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見符天君周身碧光竄起,如萬千明鏡一時反照,將來勢洶洶的簫聲盡數擋回。
楚碧柔早有準備,“尋音訣”控音變調,簫聲轉銳轉高,竟將怒返而回的簫聲匯融一統,暱然無間。
《秦王破陣樂》曲中昂揚之氣亦隨之高標而出,提攜玉龍爲君死,不破樓蘭終不還,淋漓酣暢,盡展王者之威。
紫微、徐良湖、駱萊盛、北門吹血一衆旁觀人等雖然早已凜神,仍覺無可抗拒的簫聲強勢侵入識海,靜守的道心亦有動搖之感,忙不迭各將護體真氣提至巔峰,才保心神不失。
符天君嘆道:“這還算是個樣子。只可惜,心音已偏,神髓不在,貌狀形擬,全落下乘。”
他從儲物囊中取出瑤天古琴,情深款款的撫着琴面,復又嘆息道:“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也幸好知音在此,否則此一曲便沒有彈奏的必要。”
嘆息聲未絕,忽聽猛獸堡城頭上響起“撲通,撲通!”兩聲,卻是韓利藍與田無憂一同摔倒。
原來他兩人雖已閉塞耳目,仍無法斷絕簫音蠱惑,心神如同脫繮野馬,幾有走火入魔之象。身旁胡晴察覺他們兩人異狀,只好出手將其擊暈。
駱萊盛道:“紅兒,你帶田先生他們去堡中好好休息。”他自也看出駱綺紅爲應付簫聲而捉襟見肘的窘迫。
駱綺紅爽快點頭,當先引路。秋名山抱着田無憂和韓利藍兩人,大步疾行,前往猛獸堡雅韻軒暫避鋒芒。
待秋名山返回城頭,卻見符天君已盤膝在地,一如獨坐幽篁,渾然自忘,聚精會神只在琴絃之上,手指有情撥弄,卻因簫聲瀰漫,聽不清楚他到底在彈些什麼。
秋名山大爲驚異,暗忖道:“符天君的琴聲怎的不帶絲毫真氣,他就算修爲獨絕,也不當自負如此啊。”
胡嵐亦是疑惑不斷,偷問胡晴道:“姐姐,這個符天君怎麼如此呆怪?這場琴簫對決,說是音律較量,說到底還不是修爲的對抗嘛。符天君的琴聲不帶絲毫靈力,只是被動挨打,又怎能打敗楚碧柔?難道說,他現在對楚碧柔還是心存輕蔑,不屑出手?”
胡晴搖頭道:“我也不清楚符先生何以能如此淡然,且靜觀其變吧。”
楚碧柔眼見符天君如此自負,既沒有於琴音中暗藏殺機,也沒有另施“鬼幽探玄掌”,便算涵養再好,亦難免微微惱怒,心道:“我修爲雖少遜於你,卻同是宗師身份,由不得你輕侮。你言語上沒半分尊重也就罷了,這般目中無人,是真覺得妙音宗可欺嗎?既然你肆意囂張,就別怪我心狠了。”
怒意驅動簫聲,王道之師舉起吊民伐罪之旗,浩漫湯湯,沛然而進,將每一下簫聲鍛成最鋒利的神兵利劍,義正辭嚴的包圍符天君。
這哪裡是簫聲,這分明是海浪四涌,逃遁無門;分明是驛軌四達,無遠弗屆;分明是劍氣縱橫,窮宙覆宇。天地每一處空隙固然躲閃不開這簫聲,人心每一個角落亦是抗拒不了這簫聲。
符天君卻絲毫感受不到這恐怖洶涌的簫聲。他只是旁若無人的彈着琴,旁若無人的說着他的心。
天下再大,閒人再多,彈琴之時,也只有他和它。
鬼幽神功雖是絕頂功法,但符天君心神全浸在琴曲中,連役使真氣也一併忘卻。可憐這一點護主心切的護體真氣,雖然拼盡全力,仍是無法抵禦住妙音宗主十重尋音訣的凌厲發難,不多時,已如金甌難圓,黯然飲恨。
“砰!砰!砰!”
符天君全身各處都被簫聲真真切切的擊中,好比銅琵琶連彈,鐵馬金戈的走了一遭。他卻安如泰山,神色不動,只管操弦弄聲,既沒有身體受創的疼痛感,也沒有危機臨身的迫切感,沉浸在忘我世界。
楚碧柔心頭暗凜:“符天君好深厚的根基!受我‘八音馴龍’之招,竟能若無其事。好,縱然勝之不武,我也必要將你擊潰。”
趁着符天君未加防備,簫聲乘勝追擊,怒涌如潮,一次次的拍擊符天君孤傲身軀。
除趙昀外,胡嵐對其他男子素不關心,但此時眼見符天君在簫劍聲刀衝擊下一聲不吭,不禁生出些許不忍之心,悄語胡晴:“姐姐,符天君怎的忽然變傻了?明明這麼高的修爲,卻一直不還手,真是看不懂他。”
胡晴恍如未聞,怔怔的只是不答。
胡嵐忍不住拉住胡晴胳膊搖晃,嗔道:“姐姐!”
胡晴這纔回過神來,輕輕道:“符天君不是變傻,而是真正的癡於音律,就像郎君癡於劍一般。他此刻正用心彈奏天人之曲,自是無暇去管什麼安危輸贏。”
“天人之曲?姐姐,你說什麼呢?”
胡嵐反問道:“怎麼,你沒聽到他彈奏的曲子?”
胡嵐茫然搖頭,眼睛卻忍不住瞟向葉芷,更是詫異:“楚碧柔那老女人的簫聲這麼響,將琴聲全掩住了,我根本聽不到一縷琴聲啊。怎麼你們都像是聽到了他彈琴一般?”
胡晴篤定的道:“不要急,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聽到的。”
簫聲不斷衝擊之下,符天君神識固然無恙,身軀卻漸漸的遭受重創,似乎下一刻便要吐血身亡。
楚碧柔一面不解符天君爲何不放手開殺,一面祈禱符天君繼續呆滯下去,好讓她得以克竟全功,完成偉業。
便在楚碧柔忐忑煎熬的情緒中,她忽然聽到“錚”的一聲。
這一聲突如其來,不是從耳朵竄入,而是從心間直接生髮出來,就好像一顆埋在泥土中的種子,默默的度過了寒冬,一到春天,就自然而然的出土萌芽。
楚碧柔忍不住一驚,握住鐵簫的纖手也是一抖。她意識到不妙,急忙勒住意馬心猿,神思凝注,專心吹奏鐵簫。
“錚!”
“錚!”
“錚!”
楚碧柔心中那一聲又一聲的琴聲卻越來越明晰,終於連成了清泠冷調,終於無可抑制的遍地開花。
而鐵簫中飛出的《秦王破陣樂》也頓如脫胎換骨,怒發昂揚轉爲悲愴冷幽,一時陷入不可知的窅冥奇境。
這聲音非但已不是《秦王破陣樂》,簡直連簫聲都已不是。
極度震驚,極度恐懼,楚碧柔卻只能無奈的在識海中大喊一句:“這是琴聲!我竟在不知不覺中,被符天君的琴聲牽引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