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囊?”盧傾月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子:“他還留錦囊?他以爲……”
他以爲自個兒是孫臏龐涓?還是著出曠世兵法的孫子?
呵,吳關只是想過一把諸葛孔明運籌帷幄的癮罷了。
當然,也不止是過癮,這套騷操作還是有些實際意義的。
比如此番他給燕子留下一個錦囊,錦囊內裝有到達太原交貨以後的任務。
吳關特意囑咐,一定要等到了太原再打開錦囊,就是爲了絕對保密,若提前讓商隊知道了行動目標,說不定就會走漏風聲,被扮作櫻娘姐弟的騙子發現端倪。
此刻,燕子已打開錦囊,快速掃了一眼其上的文字。
他識字屬於半路出家,認的字不多,因此只能看個囫圇。
怕所讀的意思有出入,燕子沒立即表態,而是將字條遞給了盧傾月,並道:“就按這上面說的辦。”
盧傾月接過字條,也讀完了其上內容。
“採購些皮革,去河南道販賣……這倒不難,可是……爲何?”
見燕子面露疑惑之色,盧傾月解釋道:“河南道距離盛產皮革的北境,說近不近,說遠也不算遠,往那兒販售皮革,價錢咱們比不過胡人,何必做這出力不討好的買賣?還是快快去江南,進了布帛絲綢,回長安販賣,方是正道。”
“這我不管。”燕子掂了掂手裡的弓,道:“你想跟它講道理嗎?”
“不敢不敢……”盧傾月縮着脖子退出屋,張羅採購皮革之事去了。
他現在的情況就是典型的秀才遇到兵,根本沒理可講啊。
得,吳關說啥他就幹啥吧。
在太原修整了一日,商隊載着整車整車的皮革,再次啓程。
五天後,進入了河南道地界,燕子又打開了一隻錦囊。
對此,盧傾月已見怪不怪,他只是等着燕子看完,將錦囊內的字條給到自己。
燕子也確實這麼做了。
“譙郡,城父縣?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做買賣?……哎呦,他是想讓我虧死啊?”盧傾月哀嚎。
燕子沒答話,只斜睨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賣布匹從北境守軍那兒拿了多少錢,我可清楚得很,現在哭窮未免太假了吧?
盧傾月只得收起苦相,他又看了一眼字條,道:“小弟說要我們悄悄潛入城父縣,莫引人注意,這也太難了……咱們這麼大一支商隊,去到那麼小的一座縣城,怎麼可能不被人注意嘛。”
“你很瞭解城父縣?”燕子問道。
“不啊。”
“那你怎知那地方小?”
“沒聽說過嘛……我真不是胡扯的,雖說我走商時間不久,但好歹從小聽着家裡走商的故事長起來的。一個地方要出名,要麼商業發達,要麼有名門望族,要麼出過什麼厲害的人物……一樣都沒有,那種縣城不過就是從村落慢慢演化發展而來,肯定大不了。”
解釋這些時盧傾月不不斷點着頭,肯定自己的說法,似乎這樣他的說法就能變得更有可信度。
盧傾月解釋時,燕子的目光在十三輛馬車上游移着。他已開始思索對策。
“不引人注意,不見得就是藏起來。”燕子道。
“這……請您指教。”盧傾月道。
“對一支商隊來說,什麼叫不引人注意?就是讓所有人都認爲你就是一支路過商隊,而莫叫人懷疑你有別的目的。”
“別的目的?”
燕子又從懷裡掏出一隻錦囊,“吳關說,等到了城父縣,再開這隻錦囊,我猜這裡面就是需要我們完成的任務,不引人注意的意思,大概是不要讓人發現我們的真實任務。”
盧傾月先是吐槽了一句:“他究竟給了你多少錦囊?盧家要不要開個買賣,專門售賣錦囊啊?”
燕子罕見地答道:“這是最後一個。”
今日燕子的話明顯多了,最終的任務就要浮出水面了,好奇心驅使下,他也有些激動。
當然了,盧傾月不會明白燕子的真實想法:
是要殺人吧?搞得這麼神秘,還讓我這個殺手一路跟着,肯定是要殺人吧?而且應該是個不太好對付的人吧?
其實一進河南道地界,燕子就已開始在心裡摩拳擦掌了。畢竟他已太久沒幹過老本行,手癢了。
盧傾月雖不知道這些,但還是趁燕子心情好,追問道:“那咱們如何才能做到……就是您說的不叫人懷疑咱們有別的目的?”
“休息,過一夜就離開。”
“哈?”
“若一夜時間不夠完成任務,那就……你總能想到讓商隊不得不滯留的法子吧?要麼牲畜傷病,要麼人生病,選個會裝病的人不難吧?實在不行……”燕子上下打量着盧傾月道:“那就你自己來。”
盧傾月一愣,道:“不用不用,我肯定能篩出一個擅長裝病的。”
又行了兩日,終於到了城父縣。
盧家商隊是慌慌張張入城的,一進城盧傾月就花大價錢包下了城內唯一的一間邸店。
價錢大到什麼程度呢?大到即便有個人死在了邸店裡,老闆也不會覺得晦氣,反而會暗自慶幸:幸虧有這個病死鬼,他才能在入冬前額外賺這麼大一筆錢。
商隊裡確有個小夥子病得不輕,被擡進邸店房間時,那小夥子面色慘白,緊閉雙目,嘴脣上的幹皮翹起來老高。
他何以“病”到了如此程度?
其實很簡單,他只是兩天沒吃飯,水也只喝過三小口而已,再加上一系列僞裝,就成了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一支商隊裡有人生了重病,可不得就近進城尋醫問藥嗎。當然了,若遇到黑心的商隊頭領,將病人往荒郊野嶺一扔,由他喂野獸,也不是沒有可能。
因此,這天傍晚,城父縣的百姓多了一則可在茶餘飯後做爲談資的消息。
“聽說了嗎?咱們縣來了一支商隊……好大的商隊呦,有這麼長,從城南排到城北去還裝不下哩……”
“你知道商隊爲何來咱們城父?聽說有人病啦……”
“呦,那這商隊頭領可是個好心人……張醫師已去瞧過了,聽說年輕輕的兒郎不知爲何脈搏微弱,沒幾天可活啦……”
脈搏當然變弱了,誰餓個兩天,脈搏也不會跳得很有力氣。
衆人討論這些時,燕子和盧傾月已打開了第三隻錦囊。
這隻錦囊裡有一封較長的書信,吳關詳細記敘了關於櫻娘姐弟的身世,他們當初在城父生活時,做什麼營生,可能與哪些人家或者哪些人相熟,以及爲何要調查櫻娘姐弟。
隨信還附了兩個騙子的畫像,畫像出自大理寺公認的好畫師之筆,該畫師頗擅畫像,筆下描繪之人栩栩如生。
對這次任務,燕子沒發表態度,他一時間有點接受不了將他派來竟不是爲了殺人這一結果,受打擊了。盧傾月咋舌道:“還有這等事?不會真是騙子吧?”
燕子回過神,只丟下一句“你去查吧”,轉身就就回了屋。
“哎,咱們商量一下啊……”
沒用,殺手燕子就是這麼來去如風,只留下盧傾月一人凌亂。
盧傾月現在算是明白了,在吳關這裡,商隊根本不是商隊,走商運貨不過是順便,商隊是他的眼睛、喉舌,甚至可以是手腳。
刺激倒是挺刺激,可……哎!世事艱難啊!爲什麼我掙着倒騰白菜的錢,卻要操着倒騰白銀的心?
感慨一句,盧傾月開始想主意,他盯住了名單上的一戶人家。
那人家姓張,是個老秀才,考中秀才後,又考了幾次,再沒得過更高的功名,便娶妻生子,以經營祖業爲生。
張家的祖業是一間古董鋪子。除了經營古董鋪子,張秀才還頗擅金石篆刻,也有一定的詩名,若在京城打聽其名號,也有同鄉知曉。
櫻娘就曾在這戶人家做雜事,洗洗涮涮縫縫補補之類,其弟崔林則在張秀才的古董鋪子做夥計。
吳關和閆寸旁敲側擊出的消息不算多,但也足夠給盧傾月找一個切入點。
於是,安頓好商隊後,盧傾月脫下風塵僕僕的短打,換上一身像樣的袍子,出了邸店。
他先在一家看起來乾淨利落的食肆吃了一大碗羊湯麪,吃得周身暖洋洋,找回了往日在長安西市閒逛的心情,才慢悠悠晃到張秀才的古董鋪子。
那是一間不大的鋪面,兩層,第一層分裡外兩間,進門的一間陳設着古玩書畫,裡面一間亦是如此,不過多了一張坐榻,坐榻正中擺着矮几,想來是供客人一邊品茗一邊挑選把玩觀賞器物拓本的。
張秀才不在,一個身形精瘦的夥計招呼盧傾月進了門。
“客頭一次來吧?”夥計搭話道。
“嗯,”盧傾月也不隱瞞,大方道:“我是今日才入城父的商隊領頭,聽說這裡有位張秀才,頗擅金石篆刻,特來求印。”
夥計沒急着去找張秀才,而是詢問道:“不知您要篆刻怎樣的印?個人名姓,字號,或是其它?”
“名姓,就是……普通的私印。共兩個字,盧……不,”盧傾月猶豫了片刻,還是咬牙糾正道:“吳關,吳越之地之吳,關關雎鳩之關。”
“每個字需錢百文,篆刻材料單另收費。”夥計報了價。
文化人做買賣就是如此,他們不喜談錢,因此僱夥計跟人談價,談妥了他們再露面,似乎這樣做買賣的就不是他們了。
盧傾月在心裡暗暗啐了一句虛僞,他沒什麼問話,頂看不慣這樣的人,但他面上卻笑開了花兒,“沒問題,沒問題,價錢好說。”
說話間他已從錢袋裡數出十小串銅錢。
“就當做定金吧。”
夥計收了錢,囑咐一句“您稍坐”,轉身上樓。
他剛上了三級臺階,盧傾月又道:“請等等。”
“客還有何吩咐?”夥計又拐了下來。
“再刻一方印吧,總共刻兩方,第二方印依舊是個二字的姓名,盧關。盧家蘭室桂爲樑之盧。”說着,他又去掏錢袋。
夥計擺手道:“不必,客已經給足了定金。我這就請張秀才來,您稍等。”
不多時,張秀才下了樓。
“遠客啊,”張秀才道:“失迎了。”
“秀才客氣。”盧傾月起身拱手。
兩人互行了禮,一同落座,張秀才道:“聽夥計說您要刻兩方印,其選材心中可有抉擇?不知刻印之材是您自備,還是在本店選?”
“我不懂這些,”盧傾月撓頭道:“是這樣,家中小弟即將娶親,想送他們夫婦一對私印,當做賀禮,勞您幫我挑種適合做成對印的材料吧?”
“令弟與令弟妹的名字是吳關和盧關嗎?倒是……很有緣分啊。”張秀才道。
“不是不是,”盧傾月忙擺手道,“小弟名爲盧關,弟妹閨名兩個字,櫻娘,其實我是要刻三方印的,盧關、吳關、櫻娘。”
“哪個櫻?”張秀才道。
“櫻樹、櫻桃,那個櫻。”
“哎呦,這不巧了嘛,我家也有個婢子櫻娘,雖說是婢子,我們夫婦待她卻如親女兒一般,只不過她前不久帶着弟弟去京城投親,我們可想她哩。”
盧傾月暗自撇嘴,心道:何止親女兒,您還想讓櫻娘給您那傻兒子當媳婦呢,櫻娘不從罷了。
這也是吳關從騙子姐弟口中打聽出的消息,不知真假,字書信中提了一句,讓盧傾月自行斟酌。
盧傾月定了定神,接話道:“那可太巧了……誒對了,我那弟妹正是不久前才從河南道老家去到京城投親的,不會這麼巧吧。”
“誒?”張秀才問道:“櫻孃的弟弟叫什麼?”
盧傾月故意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哎呀,我們只見過一次面……瞧我這記性,已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不過姓崔,我倒記得。”
“崔林?”張秀才道。
“對對對!”盧傾月的激動絕不是裝的,他沒想到如此順利就鎖定了櫻娘姐弟的老東家。
就在這這時,張秀才捋着鬍鬚,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客來我這店裡,怕不止是刻印吧?您是不是想打聽那件事?難道可客在京城,也聽聞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