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承念還真是用的手。
她就那樣頂着無數人震驚的目光,用自己的手,當成磨刀石,平靜無比地將那塊鐵磨成了刀的形狀。這鐵塊本來就已經像是一柄武器,等她將大概的形狀磨出來,刀樣就變得更加明顯了。她站在這裡,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磨一把刀,是用來做什麼呢?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順着她的目光,看向牌坊外面,通往桃源鄉入口的路。
她渾身上下,彷彿染着血氣。並不是說她的目光多麼冷漠,殘忍,而是……他們只要看到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模樣。殺|戮,死亡,又要再來了嗎?
前一日,呂高志在動員大會上說的話,又一次在他們的腦子裡響起。
也許,真的有一個人值得令他們重新擁有信心?
不,不會的。
武人那麼強,前兩次或許都是這個小女子誤打誤撞罷了。
這羣鄉民着實無法承認,真的有人可以將武人打敗。
尤其是人羣中的呂而歸,沒有人發現,他渾身發抖,緊緊地握着拳頭,雙眼用近乎渴|望的情緒望着牌坊外面那條路,遠方。他在心中不斷呢喃,‘不會的……絕不可能……就憑這些老弱病殘……不可能打敗武人大人的……絕對不可能!’
在呂而歸心中,武人已然近乎無敵,誰若是敢對他們發動挑釁,都是找死,更是冒犯。
‘這羣人……一定會受到應有的懲罰!你們會付出代價,一定會付出代價!’
呂而歸深深期盼他心中的救世主能夠從天而降。最好是用最拉風的出場方式。他着實不明白,自己身邊這羣同鄉,爲什麼會被一個外來人所煽|動?何況那還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子罷了!信她?是不是腦子裡灌水了?最令他不能相信的是,從來都對武人大人們言聽計從,忠心耿耿的里長。竟然也倒向了那個外來人那一邊。
‘他們不怕死嗎?’呂而歸已經想好,如果這些人激怒了武人,他要怎麼做。
在他的幻想中,這羣同鄉統統都可以是他拿來交易的籌碼,只要他利用得當……或許,可以藉着這個跳板。順利地進入武人的羣體中。
桃源鄉的鄉民們,大多還是淳樸的,他們想不出利用自己同伴的主意。他們當然更不可能想到,就在自己的身邊,居然有一個人打着出賣他們所有人的主意。
不過。這些人倒是不約而同地對唐承念生出懷疑之心。
也是對自己。
他們動搖了。
前一日動員大會上的話,已經再一次叩擊了他們的心。那些句子,終於在應該起到效果的時候,起了作用。
……
“哎,你在做什麼?”呂高志悄悄地湊到她身邊,低聲問道。
她之前可沒說過會這麼做。
當着衆人的面,用手磨刀?看起來可夠唬人的!
可是,也就因爲太唬人了。反倒讓人不敢相信了。所以,人人都懷疑唐承念是搗了鬼,就好像呂而歸那樣。然而。呂高志卻知道這是真的,他親眼見過唐承念將第二個她見過的武人燒成了焦炭,所以,他明白,用手磨刀這種事,別人可能是裝的。做戲,搗鬼。但唐承念一定是真的這樣做了。
可是,爲什麼要這樣做?
當時。她將一切計劃說得神神秘秘,只是着重強調了……
“你帶了錘子吧?”唐承念沒直接回答,而是這樣問道。
“啊?”呂高志一愣,趕緊拿出了藏好的錘子,“我記得拿錘子,在這裡。”
這是她昨天特意叮囑過的,所以呂高志沒忘。
他來得算是最早的一批,直接將錘子放在牌坊底下,還有和他前後腳到的鄉民好奇她爲什麼拿着錘子。
等唐承念伸手,呂高志將鐵錘奉上,他們終於明白了這錘子的作用。
然而他們在知道之後,就更好奇了。
這錘子拿來……要幹嘛?他們沒好奇多久,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唐承念用這錘子擊打鐵塊。此時,刀已經在她的手中漸漸成型,她將火焰熱力灌入刀中,這隻需要對火元素的一點點控制,就能夠做到。這並不是系統教的,而是她本身的天賦,擁有火靈根的人,就算沒辦法讓火元素顯形,作鞭子甩,然而,灌注進刀胚裡,還是挺容易的,熱力將刀身變軟,接着,她同時用鐵錘擊打着它,使它越來越像是一把刀。
“乒!乒!乒!乒!乒!……”
機械般的聲音,毫無停歇地在牌坊底下響動,在所有人的心上扣動。
那震顫的音調,便彷彿是一堂紛亂的鼓點,扣人心絃。
至於主調,各人有各人的配音。
連惠瑤一邊抓着呂玉琢,一邊忍不住被唐承念這規律性十足的擊打動作所吸引。
這動作,這聲響……總令她忍不住響起某個人。
當她陷入沉思時,有一個溫暖的懷抱陡然將她包住,一個渾厚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夫人,此女子是什麼人?”
“夫君?你出來了?”連惠瑤詫異地回過頭,看向摟住自己的男人。
這個人,便是她那位死宅夫君,呂名鑄。
呂名鑄從來被人嘲諷爲小姑娘,因爲,除非有人拿鞭子趕,要不然他絕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他每一天都把自己關在家裡,自從十幾年前開始,他就逐漸隱居,很少出門了。
武人來了,他就讓到一邊,武人去別人家,他就更沒有興趣圍觀,不管身邊的人議論什麼,他只在自家做自己的事。可是,從來都沒人知道他究竟在家裡做什麼。
久而久之,衆人便默認呂名鑄是個遊手好閒的懶漢,要不是他姓呂,早就被指着脊樑骨罵出桃源鄉了。
也就是看着他姓呂,衆鄉民才願意給他一點點面子。
然而,連惠瑤卻詫異地發現,自己的夫君竟然會願意走出家門了?
“噓,你先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呂名鑄直接打斷了她驚訝的疑問聲。
連惠瑤不敢遲疑,連忙答道:“她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唐姑娘。”
“原來就是她……我就覺得眼生,沒見過。”呂名鑄點點頭。
連惠瑤無語,呂名鑄就連見了呂玉琢,也不認得她是白嵐珠的女兒,怪不得現在見了唐承念都會不敢肯定。
“夫君,她這是在做什麼?倒是像你……”連惠瑤左右看了看,確認沒人注意到這裡,才用蚊子吶的聲音說道,“……像你平日在地窖裡做的那種事。”
“嗯。”呂名鑄給了肯定的答案,“這叫鑄煉。”
“鑄煉是什麼?”
從前,連惠瑤一直沒辦法問呂名鑄他在做什麼,她只要問一句,他就立刻變得兇巴巴的。她真想不到,自己竟然還有叩開呂名鑄嘴巴的一天,慌忙問了起來。
“鑄造的鑄,煉製的煉,鑄就是我的名字裡頭這個鑄,煉麼……”呂名鑄不由分說地抓起她一隻手,讓她舒展開之後,纔在她的手心裡寫下了一個“煉”字。
“知道了嗎?”呂名鑄此時就像一個好爲人師者。
連惠瑤胡亂地點點頭,雖然他們是夫妻,然而,在夫妻事之外,卻從來沒有做過如此親密的事情。抓起她的手,在上面寫字?以前的連惠瑤,絕不敢想。
“嘖,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不明白。”呂名鑄搖搖頭。
我會學的!——連惠瑤心中一驚,差點叫出聲來。
誰知道,呂名鑄接下來便說道:“罷了,以後有空,我再教你。”
還會教?連惠瑤一愣,趕緊把原本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原來,不會,還能再教啊?連惠瑤臉一紅,她以前怎麼沒想過這一招?
“你發什麼愣?”呂名鑄狐疑地看着她。
連惠瑤趕緊擺擺手。
呂名鑄就重新看向唐承念,他靜靜地盯着她得動作,尤其是她手上的動作。
看了一會兒,他忽然露出自慚形穢的神情來:“以前我一直閉門造車,還以爲自己多麼了不起,如今才知道,我是坐井觀天。”
“您很厲害的!您造的那些……都很鋒銳!”連惠瑤怎能容許自己的夫君如此自輕,連忙安慰他。
呂名鑄搖搖頭,道:“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她這一手功夫,我比不上。”
連惠瑤連忙說道:“或許是因爲這位唐姑娘太強了!”
底下的呂玉琢沒聽清楚她和呂名鑄在談論什麼,只聽到這一句,便立即附和道:“沒錯,唐姐姐真的很強!”
“哈哈哈……你繼續看吧,沒說那個。”連惠瑤連忙安撫呂玉琢。
呂玉琢也不在意被揉亂頭髮,又樂呵呵地看了起來。
“對了,我聽聞此女子最近鬧出了不少大事件吧?”呂名鑄又好氣地問道。
之前,他對八卦不關心,可現在他忽然發現唐承念與自己或許殊途同歸,便又對他興起了幾分興趣。
連惠瑤連忙小聲地給他講解這些天的事。
等她說完之後,刀也被錘鍊好了。
唐承念盯着面前的路,一邊慢悠悠地磨刀,等她終於看到影子以後,便加快了速度。她速度極快,沒一會兒,刀也成了影子。
等馬到前,刀也成了。
呂高志盯着刀,“此刀,你意欲斬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