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東西?”沈清薇稍稍疑惑,早已經問了出口,只笑着道:“也值得你費這麼大的功夫找出來?”
李煦伸手,接過那太監遞過來的書冊,書上依稀還能瞧出剛剛擦拭過灰塵的痕跡,裡頭的紙張早已泛黃。李煦擡起頭,溫潤的眉眼掃過沈清薇,淡淡道:“你翻開看看就知道了。”
沈清薇便也跟着探過頭去,見李煦一頁一頁的翻看了,直到最後兩頁的時候,沈清薇的手指微微一滯,忽然間就想起了什麼來。這一本書,不就是前世她在這裡頭翻看過的一本沒了封面的詩集嗎?只是如今掐指算算,時日比她翻看這本書的時候整整早了十幾年,故而這封面還沒掉落。
“你記起什麼來了嗎?”李煦擡頭問她,沈清薇此時卻有些心虛,她確實記起了什麼來,可這些又如何跟李煦說呢?沈清薇便只搖了搖頭道:“也沒記得什麼來,只是一本普通的詩集,這裡頭倒是有好些我都念過,只是我平素不怎麼愛作詩,看得少而已。”
李煦聞言,只笑着道:“你這琅嬛書院的主社人還說不會作詩,那讓其他人如何自處?”
李煦說起這個,沈清薇倒是又不好意思了起來,作爲琅嬛書院的主社人,她確實不合格的緊了,也就是去年給沈清萱搬家的時候,她讓沈清萱下了帖子,請過一些人,開了一次詩社,到如今好幾個月過去了,也沒見再開過一次,只怕那些人都要埋怨自己了。
“原本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時節,本該和書院的同窗們開一社的,只是最近我這身子……又加上家裡的這些事情,倒是讓我們琅嬛書院的詩社沒落了起來,是我這個主社人的不是了。”
李煦見她笑容淺淺,嘴角一抹梨渦,模樣中似乎帶着分外的嬌俏,又想起最近諸事繁雜,只怕她也沒有什麼心思作詩的,便笑着道:“你如今還有興致作詩,那倒是件好事,等過了四月初一,你邀一社,到時候我也另請一些人,去給你助陣?”
一想起四月初一這個日子,沈清薇臉頰只略略紅了紅,低頭道:“你說的倒是輕巧,怎麼好似囊中之物一樣,萬一……”沈清薇這話還沒說出口,只覺得輕撫着書頁的手背上一陣溫熱,李煦已經牽住了她的手。再擡頭的時候,哪裡得見方纔來送書的太監,這書架林立的二層樓中,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沈清薇心跳的厲害,李煦卻只在她的手背上來回的摩挲着,擰着眉頭道:“我此生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只是爲了你,便是違了一次心又如何,你放心,四月初一的比試,我必定萬無一失。”雖然自己早已經想好了後招,亦不願透露給沈清薇,可李煦還是不忍心讓她受煎熬之苦,只開口道:“你好生回家,保重好了身子,等着陛下的賜婚便好。”
李煦這一席話,非但沒有讓沈清薇平靜下來,只越發讓她害怕了幾分,可一想到李煦願爲自己做到這樣,她又忍不住心中感慨,一時又想起去年劉秀慧落馬的事情,也瞧出李煦這人,斷然沒有他表面看上去的這般溫文爾雅,也是一肚子的壞水,便又忍不住笑了笑,只點頭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此生我只信你一人爾。”
李煦握着沈清薇的指尖有些發燙,眉眼中都帶着幾分笑意,沈清薇便掙了一下,翻過那一頁書,只見最後一頁上卻寫了這樣一首詩: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這詩……”沈清薇微微一愣,旋即想了起來,這不就是三月初三那日,她在平寧侯府別院吟的那首桃花詩嗎?雖然她方纔只覺得這本詩集甚是眼熟卻也沒有想到,原來她記下來的這一篇桃花詩,居然真的在這一本書上。
“這本詩集是先父住在東宮春暉閣的時候所摘錄的,那時候尚好,他便隨手寫了這麼一首桃花詩,我小時候曾見過,後來他的這本詩集就不見了,那猛然聽見你在謝家吟起這首詩,纔想了起來,命人找了許久,纔有人說曾在這宮裡的看過,只是不知道……你是從哪兒看過的?”李煦的問話中帶着淡淡的疑惑,卻沒有對沈清薇有絲毫別樣的疑心。
沈清薇眉宇暗蹙,低着頭默默又唸了幾句這詩,只擡起頭看着李煦,帶着幾分俏皮道:“我若說這是我夢中所念過的,你信嗎?”
李煦見沈清薇笑的這般清雅脫俗,眉眼清澈純淨,並沒有半點欺瞞他的意思,也只笑着道:“你說什麼我都信。”末了,又將方纔沈清薇說與他聽的那句話也說了一遍:“此生我只信你一人爾。”
沈清薇聽了這話,越發就紅起了臉頰來,這時候只聽見那木製的樓梯上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引泉弓腰縮背的上來。兩人見了他,只急忙將各自的手收回,那邊引泉見了這陣勢,只在心眼裡偷笑,低着頭道:“殿下,鳳儀宮那邊要開席了,還請三姑娘早些過去。”
沈清薇方纔是私自出來的,這時候身邊連個人也沒跟着,就這樣回去,到底引人耳目。李煦便道:“你去吧,我已命引泉幫你請了兩個永壽宮的宮女在路上等着你。”
沈清薇聞言,方纔起身,兩人一起下了藏書樓,至路口的時候,果然見兩個宮女在那路邊等候,李煦便站在那裡,目送沈清薇離去,看着她嫋娜的身影漸漸遠去,嘴角的笑意越發放大了起來。他原本並非是醉心權術之人,只是陰差陽錯的人是了她,爲了她,他也要走向這權利的頂端,和她一起攜手天下。
鳳儀宮中,各內眷命婦等人早已經向皇帝恭賀的壽辭。因前頭的事情尚未傳進來,所以那些人如今也知道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皇帝受了賀詞之後,仍出了鳳儀宮,往前頭和羣臣飲宴去了。
沈清薇來到鳳儀宮的時候,皇帝已經走了,老太太見沈清薇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心下也鬆了一口氣,又見她身邊的宮女都是沈太妃宮裡的人,只越發放心了一些。沈清薇走到自己的席位邊上,低頭落座,老太太便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安撫道:“方纔我們都見着了陛下,看着似乎也沒有太龍顏大怒的樣子,殿下那邊又是個什麼光景?”
叫沈清薇如何跟老太太說呢?李煦非但沒有什麼怒容,瞧着還悠閒的很,又是喝茶,又是看詩集的,哪裡有半點火燒眉毛的樣子。
“殿下也沒說什麼,只是讓我等着罷了。”沈清薇這麼說,也是想讓老太太放心,她信李煦,便想着別人也能信他。
老太太聽了這話,也只點頭道:“他這是心疼你,怕你擔心,這樣有擔當,我又如何不信他,你只等着,橫豎還有你父親會替你撐腰的。”
沈清薇點了點頭,擡起頭的時候,卻正好瞧見了坐在自己不遠處的周琦。她今兒穿着一身桃紅色嵌明鬆綠團福紋樣繡袍,是同色的流仙裙,整個人坐在那邊,顯得華貴無比,舉世無雙。
其實雖然沈清萱說着周琦和沈清薇以前的模樣有些相似,可沈清薇從頭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知道了她們的不同之處。同樣是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沈清薇前世則是遺世的雪蓮花,冷豔、孤傲;而周琦給人的感覺是一躲盛放的玫瑰,鮮豔奪目,卻帶着刺。讓人看一眼,就覺得有一種不好相與的感覺。以前別人不敢和自己交朋友,是因爲怕受了冷遇;而不敢和周琦做朋友的,多半是怕被她嫌棄。
京城裡多的是名門貴女,周琦這個樣子,確實很難交到什麼朋友,只是說來奇怪,她對自己,卻好像是不同的。沈清薇想到這裡,臉上便淡淡的笑了笑,誰知卻被周琦給瞧見了,先是愣了一下,只過了片刻,她也似乎有些羞澀的,朝着沈清薇也笑了笑。
瞧着周琦這模樣,倒像是不怎麼會跟人交朋友的樣子,只怕傳言還是有點點失真的。
一時間,宴席已開,大家便都低着頭吃了起來,蕭皇后不過略略坐了坐,便去了內殿,幾個娘娘也不是當陪客的料,只是難得有這個時候可以和家人團聚,倒是不肯先行離去。沈清薇看了一眼盧倩雪,幾個月不見,她越發出落的明豔動人。聽說如今她已是衝冠後宮的人了。沈清薇想了想,也覺得傳聞大約是屬實的,要不然當然後宮這麼多佳麗,只偏盧倩雪給皇帝生下了一個兒子。
只是……如今李煦未亡,雖然沈清薇也希望李煦只做一個閒散的王爺,可是……一想到他那睿智深沉的眼神,沈清薇知道,也許李煦的心中,還是有一個問鼎乾坤的志向。只希望盧倩雪那孩子,晚些來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