眯了眯黑眸,蹙了蹙眉,繼續。

片刻後,收手道,“可否詳細講一下?”

裴菀書便將那日被人劫走,逃跑的時候被蛇咬,又被他餵了毒藥大略說了一下,卻隱去喂毒的原因,只說那人是沈醉的敵人,故意羞辱他。

柳清君凝眸看向她,擡手托住她的下巴讓她衝着光揚了揚頭,然後掀起她的眼瞼看了,又看了看她的舌頭,最後再次搭上她的手腕。

沉默良久,他蹙眉道,“奇怪!”

裴菀書忙問道,“柳兄,很厲害嗎?”

柳清君輕輕地搖了搖頭,又道,“能否給我看看你的解藥?”

裴菀書立刻掏出來遞給他。

柳清君拔開紅綢塞子,倒出一粒看了看,又聞了聞,忽而笑道,“你被騙了!”

裴菀書大驚,忙問怎麼回事。

“你根本沒中毒,身上的蛇毒也沒什麼大礙,北方的蛇本就無毒,就算你運氣差點恰好碰見有毒的,也沒那麼厲害。他給你吃的想必是解蛇毒的藥,後面這些卻是普通的養顏蜜丸。”柳清君朗朗笑起來,將瓷瓶遞還給她。

裴菀書如同被定住一般,彷彿吃了一顆黃連,苦不堪言。

“怎的,沒中毒還不開心?”柳清君黑眸晶亮,深深地看着她。

裴菀書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蛇毒不厲害,那他還?

恨得牙根痛。

又想起什麼,便道,“我本用你給我的銀針刺到他了,可是誰知道他竟然很快就恢復了,而且我,我被毒蛇咬到,似乎也被他用銀針扎到,也中了麻藥,但是在解了蛇毒以後也變好了。”

柳清君聞言黑眸一眯,問道,“那藥吃了可有什麼感覺?”

裴菀書便仔細地描述了,火辣辣的,像在肚子裡生火一般。

聞言柳清君點了點頭,淡淡道,“想必他有專門解除麻藥功效的解藥!”

“可是,他怎的知道我要扎他?難道他隨身攜帶各種藥物?”裴菀書大惑不解。

柳清君笑了笑,道,“他隨身攜帶麻藥解藥,說明他可能平日比較懼怕這個,早有準備,其他的可能帶也可能不帶,而且各家毒藥配方不同解藥也根本不是輕易便配得出的,這麻藥便不同,多半的成分都一樣,解藥便也相同。”

裴菀書恨恨道,“那最好在麻藥裡在摻進毒藥,看他還有什麼得意的!”

柳清君笑了笑,指了指她的銀簪,“你給我,我讓人去幫你配需要獨門解藥的來。”

裴菀書立刻拔下銀簪遞給他,“那就多謝柳兄。”

柳清君笑着搖了搖頭,又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放在她手邊道,“我有個忙需要你幫。”

裴菀書拿起信笑道,“你還說我客氣,你才客氣呢!”打開看了看,信封裡兩封信,一封是江南楚州太守何懷忠的筆記,另一封是柳清君的意思。裴菀書明白是要寫一封讓何懷忠放行一批扣押貨物的放行令。

“柳兄,即便是放行,如果這個何懷忠知道難道不會找你們的麻煩嗎?”裴菀書裴琰看到俊秀小廝端着托盤上來,上面放着筆墨紙硯。

柳清君淡笑道,“那批貨本就是跟何懷忠說好的,送了他大筆的銀子,誰知道臨到卸貨他突然想私吞,不許放行,便僵持下來。”

裴菀書點了點頭,“我知道!”然後朝立在亭外的小廝招了招手,“小哥,筆墨來!”

柳清君讓人將茶具端在亭邊的欄椅上,幫裴菀書鋪紙。

裴菀書提筆閉目細思,片刻落筆,將方纔看到的那封何懷忠的信寫了出來。“柳兄,你看看可有什麼不同?”

柳清君撫掌讚歎,“江湖上都說造假第一的是七竅先生,卻不知道你比他更勝三分。”裴菀書抿脣又看了一眼柳清君的信,然後默記,手腕運力,一氣呵成。

“柳兄說笑,七竅先生專門製作物件,我是模仿字跡。大家同行不同類!”裴菀書說着笑起來。

說着也不擱筆擱筆,另一個小廝捧着銅盆上前,她搖了搖頭,“等一下。”柳清君見狀又幫她鋪紙,裴菀書凝視着潔白的宣紙,半晌,筆落紙上,畫出了三雙眼睛。也是困惑她的問題。

柳清君看了看,不解道,“菀書,何意?”

裴菀書指了指,對柳清君還有幾個小廝道,“你們都來看看,這可是一個人的眼睛?”幾個小廝看完之後,點了點頭,“小的們覺得是!”

柳清君朝他們揮了揮手,“什麼眼睛?”又看了半晌道,指着其中一雙道,“這雙比其他兩雙顯得老一點,起碼也會有個三十來歲,但是看他雙眸中的城府至少接近半百!”

裴菀書擱筆拍掌,“柳兄火眼金睛,繼續!”

柳清君凝眸看向另外兩雙眼睛,點點頭又搖搖頭,指了指其中一幅道,“兩人皆內心複雜陰沉,想是有隱痛,看起來很像,真的很像,但是,有點--”忽然想起什麼,那輛華貴的馬車,小黃,四公子。

頓了頓,指着其中一幅道,“這人我這兩天見過,一直在我們迎福酒樓喝酒聽曲。想是--”擡眼看了看裴菀書,卻見她臉色煞白,忙道,“菀書,也未必就是。”

裴菀書定了定神,顫聲道,“柳兄的意思是,他是--沈醉?”

柳清君點了點頭,“我從前沒見過他,前幾日的時候在門口第一次見到,然後這幾日倒是頻頻看見,調查了一下正是他。這一雙眼睛呢,雖然外形和那副一模一樣,但是總感覺不是同類人。”

裴菀書雖然能夠絲毫不差的模仿下來,卻看不柳清君這般深切,他說的她自然信。

這麼說,李銳那個天殺的是沈醉?

可是爲什麼?

戲弄自己?

柳清君默默地看着她,也不問緣由,過了半晌道,“今日約你來還有個事情想告訴你。”

裴菀書心下沒有的激靈靈一跳,只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何事?”

“你出賣的那兩幅畫,除了一副在一家神秘的江湖人手裡,另一幅不知道怎的到了沈醉手裡!”柳清君輕聲道。

他聲音輕柔溫潤,裴菀書卻覺得是晴天霹靂,當頭被人悶了一棍,身形晃了晃忙扶住石桌。

柳清君伸手扶了扶她的胳膊,柔聲道,“別怕,他並不知道是你賣出去的,而且當初你賣給那人的時候他們也不知道是你。那幅畫市面上贗品很多,不必驚慌。”

裴菀書深深吸了口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得了去,就算知道是我,卻一直不聲張,現在有了親事竟然也順從了,也許真的不知道是我賣出去的,當務之急我得想辦法毀掉它。”

“菀書,不可以亂來,你嫁進瑞王府,只怕還有重重困難等着你!”柳清君不無擔憂地看着她,沒想到她被人擄走,皇帝和瑞王竟然不介意,依然下旨成婚。

看來一切都是天意。

沉默了片刻,柳清君開口道,“菀書,那日,算了,是我去晚了。”

裴菀書忙搖了搖頭,現在她已經瞭然,那個沈醉讓黃赫來找自己,似乎就是看穿自己的計謀,特意讓他攔住柳清君的,而且他是不是也瞞着黃赫呢?

“不是的,柳兄,不是的,是我低估了他。”裴菀書無奈地笑笑。

“算了,我們不說那些不開心的,既然婚事已成定局,也沒辦法,反正到時候還有李家小姐,韋家小姐也會嫁過去,她們可是國色天姿的美人,我也就是做個掛名的王妃,這樣更合我意!”

“若是你還想離開,菀書,我還可以幫你一次,不過這次我們可以好好籌劃一下。”柳清君垂首凝視着她。

裴菀書搖了搖頭,“沒機會了!”

既然李銳是沈醉,那麼自己的心思他定然知道,那些在門外美其名曰保護自己的實際是監視自己,不知道會不會給柳清君帶來什麼麻煩。

柳清君也知道她顧念的太多,一家子的人,便也只得作罷。

又聊了一會,裴菀書拜託他去江南的時候順路去她的那幾處莊園看看,幫她慰問一下那裡的長工和佃戶。

柳清君笑了笑一一答應了。

臨告辭的時候,柳清君忽然道,“菀書,如果能將裴學士和兩位夫人也帶走,你會不會考慮離開這裡?”

裴菀書心頭一動,擡眼看向他,一瞬之後垂下眼睫,嘆了口氣,“柳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涯海角是詩人斷腸之地,非我輩安身之所!”

柳清君微微仰起頭看了看碧空,蒼鷹在頭上盤旋,“是呀,我們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所以註定錯過最美的風景。”

離開的時候柳清君親自送裴菀書從後門出去,讓人小心保護,多繞幾個圈子再送回去。

水菊有點不大樂意,撅着嘴巴。

裴菀書笑着捏了捏她,“小氣鬼,讓你清閒一會都不樂意。”

“從前多要緊的事情都不避諱我,今日就嫌我礙眼了!”水菊倚在車壁上,扭着自己的手指。

裴菀書握住她的手,“臭丫頭,狗咬呂洞賓!回去再跟你說,嚇死你我可不管!”

水菊一聽便樂起來,她是一生一世都跟着小姐的,別想有了危險就撇下她,得意地瞅了裴菀書一眼。氣得裴菀書要擰她的嘴。

柳清君回去前樓,上樓的時候與那日見的貴公子錯了個面,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那對桃花,卻越發篤定自己判斷不假。

但見他一身水色的長衫鬆鬆地掛在身上,外衣腰間卻不束帶,一副慵懶閒散的樣子,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樣讓他多了一份超然灑脫的俊逸風姿。雖然外間傳他風流好色,但是柳清君派人秘密打探,覺得並不盡如此。似是感覺到他的審視,下樓的沈醉驀地回首看了他一眼,桃花眼微挑,冷寒森森。

柳清君淡然輕笑,朝他微微頷首。

沈醉勾了勾脣角,身形站定,懶懶道,“是你在打探本王的消息嗎?有什麼問不到的不妨現在問。”

柳清君從前一直想結識他但是沈醉如同沒有縫的蛋,除了花街柳巷就是皇宮王府,而所到之處也皆有高手把守,卻又只客不見,縱使再多的銀子也近不得身。

如今他讓人去打探消息,也不過是做個樣子,沈醉頻頻出現在迎福酒樓只怕也沒那麼簡單。

想必是衝着自己來的。

或者是裴菀書。

柳清君笑得雲淡風輕,理了理衣袖,就要下拜,沈醉袖子一揮,“免了,又不是在衙門。”

柳清君便欠了欠身,“想必殿下有事垂詢,在下不過是主動開口而已!”

沈醉勾了勾眼梢,忽而笑道,“你私會本王的王妃,你說當不當罪?”

柳清君微微頷首,“殿下這話算問到了!殿下選菀書做王妃也不過是誤打誤撞的事情,在下和菀書的交情卻是一日日積累起來的。”

“菀書?”挺親密的稱呼!

沈醉挑了挑修眉,點了點頭道,“看你們倒是珠聯璧合,本王猶記得一句‘豎子無謀’”說着不再理睬柳清君轉身拂袖而去。

柳清君心頭一震,猛然想起從前一件事情,只是當初可不知道是他罷了。

看來還是得提醒菀書讓她小心纔是。

公主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