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冷風呼嘯。
一間簡陋的茅屋之內,荊天下正在擦拭着劍身,屋內燈光搖曳,一截殘燭被透過的寒風吹得忽明忽暗;可是屋內卻算不上黑暗,寒光四溢,劍氣耀眼。
這把劍長約三尺,從質地看是青銅所造,劍柄和護手都極短,劍身寬大,鋒刃竟佔去了三分之二。
荊天下的右手拿着一塊兒油布,在仔細的擦拭劍身,那一絲不苟的神情彷彿是在擺弄一件絕世的**,小心翼翼中帶着一絲敬畏。
他已經擦了至少有十遍,這把劍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放過,劍身發出的光亮照亮了茅屋,也映照着荊天下冷峻和堅毅的表情。
他看起來有三十多歲,面部的線條棱角分明,鼻樑高挺,嘴角微微上翹,深邃的眼瞳凌厲冷酷。
他手中的這把劍有個名字,叫做‘離人愁’,是他花了500兩銀子,找到一個鑄劍高手,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纔打造成功的。
望了一眼屋子牆角的那張木牀,荊天下的眼神變得柔和,他輕輕走到牀邊,看着正在熟睡中的兒子,燈光下,恬靜的臉龐上帶着笑意,彷彿在做一個好夢。
荊天下的眼睛盯着兒子,心中想道:“盈雪已走了十幾日,算算行程,也該回來了。不知她此番前去見到左大人,會帶來什麼樣的消息?
如今閹黨得勢,左大人在朝中的處境危險重重,他對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縱然一死也要報答這份恩情,兒子斬龍雖然剛滿十歲,但有盈雪的照顧,並不讓人擔心。反倒是左大人和東林黨岌岌可危.....”
他暗自嘆了口氣,走到門口,掀開了一絲門簾,立時,一股寒風夾帶着雪花撲了進來。
他回身拿起長劍,索性走了出去。
此時的天空,狂風捲着雪花,紛紛揚揚,仿如瓊花亂舞,漫空皆白,四周的樹木和地面之上也積了厚厚的一層。
荊天下仰天深吸了一口氣,驀然間手腕一動,長劍疾揮,但見他身隨劍走,雪夜中恍如萬點繁星閃爍,空氣中傳來‘嗤嗤’聲響,劍影重重寒光耀眼,身前的雪花彷彿被刺成了無數的碎片,更加的飛灑飄落。
正在此時,從遠處‘飛’來了一道影子,似是人影,可是足不沾地,仿如在御空飛行,轉眼間到了茅屋跟前。
人影落了下來,藉着雪光,依稀可見這是一名年輕的女子,一襲的白色長衣,胸前高聳,露出一截肌膚勝雪的頸部,頭上戴了一頂斗笠,面容被白紗遮蓋,五官看不太清。
女子的身材纖瘦,腰間佩劍,顯然也是一名武林中人。
荊天下就在這時剛剛收勢,停身看到白衣女子,冷冷的眼神中透出了喜色。
“你終於回來了,很好,進屋。”
簡短的說完三句話,荊天下和女子進了茅屋。
女子除下了斗笠和麪紗,坐在荊天下的面前。她是個十分漂亮的姑娘,年紀在二十歲上下,眼神明亮,帶着迫切的渴望,盯着荊天下。
“盈雪,你見到左大人沒有,可有什麼消息?咦,你的肩膀怎麼了?”
荊天下看着女子左肩的一道傷痕,神色凝重。他知道面前的女子非但輕功卓絕,劍法更是江湖馳名,能傷的了她的絕非泛泛之輩。
“大哥,在回來時的路上我遇到了關外的女真武士,他們在追殺一個人,我看不過,出手幫了一把。”
女子說的輕描淡寫,荊天下卻清楚那必是一場惡戰,否則以盈雪的身手,縱然不勝,全身而退應該不成問題。
可是千里迢迢,女真的武士爲何會不惜冒着嚴寒來到關內,是什麼人能讓他們如此的重視?
他深邃的雙眸露出一絲迷惑,嘴角上揚,浮現出一抹微笑的神情。
“哦?還有這等事,在什麼地方?”
“就在小商橋北二十里處。”
盈雪接着說道:“那人的年齡和你差不多少,名字好像叫做離恨天,手中的兵器是一杆長槍,槍法辛辣詭異,但是女真人多勢衆,也不知他能否脫身。
小妹急着趕回面見大哥,但又不想看女真人如此猖狂,於是就助了他一臂之力....”
她說着嫣然一笑,顯露出幾分調皮的神色。
荊天下正拿出金創藥,爲盈雪塗抹傷口,聽此眼神一亮:“大魔頭離恨天?此人心狠手辣,武功高強,聽說他的祖上是本朝洪武年間的第一大富翁沈萬三的貼身護衛,深得沈家信任,沈家後來因爲‘藍玉案’沒落,離家的後人也漸漸沒有了消息。
但是在八年前,離恨天突現江湖,自稱離家後人,並且大開殺戒,在武林中掀起了血雨腥風,死在他手下的江湖人物不下百人。
這其中的原因在於江湖的一個傳聞,說離家有一份武道的修煉秘訣,這份秘訣可讓武者修神成仙,踏入長生。
雖然不知真假,更沒有聽說有誰得到了秘訣修煉成功,但百餘年來,仍然引起了不少人的覬覦。”
盈雪笑道:“大哥見聞廣博,聽你這樣一說,莫非那些女真武士也是爲秘訣而來?看來這秘訣非同小可,不然也不會驚動女真的四貝勒親自出馬…..”
荊天下失聲道:“皇太極?你見到他了?”
“小妹沒有見到,但聽那些女真武士說,他們的四貝勒馬上就要趕到。”
荊天下沉吟低語道:“努爾哈赤共有十五子,只有四人被封爲貝勒,這皇太極是他的第八子‘四貝勒’,自幼勇力過人,八歲之時就能拉開三百斤的大弓,馬上步下樣樣嫺熟,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是後金的第一高手,如果他親自前來,離恨天人單勢孤,恐怕會有危險。”
盈雪嬌嗔道:“大哥,你本身尚且自顧不暇,還有心思去考慮一個大魔頭的安危?”
荊天下遽然一醒,失笑道:“你說的不錯,對了,左大人現在的情形如何?”
“左大人和東林黨已全部被閹賊下了大獄,大哥,事情萬分危險,你一直爲他們做事,小妹怕……”
荊天下吃驚非小:“想不到閹賊下手這麼快。”
停了一下,他慨然道:“士爲知己死!我早已做好了和閹賊算賬的準備,魏忠賢,荊天下豈會怕你!”
看了一眼熟睡的兒子,他沉聲道:“事已至此,此地不宜久留,我把斬龍交付給你,半年之後若是沒有我的消息,你就幫斬龍找戶人家收養,你自己也…..也考慮嫁人吧。”
“大哥,你……你要做什麼?爲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大哥決定明天就起程去京師,不殺魏忠賢誓不罷休!”
盈雪明亮的目光變得黯淡、憂傷,微微低下了螓首,可是又忽地擡起頭來,決然說道:“大哥,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會等你!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會撫養斬龍,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
我不會把斬龍給任何人,更不會嫁人。我要你活着回來,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直到我死了爲止,你聽清楚了?”
盈雪的聲音不大,可是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和語氣讓荊天下相信,她說到一定就能做到。
他嘆了一口氣:“你這是何苦,盈雪…..”
荊天下明白眼前女子的心意,自從五年前妻子病逝,盈雪就一直在默默關心着他,他何嘗不想有個時刻等待自己的女人,在他滿身疲憊回來的時候,倒上一杯熱茶,說上幾句貼心的話語….
只是,他是一個殺手,自身的性命尚不能有安全的保證,雖然,他被人稱作‘殺手之王’,出道十年從未失手過。可是誰又能保證下一次的行動有沒有危險。
他已經連累了一個女人,讓她終日裡爲自己擔驚受怕,最終鬱郁而死。他不想再害了另一個女人,而且,他已經有了兒子,他害怕兒子不能接受。
就在此時,茅屋的外面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荊天下,故人來訪,你還不現身?”
這裡的地勢極爲偏僻,平常人很難找到,何況又是在這樣的風雪之夜。
荊天下劍眉一挑,他已聽出了來人的聲音。冷冷一笑,拿起了‘離人愁’。
盈雪和他對視一眼,雖然沒有一句話,卻已經交流了千言萬語。
“盈雪,該來的終歸要來!你喚醒斬龍,也許,今晚就要分別,這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可無論如何,我、我會念着你的。”
盈雪撲到荊天下的懷裡,無聲的擁抱。
荊天下走了出去。
盈雪走到牀邊輕聲喚醒沉睡的少年,年幼的荊斬龍揉着雙眼,看着面前的女子。
“盈雪姑姑,你什麼時候來的?爹爹呢?”
他雖然只有十歲,但是眼神明亮,看起來卻有一股英武之氣,眉目間和荊天下頗爲神似。
“好孩子,斬龍,你爹爹就在外面,穿好衣服,等會跟着姑姑走....”
“去哪兒?爲什麼要走?”
“你先別問那麼多,來,穿衣服。”
盈雪戴上斗笠,披上面紗,背上了包裹,荊斬龍也穿好了衣服,兩個人出了茅屋。
屋外風雪依舊,一個人影立在雪地之中,他穿的雖然是一身黑衣,卻已被飄灑的雪花染做了白色。
荊天下就站在黑衣人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