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祭窯少女

這個故事發生在雍正年間的江西景德鎮,藉此獻給江西的老表們。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春天,剛過完春節的江南瓷都景德鎮一派風景旖旎的奇觀,手工藝人們重新開始了一年的忙碌生活。

這一個晌午剛過後,忽然從城東剎閃飛過一匹彪肥大馬,馬上坐着一位神氣活現的老太監。

那老太君剛一下馬,顧不上喝口茶,便用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高喊道:“聖旨到,景德鎮官窯窯主劉秋鳳接旨!”

於是,一行不相關的藝人也齊刷刷地跪倒在地上,等帶着老太監念皇上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昨夜夢見八年前死去的愛妃託夢給朕,要朕燒製一個青花瓷器玉壺寶鼎獻在她的墓前,現朕令你三個月內燒製完成,否則唯你人頭是問,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羣跪在地上的小老百姓這才如釋重負地站了起來,然後又開始忙活起各自手頭的工作。

老太監騎着馬匹走後,景德鎮官窯窯主劉秋鳳這才面色蒼白地站立了起來,然後長長地嘆息了一口。

“爹,你爲什麼要哀聲嘆氣呢?”劉秋鳳的小兒子小樂問道。

“兒啊,你有所不知啊,”劉秋鳳說道,“這玉壺寶鼎三個月哪夠了啊,皇上明明是個外行嘛,如今卻跟我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像玉壺寶鼎這樣精緻的瓷器,不燒個半年怎麼行呢?時間不到,勉強燒出來也是個次品啊!這不明擺着是要掉我們腦袋的事情嘛!”

“爹,真的沒有一點挽救的措施了嗎?”小樂說道,“要不我們現在就收拾好行囊,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隱居起來吧?”

“逃?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劉秋鳳說道,“我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會被抓回來的!”

“那怎麼辦呢,爹,”小樂畢竟年輕,所以顯得非常着急,“難不成我們就只能在這裡等死嗎?”

“辦法不能說完全沒有,”劉秋鳳又想了想說,“只是這個太不現實了,哎,我看還是罷了罷了吧!”

“爹,你都沒說是什麼辦法,怎麼就知道一定不現實呢?”小樂追問道,“說出來試試唄,說不定就行得通呢?”

“雖然不太實際,但告訴你也無妨,”劉秋鳳嘆息道,“要加快燒窯節奏,減少中間環節,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一點辦法,那就是——”

說到這裡的時候,劉秋鳳還故意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賣關子一般。

“爹,你快說啊,都快要急死我了!”小樂的心裡真的是在發毛。

“那就是——必須找到一個合適的祭窯女子,”劉秋鳳捻着鬍子說道,“這個女子的要求非常高,必須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這種女子十萬個人裡面也難找到一個,而且就算勉強找到了,人家的父母怎麼可能會捨得將她交給我們祭窯呢?所以我纔會說,這個法子一點都不現實。”

“爹,你別灰心,”小樂安慰他爹說,“我好想還真的記得我們這一帶有個這樣的女子,她就是柳樹村裡賣豆腐的柳老漢的女兒琪琪啊!”

“琪琪果真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劉秋鳳的心裡忽然騰昇起一絲希望,“小樂,你沒有記錯吧?”

“沒,沒記錯,”小樂的興奮感忽然又立刻間消失了,“爹,哎,其實我說了還是等於白說,只可惜那琪琪昨天夜裡剛死去了。”

“她死了?哎,實在是太可惜了!”劉秋鳳幾乎將大腿拍腫,臉上的表情又恢復到霜打的茄子般的模樣。

這祭祀官窯需要用年輕少女,而且必須是大活人,這是人人皆知的嘗試,如今那琪琪人都已經死了,說這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不過,爹——”小樂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琪琪只不過是昨天夜裡剛去世罷了,或許我們還有補救的措施。”

“那你的意思是?”劉秋鳳大惑不解地問道。

“爹,我記得那琪琪生前是個貪玩而沒有性子的女孩,”小樂回憶着說,“她昨天夜裡才走,說不定她這次也一樣在半路上邊走邊頑,或許目前還沒有達到閻羅殿也難說呢………”

“那又怎麼樣?”

“爹,我們過去海巫婆那邊碰碰運氣吧,”小樂說道,“說不定人家有法子也難說呢……”

海巫婆是鎮子裡一個道行很深的神職人員,平日裡鄉親們做紅白喜事都會去找她,而且也幾乎沒有出過什麼大的差池,每件事情都做得非常穩當。

“哎,看來只有這樣了。”劉秋鳳的無奈是顯而易見的,現在除了這條路子外,還有什麼別的選擇嗎?

難不成真的讓全家人跟着自己一起受死?不,劉秋鳳聽說得罪了皇上的人,是要被株連九族的,自己死了也就罷了,還連累其他親友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父子兩人一起來到海巫婆家裡,簡單的幾句寒暄後,父子倆便開始進入了正題。

“海奶奶,您可千萬要幫幫我們啊,”小樂哀求道,“我們這回得罪的人可是當朝皇帝啊,萬一到時候三個月後叫不出玉壺寶鼎,皇帝是會怪罪下來的,說不定還要將我們整個景德鎮的老百姓都殺光呢!”

小樂最後一句是故意嚇唬海巫婆的,因爲再怎麼昏庸的皇帝,也不可能開那麼大的殺戒,整個景德鎮該有多少人啊,怎麼可能牽連到那麼多人呢?更何況雍正皇帝還是個講點道理的君王呢。

“小樂,你先別急,讓海奶奶看看啊——”

說完後,海巫婆便將一隻手遮在額頭上,像是在眺望着什麼遠在天邊的東西似的。

“好消息啊,小樂,”海巫婆忽然大叫了起來,“海奶奶用自己的法力仔細看了一下,琪琪那傻丫頭還果真貪玩,一個人還愣在奈何橋邊看風景呢!”

“那海奶奶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可以過去把琪琪重新拉回來了?”小樂的激動是顯而易見的,而站在他一旁的劉秋鳳也顯得激動難耐。

“嗯,這點本領你海奶奶還是有的,”海巫婆自信滿滿地說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把琪琪拉回來吧!”

“我們?”小樂顯得非常驚詫,“海奶奶,你的意思是,我們仨人一起過去嗎?可是,我和我爹不懂法術啊!”

“我沒說帶你爹一起過去,”海巫婆說,“我只說帶你一起去,你還沒有沾過女人,去了陰間也回得來,你爹就不行了。”

說完後,海巫婆便似笑非笑地朝劉秋鳳笑了笑。

“我,我沒事,你,你們去就行了……”劉秋鳳結結巴巴道。

“小樂,快快閉上眼睛,”海巫婆命令着小樂說,“海奶奶這就帶你出發了。”

於是小樂閉上眼,等帶着海巫婆帶自己進入那個傳說中陌生而神秘的地方。

忽然,像是被一陣輕飄飄的浮力托起,小樂真的發覺自己就要飛起來了。

當海巫婆牽着他的手停下後,他的眼前果然一亮:他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沒來過的地方。

這就是人們傳說中的奈何橋邊。

這地方跟人間的橋樑附近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甚至有些風景還非常怡人,是凡世間所沒有的。

不過小樂今天可沒心情看風景,他只關心琪琪到了哪裡。

仔細找了一圈後,還是沒有發現琪琪的影子,小樂懷疑自己的眼睛不好使,所以纔看不見,畢竟自己是個凡人,跟海巫婆這樣的神職人員有所不同。

“咦,這不是琪琪嗎?”海巫婆忽然指着一棵棗樹下說道,“琪琪,你怎麼躲在這裡啊,別害怕,過來我們這裡………”

“原來是海……海…….巫……還奶奶啊,”琪琪本來是想說海巫婆的,但立刻還是改了口,“我還以爲是誰呢,原來是熟人,那我就不害怕了。”

琪琪於是就從棗樹後跳了出來,然後又指着小樂說道,“咦,這不是小樂哥哥嘛,小樂哥哥,我一直都覺得你長得好俊哦,嘿嘿,以前老不敢跟你說話,老感覺你高高在上的,想不到在這裡終於跟你說上話了。”

但小樂並沒有跟她套近乎,他現在心裡只關心如何早點把琪琪帶回去祭窯,這樣才能挽救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雖然這樣對琪琪和她的家人和她的家人殘忍了一點,但琪琪本來就是個已經死去的人,自己將她拉回陽間還可以讓她多活幾天,琪琪一家理應感謝自己纔是。

“琪琪,海奶奶想帶你回到陽間,你想不想回去啊?”海巫婆試探着問道,她心想琪琪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就答應跟自己回去。

“不想,”不料琪琪卻一個勁猛搖着頭,說道,“這裡的風景真好,我在這裡還沒玩夠呢,怎麼捨得走呢!”

“你真是個傻姑娘,”海巫婆又說道,“你不想回去見見你爹孃嗎?”

“不想,”琪琪又搖着頭道,“他們都以爲我已經死了,如果我現在跑回去,他們豈不會被嚇壞?”

見琪琪死活不肯答應,小樂終於心急了,於是開口說道,“可是,琪琪,你在死前給你爹爹編織過一件毛衣啊,那毛衣還差幾針沒縫好,你就匆匆離開了,你不想回家幫你爹爹把那剩下的幾針給補上嗎?”

“沒關係,我媽會爲他補上的,”琪琪還是對此興味索然,“小樂哥哥,你看這裡的風景多美啊,我怎麼願意就這樣離去呢,你看奈何橋下的那隻小烏龜多可憐啊,我好想過去陪它找到媽媽啊,小樂哥哥,你願意陪我在這裡一起看風景嗎…….”

小樂真是快要被她給氣死了,她若是再不走,自己可就打算要搶人了,畢竟皇上給自己家裡的時間只有三個月,每一天都必須爭分奪秒趕進度,不能有絲毫的耽擱。

“琪琪,”小樂的臉拉得老長老長,“或許你爹孃正在家裡等着你呢,你別這麼頑皮了好嗎?”

“要我回去也可以,”琪琪忽然又調皮地走到小樂面前說道,“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好,琪琪,別說一件事情,就是十件一百件我也願意啊!”見琪琪終於肯鬆口了,小樂自然也是非常高興,於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

“你都沒聽我說是什麼事情,就先答應了下來啊?”琪琪還是不改頑皮天性地問道。

“沒關係,琪琪,只要你說得出來,我就一定答應你。”小樂心想,就算是待會琪琪說出一件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不妨暫時騙騙她,先把給帶回自己家裡再說好了。

“好啊,小樂哥哥,”琪琪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其實人家一直都挺喜歡你的,但人家那時候害羞嘛,所以不好意思說出口,如果你能夠答應回家後就娶我做老婆,我就答應跟你走。”

“做老婆?”小樂有點難堪了,他真沒有想到琪琪一直是喜歡自己的,按理說琪琪也長得不錯,自己把她娶回家也不吃虧,可是琪琪的是用來祭祀官窯的啊,她的陽壽註定只有三個月,自己怎麼可以娶個這樣的女子做老婆呢?這樣既不合適,也不吉利啊!

見小樂並不答應,琪琪於是又努着小嘴抱怨道,“那就算了吧,當我沒說過就是,小樂哥哥,你不許生氣哦。”

“不,琪琪,我答應你,”小樂忽然想起還是全家人的性命重要,不如先騙騙她吧,“只要你跟我回家,我就娶你做老婆。”

“太好了,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琪琪的小手拍得作響,“那海,海,海奶奶,你現在就帶我們回去吧!”

“好,閉上眼睛吧!”海巫婆命令着兩人說。

沒一會工夫,小樂的身體上再次有了一陣輕盈如仙的感覺,等他落地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家裡。

“小樂哥哥,不如我們今天夜裡就成親吧!”琪琪不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了,還在天真的問道。

“琪琪,這事不能這麼着急,過陣子再說吧。”小樂知道,自己這只是個託詞,因爲他爹說過,三天後就是個黃道吉日,必須把琪琪殺了祭窯,不然錯過好時辰那就晚了。

“好吧,”琪琪顯得有點不高興了,但還是口裡說道,“我娘說過,女孩子不能太主動了,這樣會讓婆家的人看不起的……”

“嗯,琪琪,你先在這屋子裡別出去啊,我會爲你送飯進來的。”小樂雖然這麼對她說道,但他知道,自己將琪琪放在這屋子裡,實際上是在軟禁她。

“等一下,小樂哥哥,”琪琪忽然叫住了他,“請問,我可以抱抱你嗎?”

“算了吧,還是等我們結婚的時候再說吧,你娘不是對你說過,女孩子不要那麼主動嗎?”小樂現在只關心早點把琪琪殺了祭窯,至於琪琪對自己那份所謂的愛情,他才懶得管呢。

“哦,也是,”琪琪又悻悻地回答道,“可是,小樂哥哥,你能夠多陪我聊一會嗎?我真的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你說呢,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被你所深深吸引了呢,你走路的樣子真好看,你坐在凳子上的樣子也好看,你笑起來的樣子也好看,你不笑的時候同樣好看………”

看到她那瘋瘋癲癲的樣子,小樂有點愛理不理,於是說道,“琪琪,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在一起,你先休息一會吧,你已經很累了…….”

“不,小樂哥哥——”琪琪一把拉着了他的衣角,“你別走啊,難道我就這麼讓你討厭嗎?”

說完後,琪琪便抱着頭痛哭了起來,“你是個騙子,騙子,你肯定並不喜歡我,你肯定心裡還有別的女孩……”

說完後,琪琪又在小樂的身上揮打着拳頭,那樣子看起來楚楚動人而可憐可俐。

小樂的心頭竟然有了一絲絲的感動和後悔,看來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喜歡是真心的,而且她還是個那麼純潔,那麼善良,那麼天真的好姑娘。

琪琪說自己是個騙子,其實也沒錯的,小樂心想道,本來就是自己首先對不起她,本來就是自己把她騙過來的。

但同時,內心深處又有一個聲音對他說道,絕對不能同情這個女孩,她就是一件簡簡單單的祭祀器品,而同情心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旦自己真的動了惻隱之心,便可能產生令人難以想象的後果。

“小樂哥哥,”琪琪忽然又停止了哭泣,“我可以回家看看我爹孃嗎,我上次爲爹爹編制的那件毛衣,不是還剩下幾針嘛,我這就回去爲他補上吧,現在天氣還挺冷的,我怕我爹會受寒…….”

琪琪說這一句的時候,確實是非常動情非常可憐的,她應該是個孝順的女兒,既然都回過來了,去看看爹孃也不算什麼太過分的行爲。

但小樂並沒有被她的真情流露所打動,他不能因爲這事壞了自己全家人的大局,所以他依舊綁着臉說道,“你剛纔不是說你娘會幫你爹縫好嗎,那你還回去幹什麼,你不怕嚇着他們嗎?”

“現在想想不怕了,”琪琪又說道,“因爲他們畢竟是我的爹孃,如果他們知道我現在又活過來了,該會有多高興啊!不行,小樂哥哥,我必須現在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

說完後,琪琪便想衝出房門,想要掙扎着衝回家。

看到她那屁顛屁顛的樣子,小樂真的不知道應不應該要去阻攔她,他知道琪琪也不容易,如果自己一定要橫加阻攔的話,琪琪肯定是逃不出去的,可是,一旦讓琪琪逃回家的話,她爹孃肯定不會允許好不容易活回來的琪琪充當官窯祭祀的角色,那時候再要把人要回來可就難了。

可奇怪的是,當琪琪就要衝到房門外的時候,小樂居然並沒有跟上去拉住她。或許是自己在心裡也對她產生了憐憫之心,或許還可能是別的感情,但小樂肯定那不是愛情,他沒有愛上三天後就要死去的琪琪。

當琪琪以爲自己大功告成可以回家見父母的時候,門外忽然衝入一道高大的人影,一把將她又牽扯了回來。

是小樂的爹進門了。

小樂他爹長得高大魁梧,身體弱小的琪琪被他拎在手上就像是隻雞一般,竟然沒法一絲掙扎的表現。

“不能放她走,她走了我們都沒法活了!”小樂的爹臉無表情地說道。

“爲什麼不能讓我走啊,”琪琪感覺非常害怕,也非常好奇,“爲什麼我走了你們就沒法活了?小樂哥哥,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瞞着我啊?”

“實話告訴你也無妨,”小樂他爹直言不諱道,“沒錯,我們是騙了你,因爲我們三天後必須把你拉去祭窯,也就是說,你三天後就必須再死一次!”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一聽到死字,剛纔還在奈何橋邊賴着不許回家的琪琪,現在竟變得哇哇大哭了起來,“小樂哥哥,你也一直隱瞞了我對不對?你們爲什麼這麼做,既然把我就回來了,都不許我回家見一次父母………”

“哭,我叫你哭,”小樂他爹兇巴巴地說道,“我們家最討厭哭的人了,對了,小樂,必須把她的眼珠子給挖出來,免得她到時候一哭泣就壞了我們的大事。”

“眼睛?爲什麼要挖我的眼睛?”琪琪變得更加鬧騰了,“我寧願死也不會讓你們挖我的眼睛………”

“因爲在祭祀官窯的時候,是不許流眼淚的,”小樂他爹說道,“官窯裡的溫度是極高的,如果你流一滴淚出來,就會讓窯子裡產生巨大的溫差,從而引起官窯爆炸!”

“胡說,你們瞎扯,”琪琪哭得更加厲害了,“難道你們自己就不會掉淚嗎?如果不小心你們自己也在窯子前掉出幾滴眼淚,那豈不也要讓官窯爆炸?”

“我們祖祖輩輩從事這個行業,早已經將流淚的功能退化了,”小樂他爹說道,“所以我們都是沒有淚水的人,你也不要企圖通過裝可憐來博取我們的同情,我們家族裡的男人都沒有眼淚!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不信,我纔不相信,”琪琪又哭泣道,“一個正常人怎麼可能會沒有眼淚呢,小樂哥哥,就算你爹沒有眼淚,我不相信你也沒有,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不想再死去,我要回家見爹孃。”

琪琪這一席悽慘無比的話語,幾乎讓小樂有些心酸了,但他知道自己從一出生就沒有淚水,所以他也橫下心來,儘量不去聽她嘴裡到底在說些什麼。

“都說了你別再作夢了,”小樂他爹又說道,“我們家族的男人都是鐵石心腸,不會爲這種兒女情長的小事傷感,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後,小樂他爹便掏出一把刀子,狠狠地朝琪琪的眼睛處刺了過去。

隨着一聲無比慘烈的叫聲,琪琪的眼睛便徹底瞎掉了。

在琪琪尖叫的時候,小樂有一點想勸他爹放手的想法,但終究還是按捺在了心裡沒說。

將琪琪的眼睛挖下後,小樂他爹便隨手房門鎖死了,還順手將琪琪的眼睛仍在地上喂狗吃了。

在這接下來的三天裡,其實小樂都有種衝動,他有點想偷偷溜去將琪琪救出去,畢竟,這個女人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跟他爹提出琪琪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的,又是他跟他爹提議把海巫婆請來的,也是他在奈何橋邊將琪琪騙回來的,他心裡對這個女人沒有感情,卻讓她誤以爲可以成爲自己的新娘。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邁出這一步,因爲他還會想起這個女人對於自己全家的利用價值,他也沒有忘記他爹對自己的諄諄教誨:“孩子,要想成爲一個優秀的燒窯能手,是絕對不能有淚水的,尤其是不能爲女人掉淚,這是我們這個行業人員的大忌!”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到來了,這幾天裡小樂他爹都不許任何人給琪琪送飯,說必須得讓那姑娘餓幾天,這樣可以清腸排毒,也算是對神靈的一種尊敬了。

琪琪幾乎是被小樂他爹和幾位哥哥強行拉着進的官窯。

這一天果然是個黃道吉日,小樂不得不佩服爹爹真會挑日子。

因爲這一日風清日裡,一輪高高掛起的太陽照在天空,小陽春暖和得讓人幾乎忘了還身處在春初的日子裡。

祭祀官窯的時候,大家最怕是陰雨天了,因爲人體或者祭祀女孩身上一旦沾染上任何的水分,便是一種巨大的風險。

琪琪被強行換上了一套新衣服,然後又被精心打扮了一番,雖然沒有了眼睛,但洗涮打扮後,琪琪的樣子依舊顯得非常漂亮。

只可惜她的心裡沒法開心起來,臉上掛着一副陰沉的表情。

雖然經過這幾天的這麼,琪琪已經麻木到懶得去放抗去訴說了,但小樂可以想象,她的心裡一定是有恨的,她一定恨自己欺騙了他,也恨自己全家人的自私和絕情。

一家人已經帶着琪琪來到了官窯前,熊熊的烈火點燃後,密封的屋子裡很快就成了一個大蒸籠。

但小樂一家人並沒有流汗,因爲世世代代做這一行的關係,他們已經將汗腺都退化殆盡了。

琪琪也沒有流汗,因爲小樂他爹在她身上綁了大量的冰塊,他可不想讓琪琪因爲流汗而壞了自己的大事。

當小樂他爹和哥哥們一起將琪琪擡起來,即將拋入窯中的時候,琪琪忽然緩緩回過頭來,朝小樂問了一句:“小樂哥哥,我本來就是個死過一次的人了,所以我並不再害怕了,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真的沒有愛過我嗎?”

小樂並不做聲,因爲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自己應該是沒有愛過她的吧,這個問題若是放在前幾天,他肯定可以這麼輕鬆地回答道,但今天他的心情非常複雜,隱隱約約之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對這個女孩有過那麼一絲絲的愛意,是的,只有一絲絲,因爲他們家族裡的男人都被反覆告誡過不許爲女色傷神難過。

琪琪終於被扔進了高溫窯爐裡,她沒有任何掙扎也沒有任何反抗便香消玉殞了。

就在琪琪化成灰燼,大家都以爲大功告成的時候,忽然窯爐裡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碩大的官窯在剛剛建好的第一天,就徹底地爆炸報廢了。

包括密封窯爐室內的所有成員。

因爲這室內有一個人情不自禁地掉了一滴淚水,是小樂。

他的淚腺並未完全退化乾淨,他的身體裡還有最後一滴淚水,當琪琪被投入窯爐中的時候,他體內那唯一的一滴淚水終於忍耐不住,無可救藥地流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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