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後,皇后留翠依說話,皇帝自去辦公,便讓永康領着裴菀書隨意逛逛。
“裴姐姐,我們去那邊的園子玩,現在紫蓮正當時,可好看了!”永康拉着裴菀書的手順着畫廊左轉右突,裴菀書既要應付她各種各樣的話題還要竭力記住走過的路徑。
幾個宮女小心翼翼地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正午時分,紫蓮盛開,濃郁而神秘的顏色,與世間最熱烈的光爲伍,又彷彿是無懼般傲然靜謐,裴菀書只覺得睜不開眼睛,看了一瞬頭暈眼花。
回頭卻不見了永康,連那些宮婢也都無影無蹤,蹙了蹙眉,便竭力思索自己記憶的路線,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卻不可以走錯半步。
等了一會,也不見永康回轉,裴菀書便篤定她是故意的。
無奈之下只好順着原路返回,到了一處月洞門時候卻發現那裡開滿了凌霄花,根本沒有門洞,心下詫異,以爲自己記錯了路。
正思索着,頭被一物擊中,低頭看是銀杏樹上的白果,擡眼卻見一個身穿華貴衣服的男子坐在銀杏樹杈間,臉被茂密的枝葉擋住,一隻青緞短靴在樹杈下晃來晃去。
裴菀書忙後退,能在皇宮裡隨意爬樹的只怕是皇子。
“你站住!”
略顯沙啞的聲音,裴菀書一愣往後退了幾步擡眼看他,依然看不見臉,便又轉了一圈,還是看不見。
“你看什麼呢?這麼無禮?”男子說着縱身朝着裴菀書撲下。
嚇得她立刻後退,待站定卻見一個俊美陰柔的男子站在跟前,一雙狹長微眯的桃花眼,水波融融,卻冷寒陰森。
裴菀書立刻後退,“李銳!”
男子蹙了蹙眉頭,陰冷地看着她,大步踏前,裴菀書再退。
看那雙眼睛無疑就是李銳,雖然他易過容但是這身量,眼睛。
特別那雙眼睛,勾魂奪魄一般。
“我還以爲你死了呢!”裴菀書冷冷地說着,轉身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麼人。
男子靜靜地盯着她,眼神慢慢地溫暖起來,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你該把解藥都給我吧?”裴菀書看了他一眼,如今那雙眼睛笑吟吟的便更讓她確信他是李銳。
“我今天肚子痛了,估計這每月一次的解藥不管用,你讓我辦的事情我肯定不會食言,你把解藥給我!”
裴菀書朝他伸出手。
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解藥說什麼時候給就什麼時候給。現在不行!”垂眸看見她腰間綴的涼玉,譏諷道,“看來我四哥對你很心冷呀!”
裴菀書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我纔不會嫁給他,你以爲我稀罕嗎?”
“我知道了,你在外面有男人,對不對?”男子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她。
裴菀書臉上一紅,只覺得腿上某處一跳跳地發燙。
“我讓你辦的事情,不要忘記。”男子斜了她一眼,說着從懷裡掏出一件物事在她眼前晃了晃,“這個不錯,我要了!”
裴菀書一見驚道,“喂,不可以,還給我!”
永康從她身上拿去的香囊,竟然在她手裡。
“那傻丫頭以爲丟了,正滿園子找呢!”男子譏笑着,“你們女人一樣的蠢!”
裴菀書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會了永康公主,她肯定是怕自己對她剛拿到香囊便丟了而有什麼想法,帶着宮女偷偷回去找,如今自己跑到這裡來,永康說不定多着急。
“好,你聰明,可以還給我了吧,永康也是你的妹妹,怎麼能這樣耍弄她?”
“我纔沒這麼沒心沒肺的妹妹!”男子哼了一聲,將香囊收入懷中,“你也夠可憐的,四哥扔下塊涼玉就出宮找孔纖月去了。”
裴菀書見要不回香囊只得作罷,“想必你就是因爲爭孔纖月不成,所以纔對他有仇的嗎?親兄弟,至於嗎?爲了個女人?”
男子冷笑,眼鋒一轉,在她身上掃了一眼,譏諷道“看來你註定要守活寡了!”
裴菀書扁了扁嘴,“承您吉言,我巴不得!”說着轉身往回走。
忽然聽得一側卵石甬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一男子清潤的聲音傳來,“八弟,你在跟誰說話呢?”
接着一個修長的白影閃了出來。
裴菀書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暗歎他們沈家得天獨厚,一家子漂亮男人,忙後退躲在樹後想快點離開。
“誰?出來!”男子厲聲喝道,“八弟,你怎的學你四哥,跟宮女偷偷摸摸?”
“誰偷偷摸摸?我哪裡跟他一樣,你可要看仔細了!”男子說着冷笑了一聲,甩袖離去。
裴菀書知道躲不過,忙上前現身,叩拜,“翰林院學士裴懷瑾之女裴菀書拜見殿下!”
白衣男子一聽是她,黑眸一瞪,“你不是要嫁給我四弟嗎?怎的和小八在這裡鬼鬼祟祟?”
裴菀書忙道,“殿下誤會了,奴家和永康公主去那邊園子看紫蓮花,誰知道看的入迷,迷了路,又不見了公主便想回去景怡宮,哪裡知道這裡怎的突然沒有了門,不想就遇到了八殿下!”
男子聽了神色緩和下來,笑了笑,語氣溫和道,“起來吧。”
裴菀書緩緩起身,垂首不敢看他,又聽他道,“永康那丫頭就是淘氣,將你一個人丟在那裡,我讓人送你回母后身邊吧!”
裴菀書忙道謝。
“我行二,四弟管我叫二哥,你以後也這麼叫吧,不久就是一家人!”男子摒除了初始的誤會,語氣越發的溫和。
裴菀書知道二皇子就是沈徽,忙又重新見禮謝恩。
沈徽扭頭喚了小太監來讓他送裴菀書回景怡宮。
走到半路,碰見皇后打發來尋她的人,便謝了小公公一起回去。
一進門就見永康在那裡嗚嗚地哭着,“母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香囊不見了,便讓人一起去找,想趕緊找回來然後和姐姐一起看紫蓮花的,誰知道到現在也沒找到!”
“那你也不該把菀書一人留在園子裡,她又不識路,出個什麼岔子可如何是好?”皇后卻不哄她,兀自訓她。
宮婢忙稟告裴小姐回來了。
裴菀書立刻快步上前,跪地請罪,“菀書愚笨,走錯了路,讓娘娘和公主擔心,真是罪過!”翠依見她回來鬆了口氣,也忙跪在一旁請罪。
皇后忙讓人扶她們起來,永康跑近前拉着裴菀書的手,歉疚道,“嫂子都是我不好,你別怪我,我的香囊不見了!”
裴菀書顧不得羞赧,忙安慰道,“不是什麼稀罕物,回頭我給你繡個更好的!”
永康才破涕爲笑,又絮絮叨叨跟大家說她的香囊如何神奇失蹤的,怎麼着都找不到,如果是奴才們撿走了肯定要交上來。
“母后,你說會不會是菀書的繡活太好,被土地公公撿走,送給土地奶奶去了?”
衆人都笑起來,方纔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皇后命人看茶上點心,捧上大紅的櫻桃,江南進貢來的荔枝。
永康纏着裴菀書一邊說悄悄話,讓她講些宮外的趣事,裴菀書信口拈來,講得繪聲繪色,把個沒出過門的公主和一些宮女聽得一愣一愣的,大呼過癮。
直到申時她們請辭,公主還是戀戀不捨。
皇后差人去稟告了皇上,皇上送了諸多賞賜,又讓皇后儘管賞賜。於是各色名貴錦帛綾羅,玉器首飾,珍奇玩物賞了一堆。
永康臨行前拉着裴菀書的手依依不捨道,“嫂子,我才知道自己這十幾年倒是白活了,宮外頭那麼多新鮮好玩的我竟然都沒見過。好嫂子,你常來,再給我講講。”
裴菀書聽得暗暗叫苦,可別因爲自己講了幾個好玩的故事將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勾搭地私自出宮,那可就罪過了。
忙低聲道,“公主可莫要自己出去,民女是講好聽的給您,真正的民間也沒這麼的多姿多彩。”
永康笑笑,朝她擠擠眼,“我知道,等你和四哥成親,我便常去你們府上賴着!”
裴菀書和母親又謝恩告辭,隨着幾個宮女太監出了景怡宮走了一段黃赫和康侍衛等在廊子下見她們來了便迎上來。
又送她們回去坐轎的地方,原路返回。自有宮裡人擡了賞賜隨行送去裴府。
路上裴菀書一直在思索李銳的事情,默然無語。
“菀書,看紫蓮花的時候沒發生什麼吧?”翠依將轎箱的包袱打開,幫着她換了衣衫。
裴菀書笑了笑,輕搖頭道,“沒什麼,不過我開始還真覺得公主故意耍我呢,後來是我自己多心了!”
翠依視線落在裴菀書手腕上那隻皇后賞賜的翡翠手環上,微微嘆了口氣。
裴菀書想起什麼忙拉起窗紗,對外面道,“黃大人在嗎?”
黃赫聽得她的聲音忙道,“在。”
“黃大人,我們家我外面那些侍衛大哥,是不是可以撤掉了?”
黃赫一聽笑了笑,“那是殿下爲了保護小姐特意派去的人,不過既然沒什麼危險我去請示一下殿下看看!”
裴菀書道了謝便放下窗紗。
從前黃赫是她無話不說的好友,不過也限於小時候她偷偷溜出去,那時候還是男孩子打扮,如今只怕是不能夠,那麼李銳的事情不能告訴他。
柳清君呢?
他們一直是合作關係,而且他份外神秘,牽扯皇家的秘密告訴他自然也不行。
不過身體裡的毒還需要去問問看,就算是沒有解藥至少也是能夠斷定一下。
所以裴菀書覺得自己迫切需要去見一見柳清君。
回到家裡,少不得被大娘纏着詳詳細細將在宮裡的時間重新再現了一遍,不一會宮裡送賞賜的人到了,大娘更是喜不自禁。
此後幾天,便是成親以前的一套禮俗,小小的裴府幾日光景便被各種彩禮擠得滿滿當當,從早到晚上門恭喜的人不斷。
裴懷瑾乾脆關了大門,除了宮裡和王府裡的人,一律謝客。
裴菀書一直讓人盯着,發現宅子四周的人也悄悄地撤走了。
這日,碧空萬里,纖雲微卷。
大娘一大早便領着丫頭坐馬車出了門,翠依酷暑躺在房中休憩。
裴菀書和水菊坐在銀杏樹下涼快,看了回書,喝了壺茶依然心煩氣躁。牆外不斷響起的貨郎鼓的聲音更是讓人不看煩擾。
“晌午頭裡也不讓人安生!”水菊放下針線活,“小姐,我去讓他遠點!”
裴菀書卻又笑起來,“那麼霸道做什麼,人家也是做生意,你讓他來我們買點好玩的。去前院。”
水菊應了便帶了遮陽綢傘出去。
普通的貨郎,臉曬得黑紅,滿臉皺紋,鬢髮灰白,手裡的撥浪鼓“咚咚咚”,扁擔兩頭各一個大藤編籮筐,顫顫悠悠地隨着管家走進來。管家將他領進正院的東廂便讓人在面候着。
裴菀書搖着紈扇慢悠悠地走進房中,貨郎忙起身行禮。
“師傅不必多禮,給我們看看有什麼貨色!”裴菀書讓水菊給他將瓦罐灌滿涼茶,又讓人給他兩個炊餅。
貨郎忙謝了,一邊喝着涼茶一邊吃着炊餅,讓裴菀書和水菊儘管挑。
裴菀書讓人將東梅她們也叫了來,府裡丫頭少,平日難得出去逛,都是小廝們幫忙買,男人買女兒家的物事總是不如意。她們一聽都嘻嘻呵呵地跑過來,胭脂水粉,絲帕香料,普通的首飾應有盡有。
“你們儘管挑,小姐替你們付錢!”裴菀書慢慢地搖着扇子,看着這些丫頭樂滋滋的樣子心也沒那麼煩了。
“啊?真的?那可太好了!”幾個丫頭嬉鬧着,本來盤算着錢夠不夠使,如今小姐付錢,每人便挑了七八樣。
裴菀書看了看,裡面有一種小簪花大家都喜歡,索性讓水菊查了查都買了下來,因爲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便也沒給大娘和母親買,挑完了便讓丫頭們趕緊回去。
“貨郎師傅,你在我們家牆外不隆冬不隆冬地敲了半天,可有什麼特殊的事情不?”裴菀書讓水菊付了錢才淡笑道。
貨郎哈哈地笑起來,“小姐好眼力,有位小哥讓我捎封信給小姐!”說着從自己的菸袋包裡掏出一封皺巴巴地信。
裴菀書也不介意讓水菊接了,是柳清君的信,說他這兩日有時間,在迎福酒樓等她,如果她不方便可以告訴貨郎師傅或者讓他帶信。
裴菀書忙道了謝,又讓水菊多給了貨郎謝錢,讓後請他轉告那位小哥,她這就去。
貨郎走了以後,裴菀書便領着水菊回去打扮,也不扮作男子,讓水菊找了兩套粗布衣服兩人換上,如此很像大戶人家的粗使丫頭便也沒有什麼顯眼的。
僱了馬車一路去往迎福酒樓。
酒樓門口的停車涼棚下一輛華貴馬車,裴菀書看着有點眼熟,走了兩步猛然想起是瑞王府的,那日接自己回來的馬車就是這輛。
猛地頓住腳步,如果讓他知道,雖然自己沒做什麼虧心事,可是於他臉上需不好看,自己畢竟來私會別的男子。
水菊回頭看她,“小姐,怎的了?”
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