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裴菀書心頭一震,飛快地伏地,雙手扯住地毯拼盡全力用力一扯,感覺指尖鑽心地疼,尖叫了一聲,寒光在眼前劃過,人影一閃,那女子飛騰一下,仰面躺在地上,血從嘴角奔涌而出,抽搐了幾下,滿眼不甘地朝裴菀書看來。

“我殺人了!”她呆了一下,忘記了手指的疼痛,身形緩了緩,雙腳一軟落在地上。

端着銅盆出來的孔纖月本來見女子一劍刺向裴菀書嚇得不知怎麼辦纔好的時候,卻見她猛地拉起地毯,隨後那女子飛了出去,然後躺在地上摔死。

裴菀書沒事,那女子死了,孔纖月腿腳一軟,“咣噹”一聲銅盆墜地,也坐在地上。隨即卻看到對面飛奔而進的西荷,還有胸口滿是鮮血的胭脂。

裴菀書看着她們,擡了擡手,無力地笑起來,眉眼卻一挑略帶得意道,“看,我殺了她!”

西荷見她沒事,笑得眼淚都流出來,沒告訴她是自己兩枚飛鏢釘在女子後心上。她一笑,孔纖月本來淚流不止接着也笑起來,似是傳染般,胭脂笑得咳嗽不止,蹙眉按着胸口。

西荷忙過來扶裴菀書去沈醉身旁坐下,這時候丫丫拿了藥跑過來,看到地上的女子,“啊”了一聲,驚訝道,“誰這麼好的功夫?竟然能殺了胡媚。”

孔纖月瞪了她一眼,“這麼多受傷的,還不快敷藥!”

丫丫笑起來,“沒事沒事,咱的藥好,薛公子從南疆帶回來的玉蟾粉,撒上傷口就收了!”說着立刻扯了胭脂讓她躺在地上,疼得胭脂蹙着眉頭卻也不敢反抗,任由她上藥。給胭脂敷了藥,丫丫又飛快地竄到沈醉身邊,伸手就扯他的衣服。

裴菀書忙道,“還是我來吧!”

丫丫瞪了她一眼,“夫人,奴婢來就好了,放心,我不會碰到王爺的!”說着一點不溫柔地將沈醉身上的白紗撕下來,看的裴菀書心頭一揪一揪地難受。

她飛快地在沈醉腰部和左肩上了藥,又看他的後背,“啊”的一聲,“他中毒了!”

西荷一聽忙來看,叫了聲不好,“那女子劍上無毒,暗器卻有毒!”

裴菀書一聽急的看向西荷,忙也去看,卻見丫丫突然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在沈醉後背傷口處連挑了幾挑,剜出三根細金針。

西荷忙用帕子接了,嗅了嗅,神色一變,“是唐家的淬骨散。”

胭脂一聽驚得一下子衝了過來,跪在地上,定定地看着那三枚金針,不敢置信道,“淬骨散?怎麼可能?這種毒早就失傳!”

丫丫皺起眉頭,不解道,“淬骨散是什麼?”

“淬骨散是唐門毒藥,三十年前橫行江湖,可是自從唐珏死後,此毒已經失傳,連帶解藥也早就消失了。怎麼會在這裡出現?”西荷眉頭緊鎖起來,看了看沈醉背上的傷口,又道,“淬骨散之毒,中毒之時不顯,待七天或者半月後有人甚至更久才能看出,到那時候骨頭寸寸酥裂,讓人生不如死。”

裴菀書猛地握住了拳頭,一陣鑽心的疼從指尖傳來,不由得輕呼了一聲,丫丫立刻拉起她的手,皺眉道,“呀,怎麼弄成這樣!”立刻幫她灑了藥,又道,“夫人,記得不要沾水!”

裴菀書卻沒心思管,瞪着西荷急切道,“沒解藥?那,怎麼辦?”

西荷嘆了口氣,“除了唐珏自己的解藥,其他還有一樣能解世間百毒。但是那東西三百年纔出一次,世間之人見之甚少,只怕也是沒的。”

“到底是什麼!”裴菀書急了。

“東海之淚!”西荷緩緩道。

“那,那是什麼東西!”裴菀書不解。

胭脂雙眸含淚,顫聲道,“生活於東海的一種鮫人,因爲被詛咒渾身是毒任何人靠近不得。後來終於有了一個情人,卻也中了他身上的毒,面對垂死的情人他流下了眼淚,那淚是世間少有良藥,能解諸毒。淚化在海里根本無人能見。只有那麼一點點機會,鮫人之淚落在蚌中,由蚌油包覆,不知歲月地吞吐,漸漸成爲一顆透明的如淚如珠的東西,叫做東海之淚。”她絕望道……“這東西也只是聽過,可有誰見過呢!”

裴菀書眨了眨眼,似乎哪裡聽過,突然靈光一閃,她想起長天說的,但是--他手裡還有嗎?會不會已經用光了?

怎麼辦,怎麼辦?西荷見她神情變幻,似喜似憂,奇怪道,“小姐,怎麼啦?”

“西荷,你去問問,問問長天他們,有沒有這東西!”裴菀書一顆心突然飛懸起來,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誰,竟然接二連三地如此受煎熬。

西荷應了要去,突然沈醉動了動,抓住裴菀書的手,緩緩睜開眼睛,看着她笑了笑,虛弱道,“不要去!”

裴菀書詫異地看着他,急道,“這世上若是有人有,也只有他有!”

沈醉卻固執地看着她,“我不要!”

“難道你想死嗎?”裴菀書火了起來,憤怒地瞪着他。

沈醉眼梢挑了挑勾着她,“死也不要!”

“你!”裴菀書忍不住蹙起細眉,狠狠地瞪着他,一副要吃掉他的樣子,看他一臉毫不在意的神情,空濛的眸子裡卻透出無比的堅持,忽然明白他的心思,嘆了口氣道,“好呀,不去就不去。”

沈醉笑了笑,握着她的手,“你陪我!”

裴菀書哼了一聲,“我可不想看你死!”

沈醉戲謔地看她,勾了勾眼梢,“誰說我會死,淬骨散算什麼,我根本就不懼毒。”

“爺,靈蛇血未必--”

不等胭脂說完,沈醉瞥了她一眼,“你懂什麼,爺說話你敢不信!”

胭脂苦笑,蹙眉不語。

沈醉又道,“你和明光去見二哥,告訴他這胡媚是爲殺我而來的,肯定被人收買,讓他查查。”

胭脂應了。

“我和夫人在這裡住幾天,記得保密,將水菊和翡翠接來伺候。”

胭脂又應了。

沈醉吩咐完笑了笑,便拉着裴菀書的手,“這裡有棵和你家一樣的綠梅花要不要看?”

裴菀書白了他一眼,轉首看見孔纖月落寞的樣子剛想說話,她卻笑着告辭,讓丫丫將藥放下,兩人施禮離開。

裴菀書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吩咐西荷先回去,卻暗暗朝她使了個眼色。西荷明白,起身告辭。

玉蟾粉是世間難得的珍貴傷藥,才幾日,沈醉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雖然幫柳清君治病內力消耗過度,但是慢慢修養加上靈丹妙藥吃的多,最重要是內力底子好,每日打坐修行,又有裴菀書相陪,心情暢快恢復得並不慢,只不過要想恢復從前那般精純卻已是不可能。

裴菀書也旁敲側擊地知道了那日他遇襲的事情,雖然不肯說,但是快嘴的丫丫還是很爽快地給她講了。表面上是卓裡木找人來打他,而實際卻是有人派出刺客要殺他。他們利用了沈睿幫他出氣,打了卓裡木王子殺了他幾個男寵的事情繼續誣賴沈醉。

沈醉重傷那日還去了驛館,不卑不亢,義正言辭地斥責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亂,想借機生事的人,讓八部中以喀爾塔塔部爲首野心勃勃的四部無法藉機挑事端。

裴菀書問到底是誰救了他,丫丫當時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豔地說,是個很好看的人。沒說男人還是女人,因爲她確實沒想明白是男人還是女人。如果說是個身材過於高挑的女子,也對,如果說容貌比女子更豔麗的男子也行。

最後她想了想,說是一個穿着男裝的女子,讓裴菀書哭笑不得,卻也着實想不到是誰,因爲沈醉自己也不知道,不過聽丫丫的描述倒是心嚮往之,聽起來那人倒是和自己大哥很像,可是大哥還在路上,根本不可能悄悄到京城,而且大哥根本不會功夫,更不可能救人。

這座小宅子,有幾間沈醉和胭脂他們住的,孔纖月住在小跨院裡。每日除了打發人來問候,送裴菀書一些精細的點心,她很少來打擾,裴菀書去道謝聊了幾次,大家也還比較相投,只不過孔纖月並不是十分熱情的人,加上冬日偶感風寒,所以裴菀書也不好總去打擾。

這日冬陽和暖,裴菀書自己端了半銅盆溫水,拿了細軟的綿巾,放在臉盆架上,看着懶懶倚在軟榻上看書的沈醉,“我幫你換藥吧!順便擦擦身體!”

沈醉睨了她一眼,戲謔道,“今日好大方!”想前幾日他千方百計地挑逗她想讓她幫自己擦身子她死活不肯,那臉像被燙熟的蝦子一樣,今日如此主動說不準打什麼主意。

輕輕地哼了一聲,絞了綿巾走到他身後,她不過是不喜歡別的女人碰他而已,從前的不管,往後的總不喜歡,所以還是自己來好了。

沈醉見她如此,索性將衣衫一扯,露出整個精瘦的上身,裴菀書沒想到他如此爽快,臉又紅起來。

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地湊過去,輕輕地幫他擦身體。

沈醉皺了皺眉,咬上薄脣,淡淡地嘆了口氣,“你還是先幫我上藥吧!”她那樣輕柔細膩充滿愛意地撫 摸讓他沒有一絲抵抗力,如今內力受損根本無法抵抗她給帶來自己的誘 惑。

裴菀書以爲弄疼了他,遂放慢了動作,仔細地擦拭傷口周圍,然後非常小心動作溫柔地幫他換了藥,看着他身上雖然正在癒合卻依然觸目驚心的傷口,心頭內疚,特別是知道那女子是二皇子派來監視他的,而自己竟然因爲衝動將他置於險地,讓他傷上加傷。

心裡難過,手上便越發溫柔。

終於換好了藥,又拿了新的白紗將他的身體慢慢地裹起來。貼在他的背上,一圈圈地慢慢地纏着白紗,小手在他的腹部淺淺地滑來滑去,引得他渾身燥熱,特別是她溫熱的鼻息吐在他的背上,一陣陣地酥麻直達心底。

心頭如被羽毛騷 擾一般熱流涌動,心窩酥軟地發疼,猛地抓住腹前兩隻正捏住白紗打結的小手將她用力一拖,身體便壓在她柔軟的身子上。

裴菀書只覺得一陣暈眩,剛要說小心傷口,脣便被他用力地堵住,這幾日他並沒有少親她,每日抱着她入睡,也常常夜半將她吻醒,可是沒有此刻這般身體滾燙地幾乎要燃燒起來,脣舌間帶着一種難以描述的魔力,似要將她的靈魂吻出來一般。

“沈,沈醉,”在他的脣滑開的剎那,她嬌吟出聲,情潮在四肢百骸裡流竄,卻記掛他的傷勢不肯就範。

他伏在她的身上,脣貼在她頸側跳動之處,戲謔笑道,“你怕什麼,如今我能做什麼?”說着又用力在她頸上開出一朵石榴花才緩緩起身。

裴菀書忙爬起來,理了理衣襟,扶着他坐起來斜倚着錦被,幫他蓋好錦被,又拿了本書塞給他,然後坐在他旁邊幫他縫護腰。

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沈醉笑了笑,卻也不敢再胡思亂想,否則若是真的不管身體狀況要了她,只怕她又要哭鼻子。

“沈醉,你讓人在宮裡查過年酒倫嗎?事情怎麼樣了?”裴菀書側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懶懶地靠在錦被上,黑眸帶笑卻有點貪婪地看她,不禁臉上一熱,卻也沒有躲開,而是衝着他擠了擠眼。

沈醉看着她柔媚的表情,無奈地撓頭,乾脆別開眼不看她,語氣有點猶豫,似是思量該說什麼,“我懷疑他還知道什麼。我讓人查了他的底細,從這裡看沒什麼問題。他是個孤兒,進宮三十來年。我已經讓夜海暗暗跟着他,找機會我再好好問問他。”

裴菀書看了他一眼,卻感覺他似乎在逃避什麼,或許他也在害怕什麼吧。想想又覺得他受了太多的苦,心頭不禁憐惜,擡手將針在鬢角擦了擦,細聲道,“那我們殺了胡媚,桂王那裡怎麼交代?”

沈醉勾了勾脣,“胭脂會讓明光告訴他胡媚是別人派來暗殺我的奸細,畢竟二哥不可能會讓她殺我,可是我確實被她的毒針打傷,這點二哥應該還是相信我的!”

裴菀書不置可否地笑笑,“他都派人監視你了,難道你還天真地認爲他會相信你?也不知道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要如此對他!”

“他是我二哥,也是能做皇帝的最佳人選,他做皇帝,至少還姓沈,如果是大哥,只怕到時候姓李姓王的就不一定了!”見裴菀書一副不敢苟同的樣子,笑了笑,道,“過些日子冬至大典,晚宴外國使團朝覲,各位夫人都可以跟着去湊熱鬧,你也去吧!”

裴菀書自然想去,她想見見永康,都說她生病,可是沈睿也不告訴她到底如何,讓她有點着急。

嘴上卻道,“我不想去,怪無聊的,又累,規矩多的嚇死人!”

沈醉往前靠了靠,在她身後伸手環住她,“他沒事了吧!”

裴菀書知道他問柳清君,卻故作不知,“誰呀?”

沈醉哼了一聲,“明知故問!”

裴菀書嘻嘻地笑起來,“你說柳兄呀,他好多了,過段時間可能要離開去治病吧!”

沈醉一聽開心起來,心裡彷彿放下了一個重擔般,嘴角勾了勾,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緩緩笑起來。

裴菀書微微回頭,他湊脣在她臉頰的“啵”了一下,她臉紅了紅,嗔了一眼,隨即道,“這次我有錯,跟你道歉,不過你也有錯,我們扯平,大家互不相欠,以後你要是做錯什麼,我也不會輕饒你!”

沈醉呵呵笑起來,爽快道,“好!不過可不可以記賬,然後我們一筆筆地銷!”

裴菀書笑着點頭,“這主意不錯,以後我的錯就記着一筆筆銷,你便現犯現報!”

沈醉“啊”地大叫一聲,咬上她的頸側,讓她在懷裡軟成一團。

兩日嘟嘟囔囔地爭論了半日,聽到翡翠和水菊在外面拌嘴的聲音,過了一會,兩人同時大叫一聲,翡翠接着哈哈大笑,“膽小鬼!”然後隨即也是一聲大叫。

裴菀書狐疑地看看沈醉,沈醉哼了哼,輕聲道,“都給我進來!”

翡翠和水菊你推我我推你走進來。

裴菀書見水菊臉色煞白,忙關切道,“怎的啦?大白天見鬼啦?”

水菊幾乎要哭出來,翡翠哈哈笑道,“水菊是被兩顆人頭嚇到了!”

“人頭?什麼人頭?”裴菀書不解。

翡翠看向沈醉道,“是刺傷爺的那兩個人,被人剁了頭,掛在我們後院子的梧桐樹上。明光看見便拿了過來。”

“誰送的信?”裴菀書看向她手裡,沒提人頭,倒是拿了封信,估計是送人頭來的人留下的信吧。

“沒說,”翡翠走進將信遞給裴菀書,“只說這兩人該死,人頭送到。”

裴菀書捏着那封信,素白的紙,質地細密柔滑,頷首道,“是柳清君讓人送來的吧!”

沈醉見她坦蕩說出來,心頭也沒有半分芥蒂,看也不看,對翡翠道,“你悄悄去,謝謝人家!”

翡翠應了,又立刻拉着剛要說話的水菊跑出去,水菊和她拉拉扯扯,非常不樂意,自從王爺受傷,她們小姐眼裡就只剩下王爺了,別人誰都看不見了。

小姐,被王爺霸佔了,連伺候都不要自己伺候了。

“你那丫頭有點不樂意呀!”沈醉對裴菀書笑道。

“她怕我突然丟下她突然不見了,從小就怕!”裴菀書笑起來,傻丫頭,在給她找個好歸宿之前,自己死也不會扔下她的。

通房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