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等了很久,宮裡的馬車才轔轔而來,來接的竟然是黃赫還有那個濃眉大眼的侍衛,同時帶來娘娘懿旨請翠依一同進宮。沒料到有此一招,大娘又是一陣忙亂,翠依說不能誤了時辰,不必刻意打扮,乾淨整潔即可,便和裴菀書一同上了車。

馬車豪華奢靡,裝飾着各類珠玉、貝殼等,攏着翠雲輕紗,薰着清涼的百合香,窗口鑲嵌薄薄的琉璃和雲母。

翠依正襟危坐,闔眸養神。裴菀書緊忙着將衣衫換了,大紅大綠的實在穿不慣。翠依淡笑着將她換下來的衣衫仔細疊了,用紫綾包袱包了放在一側的轎箱上。

裴菀書從窗口瞧出去見黃赫騎馬與車並行,便掀開窗幔拉開小窗低聲道,“黃大哥,你來!”

黃赫似是遲疑了一下便勒緩了坐騎,在窗口處與馬車並行,欠了欠身子,“小姐有何吩咐?”

裴菀書一聽心下覺得難受,卻也知道他爲人臣子只能如此,笑了笑低聲道,“那消息是真的嗎?”

黃赫低頭看她,半晌,方道,“我親眼所見,除非他有兩條命!”

“那他後來會不會從別的地方逃了?”裴菀書心頭髮緊,只覺得被一根髮絲吊着,隨時可能咕咚掉進深淵中去。

“……冷翠山,極目峰,有萬丈深淵,摔下去,絕無生還,且我們派人在那裡一直守着都不見有人上來,所以他必死無疑,小姐放心!”

黃赫不緊不慢地說道。

如同酷熱的夏日兜頭一盆冰水澆下來,裴菀書只覺得手腳冰冷,那顆危懸的心悠的一下墜下去,卻沒有聽到迴音。

良久無語,突覺的胃裡火辣辣地痛,想定然是自己吃的那毒藥的原因,雖然有解藥但是不能根除。這樣長久拖着總不是個辦法,還是得去見見柳清君,他認識人多,辦法自然也多。

“有勞黃大人了!”裴菀書說完便端坐,然後放下窗紗。

翠依擔憂地看了她一眼,裴菀書笑着搖了搖頭,搓了搓手低聲道,“娘,我有點緊張。皇上和皇后是不是非常威嚴?”

翠依朝她伸出手讓她坐在自己旁邊,柔聲道,“別怕,他們都是很和氣的人,注意禮儀別失了禮。”

裴菀書點了點頭,將頭靠在孃的身上慢慢地合上眼睛。

很長時間馬車停下來,濃眉大眼的侍衛服侍她們下了馬車,裴菀書聽黃赫叫他康侍衛,便也朝他笑了笑,“有勞康侍衛!”

他臉有點紅,笑了笑,“小姐客氣。”

黃赫他們也下了馬,便有玄衣轎伕擡了兩乘薄呢五彩轎出來伺候兩人上了轎,路上拐了數不清的彎多次聽見黃赫停下腳步與人寒暄招呼,又走了很久才停下來。

轎伕壓下轎門,便有人上前挑開轎簾,裴菀書忙下了轎。但見幾個梳着雙丫髻長裙華服的美貌宮婢迎上來,“翠依姑姑,裴小姐,皇上娘娘請兩位進靜宣殿見駕!”

裴菀書便挽着母親的手道了謝,跟着宮婢一路前行,微微側首看了看黃赫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進了垂花朱門,順着抄手曲廊,繞過幾座高殿又走了許久才終於在一座金碧輝煌的殿堂階下停步。

裴菀書擡眼望去,幾乎有一層房屋那麼高的石階。翠依握了握她的手,低聲道,“這是靜宣殿,聖上一般在這裡接見臣子。”

裴菀書心下一凜,自己不過是個小女子,用得着如此隆重嗎?在一般的偏殿或者隨便一個花園涼亭也就過去了,現在如此氣勢恢宏的殿宇讓她有點緊張起來。

一步步走得沉穩卻又從容,心卻緊緊地提起來。

視線落在正前方丈許的地方,精心打磨的二尺見方金磚鋪地反射着蠟質光澤,人影清晰可見。

她眼觀鼻口觀心,靜氣沉斂,走到殿中央位置翠依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小太監尖聲高呼“裴小姐,裴二夫人見駕!”的時候兩人同時下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

不待拜完便聽得一個乾脆的女聲笑道,“快起來,不必多禮!”聲音清脆,倒像是非常年輕的女子一般。

再次謝恩,聽到男子爽朗的聲音,“不必拘禮,快平身吧!”

候在一邊的宮婢立刻上前將二人攙起。

“皇后,依朕看我們還是去後面的松鶴亭吧,我看丫頭在這裡有點拘束!”

裴菀書聞言微微擡頭飛快的看了一眼,高臺之上,寶座金光閃燦,只看到暗金色團龍袍的一角,便聽到皇后輕快地笑起來,“臣妾纔剛還尋思呢,原來皇上早就想好了!”

一陣環佩叮咚,幽香陣陣,片刻停在裴菀書身邊,翠依忙拉着裴菀書下拜,一隻纖長的手托住裴菀書,“剛纔拜過了,不必再拘禮!起來讓我看看!”

裴菀書的視線順着那隻纖白的手落在細白手腕那隻翡翠玉鐲上,在袖口精緻鮮豔的鳳紋花邊處若隱若現。

“謝娘娘!”

裴菀書福了福,起身卻依然垂了頭。

“翠依,我可早聽聞你這寶貝女兒有裴先生的才情心智,今日一見確實不凡。”皇后轉首看向翠依,卻牽着裴菀書的手走去皇上身邊。

翠依忙謝皇后謬讚。

“皇上,還是您的眼光獨到,臣妾們都是淺薄了!”皇后笑着對皇上說了句,將裴菀書往前領了領,卻又道,“不必再跪!”

裴菀書立刻領悟,皇后不是裝模作樣,卻是不喜歡人家跪來跪去,忙微微半擡了擡臉笑了笑。

“我就說不會委屈了老四,讓人去喚他來,他要是在任性妄爲,朕決不饒他!”皇上說着嚴厲的話,卻滿臉笑容,看了裴菀書一眼,視線在翠依半垂的臉上凝了凝便吩咐人擺駕松鶴亭。

“皇上,您怎麼忘記了,成親前小兒女們是不能見面的!”皇后依然牽着裴菀書的手,笑聲如小女兒一般純淨。

裴菀書極力按耐着心頭的緊張,生怕出一手心的汗。

皇帝一笑,看向裴菀書道,“不必拘謹,”然後又轉向皇后道,“皇后,朕可不曾說讓他們相會,不過讓他在遠處候着罷了!”

皇后嫣然輕笑,對裴菀書道,“你可見了,以後若是四兒敢欺負你,你儘管找皇上和本宮。”裴菀書擡眼看向她,呆了一念忙又垂下,輕聲道“多謝皇上娘娘厚愛!”

心頭卻震懾於皇后的美貌,待一同走向松鶴亭,趁着皇帝回頭的當偷看了一眼,裴菀書心頭暗自叫了一聲,差點頓住腳步。

皇帝那雙眼睛,水溶溶的桃花眼像極了李銳!

心下一陣突突亂跳,難道李銳是皇家的人?一驚之下卻又沒看清皇帝的樣貌。

裴菀書早就聽父親講過鬆鶴亭是皇上專爲皇后娘娘修建的一座八角飛檐琉璃瓦頂的畫亭,周圍松樹遒勁,氣勢萬千,幾隻高潔出塵的白鶴悠然漫步其間,廊橋綠水,淙淙渙渙。

皇后讓翠依陪她去看白鶴,留下皇帝和裴菀書說話。

裴菀書低首垂眸,看着腳下三尺的卵石花型鋪地。

“丫頭,今兒見到朕,該有話要問吧?”皇帝朗朗一笑,負手站在福字的漏窗前看着湖面上碧波盪漾,紅蓮灼灼,湖對岸輕鬆樹下皇后和翠依且行且語。

裴菀書欠了欠身,輕聲道,“皇上和娘娘隆恩浩蕩,只是菀書有點不甚明瞭。”

皇帝微微轉身,含笑注視着她,朝她擺了擺手,“不必拘束,儘管道來。”

裴菀書垂了垂首,“皇上,儘管菀書不想妄自菲薄,但是無論哪一方面,菀書都不會是合適人選,瑞王殿下仙姿玉容,風流俊雅,想必也不會喜歡菀書這等平凡女子。”

皇帝無聲笑笑,看了她半晌,見她身形端凝,神態靜雅,即使內心緊張也是不顯露半分,“丫頭,依朕看是你不願意,看不上我們老四,對吧!”

裴菀書聞言忙跪下去,“皇上誤會,菀書怎敢--”

“起來吧,不要拘謹!”皇帝伸手將她托起來,“假以時日,你會明白朕爲什麼選你。一個人的心智比她的才貌更彌足珍貴。你初始會碰到很多問題,老四必定會難爲你,沒關係,朕在的一天還是能壓制他的。”

裴菀書又忙謝恩,卻也聽得出皇帝的潛臺詞,如果她總是需要皇帝幫她出頭,那麼這個王妃做的也便沒有意思,初始他看上她的那個原因很可能就沒有了意義。

可是她又懷疑的是不是說是沈醉抓鬮抓到的麼,爲什麼成了皇帝選中她?隨即又明白如果皇帝不同意,沈醉或者皇后都是可以要求換人選的。

“你不許他納妾的意思朕也支持,不過很多原因,在你嫁過去一月後李家小姐,就是皇后的侄女,韋家小姐,也就是德妃的甥女會嫁入王府,這是老四的條件,朕,已經答應了!”

裴菀書低垂眼睫默不作聲,等着皇帝后面的話。

“你放心,朕不會讓你比她們任何一個的嫁妝少半分。”

“謝主隆恩!”

“你父親--”

“皇上,家父淡泊名利,醉心學術,還是讓他呆在翰林院,陪皇上解解悶得好,等家父年歲到了,還請皇上允他解甲歸田,去過清閒的日子。”

“朕真是羨慕裴學士,有你這麼個貼心的女兒!”

皇帝笑了笑,又轉首看向外面。

裴菀書剛要謙辭,忽然聽得外面廊橋處傳來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父皇,母后,我來看看四哥的新娘子!”

皇帝臉上隨即漾起溫柔慈祥的笑意,對裴菀書道,“這是朕的十三公主,永康。”

裴菀書低笑,“十三公主天真爛漫,純淨如水,定然是皇上和娘娘貼心的女兒!”

皇帝大笑,“她是朕的惹禍精,你以後得留點神!”

說話間一股香風撲了進來,綵衣雲發,恍若精靈出世,一個面目精緻,神情俏皮的十五六歲女孩子衝了進了。

粗粗地給皇帝行禮,然後便撲進他的懷裡,瞪着圓溜溜的黑眸看着裴菀書。

裴菀書忙行禮,叩拜公主。

“不要拜了,快起來吧,過兩天你可就是我嫂子了。”永康快步過來將她拽起,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她,笑道,“果然,不怎麼樣!”

裴菀書的笑容在嘴邊凝了凝,隨即低笑道,“公主見多識廣,每日所見皆是神仙般的人物,菀書只是一介平民,普通自是正常的。”

“那你慘了,我四哥眼裡的美人,更是少之又少了!就連我都是蠢丫頭呢!”永康咯咯地笑起來。

“菀書怎敢跟公主比,殿下口中的蠢丫頭,卻是對公主無比的寵愛呢!”裴菀書陪盡小心。

“哎,只可惜,以後要很多人跟我爭寵了!”永康放開她的手,撅着嘴回去拉着皇帝的胳膊。

“公主何出此言?當說以後又多了好多寵愛公主的人才是!”裴菀書淡笑着欠了欠身子,“恭喜殿下!”

“父皇,裴先生的小姐果然會說話,我喜歡!”永康擡頭朝皇帝嬌笑。皇帝呵呵笑起來,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尖,“以後不許難爲菀書,你四哥欺負她,你還要幫着她知道嗎?否則父皇可不喜歡!”

“知道啦!”永康笑着又跑去拉着裴菀書,“父皇,我四哥在雲海亭等着呢,母后不是說要讓他們交換信物嗎?怎的還不快點?要不然他可跑掉了!”

說着又趴在漏窗上對着湖對面喊起來,“母后,快過來啦!”

早有宮女立刻去傳話,不一會環佩叮咚,皇后漫步而入翠依亦步亦趨。

亭內的大理石臺面,早擺好了香茗和精緻的點心,皇帝攜皇后的手入了座,又讓裴菀書和翠依入座賜茶點。

這時候高髻秀麗的宮婢託着淡黃色錦帕覆着的托盤上前奉給皇后,皇后掀開看了點了點頭又給皇帝看。

“老四還算懂事,不錯!”皇帝笑了笑。

皇后含笑點頭,一揮手讓人將托盤送到裴菀書跟前,“菀書,這是四兒滿月的時候,本宮和皇上送他的禮物。西涼進貢來的寶玉,一暖一涼,曰鴛鴦佩,現在他把涼玉送與你,希望以後你們夫妻和美,鴛鴦比翼。”

裴菀書心頭冷笑,卻跪地謝恩,一暖一涼,他送了個涼給自己雖然此時夏日涼可以解暑,但這也不能不說明他有意告訴自己,嫁過去以後就要涼着了。

皇后笑道,“菀書,將你隨身從小的配物送一個給他,算是交換!”

裴菀書扭頭看向母親,自己還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再說只怕不管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

“娘娘,小女粗陋,竟然真沒什麼--”

“快別這麼說,”皇后起身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將她扶起來,上下打量着,沉吟了一會道,“腕上的玉環可是一早就戴的吧?圓潤通透,倒是像你!就這個吧!”

裴菀書心疼不捨,想那風流男人哪裡會在乎女子送的東西,卻也不敢違逆,忙摘了下來,道,“這是菀書出生時大娘給的。”

皇后笑了笑,接過去遞給隨身的宮婢,又對裴菀書笑道道,“你放心,本宮不會讓你吃虧!”說着便褪下腕上的翡翠玉鐲,往裴菀書的手上套。

裴菀書嚇得忙退後一步,“娘娘,這使不得!”

皇后一把拉住她,“本宮逗你呢,見了面總要有個見面禮,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裴菀書又忙謝恩。

永康見了立刻跳起來飛奔過來,“母后,你們都送禮物,那我是不是該跟嫂子討一件去?”看見裴菀書腰間綴的香囊精緻喜人,一把搶在手裡,“嫂子,這個送我吧,宮裡也沒這麼好的繡活!”

裴菀書忙解了放進她的手裡,“公主喜歡,菀書改日繡了新的給你,怎的要着舊的。”

“舊的好!”永康喜滋滋地讓宮婢幫她綴上,低頭看了半天,喜道,“改天我也有好東西送你!”

皇后笑着讓宮婢將信物給瑞王送去。

這時候有小太監前來稟告,御膳已經備好,請皇上皇后擺駕景怡宮。

頗有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