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微微詫異,他未料到九頭蟲如此硬氣,伸手便要打,九頭蟲忙道:“那人來去無蹤,我確實不知。加之那時懵懵懂懂……”
麒麟喝道:“快說!”
大禹攔住麒麟道:“這般問法不得要領,你我均不問世事久矣,論起條分縷析、窺斑見豹,還需悟空親來才行。”
麒麟想想道:“罷了!那便等悟空來了再問,我確是做不了這活計。”
於是麒麟將九頭蟲交由大禹,大禹封了九頭蟲六識,仍使麒麟那五色繩索捆着。這五色繩索名做五行索,捆在身上,一切五行類神通均不可施展。他幾個法力高深,整治個九頭蟲自然不在話下。
大禹帶着九頭蟲出了麒麟洞,猛擡頭,見洞前站着一人,這女子,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瑰姿豔逸,柔情綽態,儀靜體閒。生得是華美豔麗絕倫,普天之下凡是男子看了她都怕挪不開眼珠,而大禹看了她一眼,卻低頭垂目,好像做了天大的錯事。自然是六御中排名第二的后土娘娘。
后羿叫道:“后土姐姐。”
后土對后羿微微一笑,道:“弟弟向來可好?既然回來,怎不去看我?”
后羿心中有愧,尷尬立顯,后土嘆道:“沒一個有良心的,去陪你的嫦娥妹妹吧。”后羿忽地想起一事,問道:“姐姐,嫦娥能入廣寒宮,幾萬年相安無事,可是你暗中照顧?”
后土白了后羿一眼,道:“我可不敢居功。”后羿見后土模樣,只領着九頭蟲訕訕退了。
大禹見后羿走了,擡起頭深吸一口氣,一雙眸子深深看着后土,道:“我已答允悟空,即刻便去尋你,只是悟空託我幫他捉住九頭蟲,故此耽擱了幾天。我——”
“你是不是在想,幾萬年都耽擱了,還差這幾天麼?”后土絲毫不避大禹的目光,反問道。
大禹囁嚅道:“這……當年——”
“我不要什麼當年,我只問現在!現在!”后土尖叫一聲,道:“你可知道,一個人孤獨到了極致,她會做什麼嗎?”
后土擡首望天,臉上露出悽美的笑容,道:“我建了好大好大一座宮殿,美得天上地下再難尋到第二個,我給這座宮殿取名叫‘禹殿’,我只道那人會突然出現,他只要看上一眼,我這幾萬年的工夫也算沒有白費。”
“我日日想,夜夜盼,度日如年,心裡明知你已死了,卻一絲也放不下。那一日,悟空到了禹殿中,我才知道,你早已回來了。我喜得……喜得差點哭了出來,卻怕在旁人面前丟臉。悟空走後,我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這積攢了幾萬年的眼淚,終於尋到了出口。而歡喜過後,便是恨,這恨,也是攢了許久的……”
“喜歡一個人,怎麼會突然變成恨,這恨竟比那愛還濃烈百倍,這是爲什麼,誰能告訴我?”后土喃喃道。
“我告訴你。”大禹鄭重道。
后土冷笑一聲,道:“你懂麼?”
大禹斬釘截鐵道:“我不懂,但我會讓你今後不再有恨,永遠。”
后土身子一震,叫道:“那這幾萬年的光陰,你如何償我?”
大禹沉吟半響,一字一頓道:“我一樣,生,不,如,死。”
后土道:“我不管!我絕不會原諒你!大禹!”
大禹搖搖頭,道:“你會的。”他從懷中取出一撮白色土壤來,輕輕吹了口氣,這土壤便在手中生長了起來,凝成一朵有枝有葉的白花來,道:“還記得那年我說過的話麼,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后土看着這朵白花,目光有些迷離,思緒早飄飛到幾萬年前,大禹又悠悠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你我如今也算死生契闊了,可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后土本來也無意與大禹分道揚鑣,聽大禹念起從前那些情話,竟一個字也不差,心中恨意早已煙消雲散了。但口中仍道:“你不負天地,不負友,不負百姓,卻偏偏負了我!”
大禹將手中那朵息壤結成的白花交在後土手中,道:“這撮息壤是你送我,只取此生此愛,永無止息之意。自與你別後,我再未動它,今日是它幾萬年第一次綻放。息壤本無情物,尚能蟄伏萬年,我今見你,更是心花怒放。”他說着說着便將后土雙手握住,接着道,“我終於明白了,我大禹自命不凡,妄想改這片天,換這方地,而這天地卻非我能堪破,有其心無其力,也不必費這工夫了。”
“自今日始,我只做個尋常人,虧欠許多,就讓我餘生一點點償還吧。”說到這裡,大禹雙手抱拳,道:“不知后土娘娘,可否給小生這個機會?”
后土見大禹這模樣,噗嗤一笑,繼而淚花便濺了出來,大禹當年常說此言,今日再聞,不想已是滄海桑田,心中如何能不感慨萬千。
他兩個正在這裡深情款款,只聽麒麟洞中傳來一聲大叫:“求求你們,換個地方吧!”
后土頓時羞得滿面通紅,以她這等身份,居然被人聽到這許多情話,情何以堪?大禹哈哈一笑道:“我情可鑑天地,世人盡知又何妨?”這一聲用了真力,穿林過川,在齊天嶺中久久迴盪不息。
話雖如此說,但麒麟逐客,也不好在此久留,他二人尋個僻靜處,這一番柔情蜜意,自然將幾萬年來的想念傾訴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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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大雄寶殿之上,太白金星上殿,與玉帝密語幾句,玉帝臉色一變,道:“天蓬被逐?”太白金星點了點頭,道:“天蓬此際已回了福陵山雲棧洞。”
玉帝恨道:“終難成器!”太白金星道:“微臣所見,天蓬自取經以來,雖無大功,卻也句句如實,只是孫悟空本事太大,一路降妖除魔,風頭盡被他一人得了。”
玉帝道:“哼,我卻不信他真是奔着金身正果!”太白金星微驚:“陛下,觀音佛祖親定的人選,難道還能看走眼了不成?”
玉帝道:“可還記得三妖大鬧通明殿,牛王大鵬此際都在齊天嶺稱王稱霸,那時尚以妖猴爲首,可見這妖猴確是不俗。五行山幾十年便想消了他心氣?太難!”
太白金星想了想,玉帝說的還真有道理,道:“陛下明鑑,只是失了天蓬這個眼線,此時如何是好?”
玉帝沉吟道:“此事必與觀音有關!”
太白金星道:“正是,天蓬被貶那一日,烏雞國徒弟曾見過觀音菩薩。且近日又有一人助唐僧取經,乃是觀世音菩薩馱瓶的老龜!”
玉帝一怔,點了點頭道:“好,此事容後再議!”他急匆匆起身擺駕,便往王母瑤池而來。
王母聽說此事也是一驚,道:“那觀音答應好好的,如何又出爾反爾?”
玉帝道:“觀音大大方方行事,土地都看得清楚,這顯然是叫我天庭看見了。”
王母搖搖頭:“叫我天庭看見,只是其一,恐怕她更想叫佛老看見,纔是本意。”
玉帝眯起了眼睛,緩緩道:“你是說,觀音在討好佛老?”
王母道:“她既然毫不避諱,那便是說,在她心中,我天庭並無佛老那般重要。”
“觀音菩薩向來是東來佛祖一系,此番變化可非同小可啊。”
“此事與觀音奪十島仙藥、鎮元子草還丹必有極大幹系。相交多年以來,觀音菩薩只這兩件事反常,是也不是?”王母問道。
玉帝回想一番,喃喃道:“如來究竟握住了觀音什麼把柄呢……”
天庭於取經一事也頗爲上心,先後安插天蓬、捲簾二人,這兩個都經觀音點化,是內定的候選人。哪知捲簾大將稀裡糊塗被天蓬一耙子鑿死,而天蓬行程未半,又被菩薩踢出了隊伍,天庭看似毫無損失,實則在智計上已敗了一陣。
二人良久不語,終於,王母開口道:“陛下,煉天成敗如何?”
聽到“煉天”二字,玉帝始終穩端着的酒杯微微一顫,道:“隱隱弱於靈山。”
王母道:“靈山上號稱‘山中七日,地上千年’,難道竟是真的不成?”
玉帝道:“誇誇其談,我聽遊奕靈官回來說,也只比我天庭快了一兩分而已。”
王母如釋重負,道:“還好還好。”
玉帝道:“有何好的,這一兩分聽起來不多,要想追上,卻千難萬難。”
王母道:“陛下,此時可顧不得顏面了。”
王母所說的顏面,玉帝心裡明白,天庭與靈山這煉天之法大同小異,都與造化息息相關。只是靈山居於一隅,方圓不過幾千里。而天庭方圓幾萬裡有餘,又分上上下下三十六層,單此一點,不知要多耗多少造化。
玉帝道:“心中委實爲難。”
王母道:“陛下,大局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