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章 鏡室毀滅(1)
老虎後面說的話我一個字都沒聽清,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在轟隆隆響着:“唐晚完了,唐晚完了,唐晚完了……”
海溝吞噬了一切,而遭受毀滅性攻擊之後,鏡室無法保持原有生態,裡面的人要麼在爆炸中立斃當場,要麼苟活於深海,最終在煎熬中送命。
總之一句話,唐晚隨着鏡室一起毀滅了。
“是你的人?是你的人!”我咬牙切齒地向着韓映真。
韓映真惶急地搖頭:“夏先生,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我的作戰計劃中,準確地標明瞭攻擊點,是在鏡室的頂端和底端,蛙人部隊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衝進去救人。相信我,這不是我原先的作戰計劃,一定是中間出了什麼岔子!”
我不想反駁她話裡的漏洞,只是盡全力指着她,反覆地大聲叫:“你殺了唐晚,你殺了唐晚,你們日本人殺了唐晚,你們他媽的殺了唐晚……”
唐晚死了,我的生命頓時黯然失色,雄心壯志瞬間化爲烏有。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慢慢滑倒,雙手無力地向上伸着。
“唐晚死於水中,是不是臨終之前,也將保持這樣的姿勢?好了,唐晚,我來陪你,我來陪你……”迷迷糊糊之中,我抱住了一個人,死死抱住,再不撒手,就好像瀕死之人抱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
我的天空一片黑暗,隨着唐晚的離去,那黑暗垂落下來,連我一起裹住。
很久很久之後,我醒了。
一睜眼,我發現自己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旁邊擺滿了各種滴答作響的儀器,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具被人研究的屍體。
我沒有力氣喊叫,因爲唐晚真的死了,鏡室毀滅已經成爲事實,再怎麼瘋狂吶喊,都換不回唐晚的命。
“我還活着?真是可笑,人在大自然面前毫無抵抗力,深海吞噬一切,就算有阿基米德說的巨大竹竿,又怎麼能探索到海溝最深處?本來,唐晚也有機會活下來,卻因爲日本人的無知莽撞,提前葬送了她的性命——”我咬牙切齒,心裡對日本人的恨即將爆發。
這是一間四面潔白的病房,門口旁邊橫放着一張沙發,韓映真蜷縮在一張薄毯之下,一動不動地睡着。
我不知該恨她還是感謝她,至少在鉅變發生後,她對我悉心照料,確保我能平安活下來。
“我的心死了。”我艱難地擡起右手,拖着各種管子,撫摸自己的左側胸口。
當然,我的心還在跳動,均勻地、一下一下地跳動着,十分健康,十分熨帖。我能保持健康,都要感謝這些管子、注射器、監控儀器,可我寧願自己半死不活,也想要唐晚能逃一死,用我半條命去爲唐晚換一條活路。
韓映真突然躍起,揉揉眼睛,向我這邊望過來。
“我醒了,放心吧。”我強裝笑臉。
到了這個時候,我不笑又能怎麼樣?難道要學着婦人和兒童大哭大叫,上演一出哭哭啼啼的苦情戲?我是夏天石,那種哭法不是我的本色。如果要哭,也只會在暗夜裡偷偷流淚,爲自己的心而哭。
“你終於——”只說了三個字,韓映真便放聲大哭,哭聲驚天動地,滿臉熱淚滾滾。
我既沒有裝出鐵石心腸的樣子,也沒有張開手臂做出擁抱的姿勢,只是任由她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哭聲停了,我心裡的恨也慢慢散去。
“如果你隨着唐晚死了,我也隨你一起死。唯有那樣,才能消除我內心的愧疚。”韓映真走到牀前,輕輕地屈膝跪倒。
她變得十分憔悴,臉上淚痕模糊,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那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哭或者死,都改變不了結果。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都要好好活下去,儘量挽回損失。”我淡淡地說。
“我已經責成有關人員追查戰鬥失誤的原因,對於直接責任人格殺勿論。稍後,調查結果就會送來,我一定會讓唐晚的死有個合理的交代。”韓映真說。
“那不重要。”我扭過頭去,不看她的臉。
窗外夜幕沉沉,就像我此刻的沉重心情。
殺再多的人,追查資料做得再細,都無法給唐晚一個交代。進一步說,就算殺光所有日本人、美國人,也不可能讓唐晚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死就是死,離開就是離開,傾我畢生之力,也無法改變事實。
命運之神既然判了唐晚死刑,那麼說再多、做再多都是徒勞的。
“你可以回去覆命了。”我說。
“我不回去,等你好了,我就陪你浪跡天涯。”韓映真說。
我笑起來:“浪跡天涯?我哪有那種心情?結束了這裡的一切,我要回曲水亭街老宅去,遠離奇術世界,讓生活重新開始。”
或許是睡得太久了,也或許是還沒從鏡室毀滅的打擊中復甦過來,我覺得自己對任何事都意興闌珊,不願跟任何人說話,只想封閉自己,如蝸牛一般。
“我陪你。”韓映真說。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你該走了,難道我說得不夠明白?”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與其糾纏,不如就此斷開,塵歸塵,土歸土,就只當是大家從未見過面。我不需要韓映真的愧疚,更不想讓她畢生追隨我,那都沒有什麼意義。
“夏先生,我到底怎麼做才能讓你原諒我?請說出來,我願意粉身碎骨去做。”韓映真依舊跪地祈求。
我不理睬她,再次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時間真是奇怪的東西,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在刺眼的陽光中醒來。
這一次,站在我牀前的是老虎。
“就此自暴自棄下去嗎?”他問。
我努力睜眼,但窗外陽光太強,令我不得不再次閉眼。
“追查原因,爲死者報仇,讓死者安息,不正是我們的責任?夏先生,真是沒想到,一次意外事故就把你徹底打倒了,連續昏睡了三週,還賴在牀上不起來。好了,起來吧,我們研究一下,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老虎毫不客氣地掀掉了我身上的薄被。
我被動起身,換了一套睡衣,然後去衛生間洗漱。
“夏先生,我查看過韓小姐提供的作戰計劃,她標明的攻擊點的確是在鏡室的頭、尾兩部分,並且明確指出,魚雷射擊角度爲右偏十五度。按照彈道學的理論,當魚雷精確擊中目標時,鏡室倒塌,必定倒向遠離海溝的一側,而不是像目前這樣。她沒有故意害人,一定是潛艇那邊出現了大問題。所以,你把所有怨氣都撒在她身上,真的很不公平。”老虎倚着衛生間的門框,不住地自說自話。
“問題出在哪個環節?你能解釋嗎?”我問。
“不能,這需要日本海岸自衛隊那邊給出解釋。三週來,韓小姐寸步不離你的病牀,還沒來得及深入追查此事。現在,你已經康復,她應該回去處理此事了。”老虎回答。
除非有人修改了作戰計劃,否則,事情不會離譜到這種程度。
在我看來,問題應該出在潛艇操作人員那裡。
“還有件事,鏡室出了意外,所有海眼竟然跟着發生變化,全都自動封閉,再也沒有動靜。我已經通知太平洋艦隊,暫時按兵不動,聽候調遣。我懷疑,海底深處發生了另外的變化,導致鮫人的世界發生了自毀……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目前沒有任何證據支持。夏先生,我希望你能振作起來,跟我一起徹查此事,解決問題。”老虎的聲音猶疑不定。
我們一起回到病房裡的小會客室,一部筆記本電腦上正在播放魚雷擊中鏡室的經過,旁邊則是厚厚的一疊調研報告。
“根據我們的調查,鏡室滾落深度至少低於海溝邊緣一千米,無人探測車進入海溝,去四還二,另外兩輛估計已經陷落至更深處。依照現有的科技手段,我們無法對鏡室的殘骸做任何事。”老虎說。
“殘餘部分呢?”我心存僥倖,希望唐晚能夠有先見之明,藏身於鏡室最底部。
“那是機械系統艙,高溫無氧,無人能夠棲身。不過,我已經派人仔細搜索,生怕漏過一些東西。結果,很抱歉,事故沒有留下僥倖生還者。”老虎回答。
我端起杯子喝水,雙手捧杯,杯子裡的水仍然顫抖着飛濺出來。
老虎按住了我的肩膀:“夏先生,這是一場戰爭,既然是戰爭,總要有傷亡。如果你我衝在第一線,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麼意外。所以,節哀,保重,重新上路,可以嗎?”
我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的水,深吸了一口氣,把那些資料拿起來翻閱。
美國軍方詳細研究了潛艇型號、魚雷型號、發射彈道軌跡、爆炸力度、鏡室受損情況、潛艇逃逸方向、潛艇通訊信道等等數字問題,但卻無法攔截潛艇,以確定其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軍方力量再強,等潛艇越過了公海分隔線,就鞭長莫及了。
另外一些資料說明,軍方所有的攻擊目標都已經自然封閉,失去了海眼功能,變成了海底凹地。
換句話說,鮫人進出海洋的通道已經關閉,再也無法興風作浪了。
這是個好消息,五角大樓應該能鬆口氣了。
“蛙人部隊呢?又得到什麼?”我問。
“一無所得。”老虎回答。
我不禁悵然,蛙人部隊是海中先鋒,如果他們都無法發現生還者,則鏡室盡毀,人員全死,再也不可能有唐晚的消息了。
在病房裡用餐後,老虎帶我離開了這所秘密戰地醫院,回到了基地附近的一個軍方酒店裡。
“還有很多專家等着見你,不過,我已經提議,請他們明天過來,因爲你剛剛康復,需要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夏先生,我一直覺得,你像鐵人一樣,不會被任何困難擊倒。振作起來,別讓我失望。”老虎滿含希望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