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問佛3傾城之愛

83.問佛3-傾城之愛

這一夜,剛剛進入初冬的滬城,下了第一場早雪。

對於千千萬萬普通的亞國家庭來說,在抱怨糟糕的天氣時,急急拿出了禦寒的綿被,穿上綿衣,戴上手套,遮雪的氈帽,避風的圍脖。

不識世愁的孩子們,在街頭巷尾追着鬧着,玩起了打雪仗的遊戲。

悉心的妻子早早升起了碳火,爲晚歸的丈夫溫一壺好酒,爲放學的孩子暖一杯蜜水。

廣播臺裡傳出的依然是抗戰的消息,還有港城的流行音樂,和江南小調。

圍在爐火前的人們,或聊着時局,或拉着家常。

似乎這是個很尋常的夜晚,雖然突然下起一場大雪,定然無人會聯想到這跟一個女子和她的孩子的生死,有任何關係。

飛機場

一輛輛卡車將各種食材和珍貴藥物運上了一架龐大的運輸機,其體積跟當年的輕夫號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還有一臺臺最先進的醫療設備,也被運了上去。

在宛如宮殿般巨大的空間裡,一座可謂全世界最先進的小型醫院被臨時搭建了起來。

身披黑色披風的俊美男子,懷中抱着仍靜靜沉睡的女子登上了運輸機。

軒轅夫婦也相扶相攜,跟着上了飛機。

很快,在大雪紛飛的天空中,巨大的運輸機劃破了雪簾,衝入雲層之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但在六年後,新亞國成立的歷史課本上,卻將這一日定爲兩國大戰徹底暴發的歷史紀念日。

就在織田亞夫的飛機飛向西藏的同時,距離滬城一百多公里的那座寡婦村,在一聲震天動地的爆炸聲中,被火光黑煙吞噬怠盡,一夜之間,移爲平地,只餘焦土,再看不到曾經村子的一星半點痕跡。

書上稱,在這個村子裡,由於國民政府的秘密行動爆露,一支女子特攻隊與東晁帝軍爆發了一場殊死搏鬥,最終以東晁帝軍全軍覆滅,還死掉了一個貴族爲結束,便給了東晁帝軍開戰的藉口,誓言一定要爲死去的戰士報仇,兩國大戰正式打響。

……

在織田亞夫出發要去西藏布達拉宮時,靜子也想跟着一塊兒去,爲輕悠祈福。

林少穆當然不同意,把小木頭拿出來做擋將牌。

誰料靜子竟是鐵了心地要走,竟把小木頭塞給了林少穆。

夫妻兩這一推一攘,就把小木頭給弄醒了。

這根本沒睡寶的奶娃娃立即就發了頓起牀氣,哇啦一聲大哭起來,哭得叫一個可憐兮兮,讓人不忍。

靜子也哭了,抹着兒子淚漣漣的小臉,說對不起,她欠了輕悠母子太多,就怕西藏一行兇多吉少,不能償還,必然相隨,方能一解心頭愧疚。

小木頭彷彿真聽懂了似的,在母親的隅隅私語下,終於不哭了,眨着大眼睛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咬起了小手指。

林少穆哪裡捨得靜子去勞累奔波,先不說織田亞夫讓不讓了,這一路上還不知要怎麼折騰,西藏那方現在可不比建國後五十年終於通了車,路那麼好走。加上現在又入了冬,恐怕還有大雪封山,高原反應等等未知的麻煩。

靜子從小生活在普通環境,沒有到過那樣特殊的地理環境。

但是林少穆這些年執行特殊任務,對那方的情況,自是相當瞭解。

最重要的還有一點。

“靜子,你纔剛剛生產,若不好生休養着,會落下一輩子的病症啊!”

“病症就病症,比起輕悠和小小寶受的苦痛,我這點兒病症算什麼。林少穆,你給我讓開!”

“不行,我不準。你是我孩子的媽,我不准你這麼糟蹋自己。”

“我糟蹋自己又怎麼了?當年我明知道你對我有嫌隙,我也嫁給你了。那也是我自己願意,是我自找的,你管不着。你讓開!你沒資格管我,你早就把我休掉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你讓開——”

一提當年,林少穆心頭就糾結,脫口的話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靜子趁機掀開人,就朝門外衝去。

林少穆又氣又急,追了上去,在人出門前,一個手刀落下,女人回頭驚愕震怒地瞪着他,也終是不敵攻擊,眼一黑,昏了過去。

“靜子,你怎麼就那麼拗啊!唉,就算織田亞夫讓你跟去,你以爲他會像照顧自己老婆一樣照顧你嗎?!極北的風,比冰刀子還割人,就是身形健壯的士兵都受不了,何況你還在坐月子啊!你這一去,根本就是去送命,而不是去祈福。”

林少穆將靜子抱回房,妥帖安置,坐在牀頭只嘆氣。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能活下來,也是個奇蹟。織田亞夫在出發前,也同樣對他下了話,要是再讓他看到他們一家,革殺勿論。所以,他就是拼着被靜子罵死怨死的份兒,也只能這麼做了。

這時候,襁褓中的小傢伙,大眼睛咕嚕嚕轉,東張西望,對於爸爸媽媽的苦惱煩憂,毫無所知,自得其樂地吐着奶泡泡。

……

除了靜子,身中五槍、一顆子彈差點兒穿過心臟的十郎,也想跟着一起去西藏。

自然,沒有人會答應。

因爲她這一去,大概在路上就可能支持不住,因爲高原氣壓影響,流血不止死掉。

那等於是去送死。

十一郎當然不答應。

十郎的堅決,最終也被十一郎的手刀給滅掉了。

只是,當十一郎跟着織田亞夫坐飛機離開時,並不知道,他前腳剛走,昏迷中的十郎就被人給摸走了,帶上了前往應天府的火車,開始了完全屬於她自己的人生之旅。

那時候,這偷人成功的賊人頗爲得意地朝天空比了個“中指”,心說,臭東洋鬼子,爺們讓你橫。嘿嘿,等你回來,我看你還到哪兒去找未婚妻。

回頭,他伸手彈了下女子光潔的額頭,目光中有戲謔,還有他自己也不知道一絲柔情蜜意。

……

事實上,林少穆的猜測一點兒沒錯,在飛機進入西藏領空後,強氣流天氣已經不適合繼續飛行,飛機不得不提前迫降在拉薩市外。

這一路上,輕悠躺在恆溫房裡,氣壓和氣溫都被嚴格控制。

醫生和護士都穿着雪白的抗菌服,在進出之間都進行了嚴格的把關。

這些醫療人員全是東晁軍醫院的人,只有一名亞國醫師,正是執意要留下護衛輕悠母子的袁若彤。

袁若彤堅持留下時,薑母很欣慰,說醫者仁心,便也由了她。

然而姜家幾位表哥卻很不贊同,擔心她出事兒。

呃,當然,這不是指擔心織田亞夫這方的人會傷害她,畢竟輕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織田亞夫更會以禮相待。反而是擔心,她那過於“一針見血”的獨特思維,口無遮攔地把人給得罪了,爲自己招來禍端,就麻煩了。

對於袁若彤自己來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一心想跟着來,也許是奇怪輕悠那一息心脈到底是被什麼神秘力量保護着,又或者是因爲親見男人那令人動容的深刻情感,更或者也想來朝聖,瞧瞧傳說中的活佛,和宏偉的宮殿。

也許,都有一點點吧。

“彤彤,謝謝你了,我已經好多了。”三娘一邊捧着氧氣罩,一邊感謝袁若彤施針。

“秀秀姨,您別客氣了,這一天你都說過十八個謝謝了。咱可是一朵嬌花正豔哪,可不能謝了。”

三娘失笑了,心裡卻真是極感謝這個好心腸的小姑娘。

袁若彤回頭又給軒轅瑞德施針,俏皮的打趣兒惹笑了兩佬,也化解了這一路上過於沉悶的氣氛。

軒轅夫婦自進入高寒環境後就誘發了高原反應,一直離不開氧氣瓶,袁若彤便成了兩人專門的醫院人員。

聽到那方有人喚了聲“殿下”,袁若彤又不自覺地瞄了過去。

在全透明的恆溫室裡,始終一身筆挺的黑色軍服的俊美男子,拿着一本有些破爛的小冊子,坐在女子身邊。

然後,他學着她之前教給他的幾個指壓穴道的方法,一邊幫妻子放鬆,一邊捧起那小冊子,念着什麼。

因爲距離太遠,袁若彤聽不到,卻從那兩片薄薄的脣動中,隱約讀出了男子頌唸的內容,似乎是一首首十分動人的情詩。

那一刻,袁若彤感動得無以復加,很慶幸自己當初爲了給不利於言的病人症治,專門學了脣語,才能“看到”如此美好深摯的情感。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傾城之愛。

……

“輕悠,之前我跟我的教育部長交流時,他意外地提到了,在女子懷孕時,可以給腹中的孩子做胎教,那麼以後生下的孩子,就會擁有意想不到的特殊才華。”

他扯了扯脣角,似乎並不信以爲真,卻道,“我不信天,不信教,更不信佛。可是我相信,我說的話,你都能聽到,就像小小寶知道媽媽有多辛苦,還乖乖住在你的肚子裡。”

他翻了下那破爛又泛黃的小冊子,說,“這東西是我剛纔從機長那裡拿來的。他在西藏那片兒潛伏了多年,十分熟悉那裡的情況。他告訴我說,這上面的情詩,就是你說的那個活佛所著。”

伸手撥了幾頁,他握起她的小手,送到脣邊吻了吻,“我已經看完了一遍,真心說,這裡面的平仄壓韻,起承轉和,比起亞國其他流傳千年的古詩詞的內涵韻味兒,還是差了些。不過,我想你會喜歡,我念給你聽聽看。”

正要開口時,他突然捂脣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了躁動的血腥氣。

屋外的醫生見狀,都緊張地圍了上來,拍打玻璃牆,卻被男人擡頭的一眼,都嚇退回去。

那時,袁若彤聽到那些人說,親王殿下的情況也很不對勁兒,但是殿下又不讓他們診看,實在讓人憂心哪!

他只喝了兩口水,便唸了起來,“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他突然打住,回頭看着昏迷中的人兒,腦袋偏了偏,無意識地張了張嘴,逸出一聲“亞夫”。

他握緊了掌中柔軟的小手,應了一聲,“寶寶,我在。”

“我一直擔心,害怕,你之前一直昏迷不醒,是還在怪我給了你一紙離婚協議書。所以你才故意跟我質氣,不理我,要用死來懲罰我。”

“還好,十郎說你看過協議後,就原諒我了。傻丫頭,我們曾在爸爸面前立下重誓,此生不離不棄,與子攜老。我怎麼會捨得跟你離婚呢?”

那時,袁若彤看到男人牽起女子的手,勾住了小勾,輕輕地空中晃了晃,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個活佛可真會洞悉人心哪!當初我在去伽南寺的路上,就看到你了。你一定不知道吧?如果在那之後,我們沒有在會稽園裡再見的話,我想我們就不會戀上。可是,你竟然冒冒失失地就從桃花林裡衝了進來,我那時候還在想,這小笨蛋的腦子會不會被巖武石給嗑成爛雞蛋了……”

他低低地笑出聲來,感覺掌心裡的小手又動了動,掌下的肚部似乎也被踢了一腳。

他的眼睛一下亮得像星子,裡面流動着整個銀河的光芒。

“寶寶……”

他吻着女子的手,似乎還有晶瑩的亮光,從他眼中跌落。

那時,袁若彤不可自抑地發出一聲嘆息,回頭才發現軒轅二佬也看着那方,無奈嘆息,暗自垂淚。

袁若彤尷尬地吐吐小舌頭,好奇地問,“軒轅伯伯,我聽少言哥說,他……呃,爲了娶到軒轅姐姐,專門遠渡重洋而來,是真的嗎?”

軒轅瑞德不由有些尷尬,吱唔了幾聲也沒抖個明白話來。這追女兒是真,可是侵略自己的祖國也不假啊,這叫人怎麼說啊!

三娘宛爾,接過了話頭,滿足了袁若彤充滿少女浪漫情懷的猜想。

小姑娘發出一聲感嘆,大眼裡都是星星和月亮,看着玻璃恆溫房裡的畫面,更覺得美不盛收,世間唯一。

於是,她悄悄地拿出了照相機,偷拍照片。

但是隻咔了一張,就被人告發,當場逮了個現行,送到織田亞夫面前受罰。

“拍了幾張?”男人問,拿着照相機看了看。

“就一張。角度也不怎麼好,還被那人擋去了一大半。真是的,人家只不過覺得這氣氛和畫面很美,想要拍下來做留念。未來,那個……未來也好給你們的寶寶看看,他的爸爸媽媽爲了他能平安降生,有多麼辛苦,多麼努力。難道也不成嗎?真是小氣鬼……嗯,你輕點啊,把我的手弄折了,回頭我怎麼給你們夫人做鍼灸啊!要是失手了,我可怪你頭上哦!”

還真是歪人有歪理,得理不饒人了。

男人將相機扔還給袁若彤,沒有怪罪,還說,“照片洗出來,側面的你可以保留,正面的全部還給我們。”

沒想到竟然是這結果,袁若彤歡喜極了,當男人重新進了玻璃房,拽拽地朝那告狀的人揚揚手上的相機,就給兩夫妻咔了十來張照片。

這個時候,袁若彤並不知道自己嬌憨任性的模樣,因與輕悠有幾分相似,才讓織田亞夫放任了她的好奇舉動。而從這一日開始,袁家也與織田家、軒轅家,結下了不解之緣。

“如果不相愛,便可不相棄。”

“輕悠,你這個小傻瓜,如果我不夠愛你,就不可能遠隔萬里,追你到亞國來。”

“爲了你,我連自己的軍隊,戰場,都通通扔下了!你要是還敢說一句離婚,下次我一定把你的屁股打腫,讓小小寶笑話你。”

“我怎麼捨得不愛你,更不可能拋棄你。”

他突然敲了下女子的額頭,“可是你這個小混球,你數數你到底拋棄了我多少次?”

他苦笑一聲,捏了捏明顯消瘦了許多的臉蛋,長嘆一聲,“想我堂堂東晁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殿下,竟然被你這個小混球拋棄了一次又一次,還要屁顛顛地回來求你原諒?我容易嗎我?”

“小壞蛋,你睡了這麼久,是不是該醒過來跟我說一句對不起了?”

那時,亞夫將輕悠緊緊抱在懷中,終於安全渡過了飛機降落時的強烈震動。

機長和所有乘客都被這一連串可怕的震動,弄得臉色鐵青,身上至少綁了三條安全帶,劇烈的顛簸震得人心臟都差點兒停跳。

從機窗裡朝外望,什麼也看不到,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和令人難以想像的劇烈風聲,颳得鋼鐵澆鑄的大飛機也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讓人心底直發毛,擔憂那大風會不會把飛機都刮壞了,要是人出去不是會被直接刮跑掉?!

機長看不到外面的情況,急忙跑來向織田亞夫匯告情況。

此時,正是深夜,正是藏地最寒冷最可怕也是最危險的時刻。

機長的建議是等到這會子過了,再整裝行禮,坐裝甲車出去,纔夠安全。

可這報告完畢,玻璃屋裡的人彷彿聽而未聞,那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懷中人身上。

他感覺到掌心的小手,似乎動了一下。

他緊張地盯着緊閉的眉眼,眼眼也不敢眨一下。

“寶寶?”

手指微顫着撫上小臉,輕輕揉過微微泛紅的眼角,聲音極輕,輕到幾無可聞,可落在一個人的心上,卻已經是重若千斤。

輕悠終於醒了過來,但是……

“亞夫,你怎麼還沒把頭髮弄乾呢?”

“你不是說,你是我老婆,打理老公都你這做老婆的責任麼?我等你來幫我吹乾頭髮。”

“嘻嘻,好啊!可是,人家現在還沒力氣呢?我要吃東西。”

“好,我叫人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烤土豆餅。”

“啊,不要啦!人家都說愛吃土豆的女人,都會生兒子,人家要生女兒。”

“好,那就吃土豆餅,生女兒。”

於是,可憐的機長被親王殿下徹底無視了,掌廚成了親王眼裡的一號紅人兒。

輕悠由亞夫喂着,有一勺沒一勺地吃着東西,但是吃着吃着,就會突然昏過去。

亞夫立即叫人察看,醫療人員們都如臨大敵般,戰戰兢兢。

有時候正檢察時,輕悠又突然醒了過來,嚷着要吃水果。

這情形要是讓神精衰弱的人碰到,當真是承受不了的。

讓袁若彤第二個奇怪的事兒,便是軒轅夫婦屢次想引起輕悠的注意,輕悠卻聽而不聞,視而不見般,她的眼裡,心裡,彷彿只有織田亞夫一個人。

這情形,讓軒轅夫婦也十分焦慮,私下問過袁若彤很多次。

她只能這樣解釋,“大概因爲你們的女兒昏迷前後,以及遇難前後,最渴望見到的就是她的丈夫。而人在最痛苦難過的時候,通常會選擇最能讓她放鬆,安心,或者最能給她安全感的人,做爲精神支柱。從而暫時摒避掉外界的其他可能引起她不快的因素。”

她滿以爲自己頗有些專業的解釋,能得到兩佬的認同,讓人安心。哪知道,聽了她的話後,軒轅夫婦明顯變得更爲低落了。

那當然,你丫這暗示人家父母是會引起女兒不快的因素,這是個正常人都不會開心的不是。

袁若彤這缺根筋的腦子百思不解,便又專注於研究輕悠身上的奇異反應。

然後,她很快發現,當她搖晃轉經筒時,軒轅輕悠在亞夫的呼喚下就會醒過來,且還會保持較長時間的清醒狀態。

當然,除了亞夫還是誰也不認,不說,不答話。彷彿在她的世界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亞夫,小寶兒還好嗎?”

輕悠撫着肚子,眼底都是擔憂。

“放心,大夫說,一切都好,只要你能乖乖按時吃飯。來,再喝口羊奶。”

他勺過一勺溫熱雪白的奶,送進她微張的口中。

可是她突然閉眼昏了過去,勺子哐啷一聲,掉進碗中,他久久地僵在那裡,眼底滲出一絲絲的痛楚,和濃重的不安。

這便又是一片人仰馬翻的混亂搶救。

末了,袁若彤被男人用力抓着手問,“她和孩子還能撐多久?”

袁若彤早急得紅了眼,“這個,最,最多不超過三日。我看,你還是讓我給她引……”

“不!她能支持住,她一定能。”

男人甩開她,走到女人身邊,又握着女人的手,喃喃低語着,“輕悠,爲了我們的孩子,你一定要堅持住。小小寶,你不能走。這是最後一次!”

他不住地親掌掌心的小手,親吻女人昏迷的臉頰,輕輕撫着那高聳的腹部,一邊親吻,一邊呢喃着外人聽不清的話語。

直到天色大亮。

……

三娘早早醒來,發現外面已經天色大亮,從機窗裡朝外望,那是一片萬里無雲,地上一片黃色沙礫漫延到沒有盡頭,零星可見黑色的耗牛散佈其間。

她立即起身去了小廚房,給家人熬了一鍋香粥,放了女兒最喜歡吃的豆子。

她小心地端到玻璃房外,輕敲玻璃門,喚着亞夫。

可是當她往屋裡看時,男人慢慢擡起身,轉頭看向她時,手上的熱粥哐啷一下打落在地。

“亞夫,你,你的頭髮……”

之前只是華髮,現在竟然已經完全的雪白,再沒有一星點黑色。

誰能知道,在這短短的數個小時裡,男人的內心又經歷了怎樣的生死煎熬,積壓了多少無法說出口的痛苦和折磨,在希望與絕望之間徘徊了多少次,卻仍然走不出這個似乎早已註定的死局。

……

“已經通知那邊的人了嗎?”

“殿下,已經全部都安排好了。活佛正在布達拉宮講法。”

“很好,立即出發。”

男人安排好一切,回頭進玻璃屋,小心翼翼地將妻子抱上了裝甲車。

軒轅夫婦和袁若彤也跟着進了裝甲車,車內的擺設,舒適到令人咋舌,三人久久無法言語。

裝甲車開動時,亞夫輕輕搖着輕悠,脣角勾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說,“寶寶,我們現在就去布達拉宮。”

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順利,從他們降落的地點到布達拉宮,只需要一天半的時間,就能開到。

但是,當他們啓程沒多久,事情就發生了變化。

那時,裝甲車行到一處淺沼處,遇到了大量的牛羊在那裡汲水,堵住了前行的道路。

織田亞夫的警衛員十分惱火,出動去驅趕羊羣,不知說了什麼,就跟放牧的牧民發生了口角衝突。而當熟悉當地情況的機長前去調停了,情況不但沒好轉,竟然越變越糟糕了。

警衛長心下着急,怕自己辦事不周被親王責罰,加上這前後幾日裡發生的事也着實給警衛長的壓力極大。他這一着急,就掏了槍。

槍聲一響,驚了牛羊四處逃竄,更惹怒了牧民們。

“唉,不要開槍,不要打,不要打啊!”

機長又急又勸,卻阻止不了憤怒的牧民們跟警衛隊的人動起了手。

話說這西北地區的牧民,可不比東北那地兒。自有不同的風俗習慣,招了他們的信仰後,那就絕對不是什麼好客熱情的主人,立馬變身爲極惡地頭蛇,打你個沒商量。

加上這西北高原地極寒極嚴酷的氣候條件,牧民比起北平那地兒的可彪悍了不止一兩倍。

這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那時,織田亞夫正在喚輕悠醒來吃東西,卻聽到激烈的槍響後,詢問十一郎情況。

十一郎急忙出去察看,才道壞事兒了。

織田亞夫一聽,將輕悠交給了軒轅夫婦,便下了裝甲車。

一聲喝令,要警衛停止動手。

可是牧民們那方死了人,情緒已然控制不住,事態正嚴重擴大。

一個牧民死了親人,殺紅了眼地朝織田亞夫衝了上來,十一郎大叫一聲擋在前方,織田亞夫突然出聲說“不要傷人”,伸手一把將那砍來的刀擋住。

那牧民不甘,還要再動時,一聲梵音響起,彷彿高原的風聲,一下拂過每個人的魂靈,讓衆人的動作都是一窒。

緊接着,亞夫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呼嚕”聲。

他朝那方看去時,其他人都跟着愣住了。

一抹金光一下照耀進眼中,金色的轉輪,嵌滿了紅黃藍白的寶石,金色的青石綴子隨着走動,自然旋轉着,伴着一聲聲低沉而極富節奏感的六字真言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咒,好像是從人的靈魂深處發出的聲音。

彷彿這一瞬間,心裡的那些悲苦喜樂,擔憂恐懼,絕望不安,都得到安撫。

手持轉經筒的人,身披紅色袈裟,面容藹祥,神色安和,似乎脣邊還含着淡淡笑容,渾身都籠罩在柔和的金光,宛如真佛降世。

亞夫心中一異,可再一眨眼,那神奇的幻像一下就沒了。

走來的卻只是一個身着破爛袈裟的苦行僧,皮包骨頭的臉上,兩個深洞洞的眼窩裡,似乎看不到眼球,可是他直覺苦行僧正在看自己。

其他牧民立即向那苦行僧行了大禮,不知那苦行僧說了什麼,牧民們退開了。

機長立即迎了上去,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什麼,那苦行僧唸了一遍六字真言,走到了亞夫面前,又是一揖,手上的轉金筒不斷轉動着,仔細一看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木頭製品,根本不能和輕悠那件“神器”相題並論。

亞夫也不知道苦行僧說了什麼,立即轉身進車內將轉經筒拿了出來。

說,“我要救我的妻子,和孩子,我該怎麼做?”

苦行僧念着“唵,嘛,呢,叭,咪,吽”,回頭指了指那些因爭鬥而死去的雙方人員。

亞夫說,“好,我絕不在此殺生。”

苦行僧點頭,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揮了下右手,紅色的袈裟滑落一手腕,霍然露出他宛如枯樹般的手臂,那隻手也是灰黑色的,像是被什麼粗礪的利器磨噬過,指節大得可怕。

亞夫看到,在繞着淺沼的路邊,不斷有人站起又跪下,然後全身投地,或者作跪地叩首狀,反反覆覆,一步一叩地朝前走着。

苦行僧指着遠處那幢紅白色的宮殿,唸了一句“唵,嘛,呢,叭,咪,吽”,然後雙手合十,跪落在地,行了一個叩首禮。

不知爲何,衆人看着僧人虔誠的模樣,都有一種想要落膝叩拜的莫名衝動。

隨着那一句句反覆吟詠的六字真言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咒,心底的戾氣,都化爲一片祥和。

亞夫說,“我也必須像他們一樣,叩到活佛面前?”

苦行僧依然只是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朝亞夫彎身行了一個大禮,便轉身離開了,一邊走,仍一邊搖着轉經筒,不斷重複着六字真言,身影也慢慢消失在漸起的塵風中。

亞夫望着僧人襤褸的背影,突然便憶起了輕悠曾經講過的那個,爲了救活兒子的母親的故事。

“殿下!”

正在這時,袁若彤從裝甲車裡跑了出來,一臉焦急。

亞夫立即衝了回去。

輕悠已經被送上牀,又重新罩上了氧氣罩,呼吸極淺,臉上也透露出十足的痛苦。

袁若彤說,“剛纔又發生痙攣了。”

亞夫咬牙問,“孩子的情況如何?”

袁若彤說,“從下機到現在,沒有明顯動靜。我能護着夫人的心脈,可是我真的無法保證……殿下,還是……”

亞夫聲音一沉,“不,不能放棄。”

他握住了輕悠的手,俯身靠近了輕悠的耳朵,說,“寶寶,爲了你和孩子,我願意做任何事。你一定要堅持,跟我一起去見活佛!你記得你曾經跟我講過的那個母親的故事嗎?現在,你就是那位母親,我們可以創造奇蹟。我愛你,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

掌中的小手似乎動了動,緊閉的眼中,滑下兩串淚水。

亞夫吻了吻小手,毅然走出了裝甲車。

軒轅夫婦疑惑地跟着出了裝甲車,想問女婿又發生了什麼事,三娘心裡已經有些承受不了,想要勸說亞夫遵從醫囑。

可一出來,便看到亞夫跪落在地,帖掌於地,掌心向上,頭叩下了黃沙地。然後,起身,前行一步,又跪下地,俯身叩首,嘴裡默唸着那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如此,一步復一行,一拜接一叩。

警衛長嚇到了,上前勸說,“殿下,那僧人很古怪啊,您可別上了當。咱們還是趕緊上車趕路,就您這樣,夫人哪裡等得了,這裡的牧民……”

可是不管他說了什麼,男人都充耳不聞,最終他被十一郎拉走了。

機長着急啊,在男人嗑長頭已經行出五十多米時,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遊說,“殿下,您不是想像那苦行僧人一樣,嗑長頭到布達拉宮吧?那怎麼行哪?從這裡叩到宮殿,少說也要十來天,我怕夫人等不了那麼長時間。而且,活佛那時候可能會去雖的地方講經,咱們可不就會錯過了,那可怎麼辦?這人命關天,您……”

可是男人依然顧我,充耳不聞,置之不理,繼續叩長頭前行。

他的手上拿着那個金色的轉金筒,呼嚕呼嚕的轉動聲,伴着他口的六字真言,漸漸的,讓那些勸說的人,周遭隨行的人,都慢慢沉下了浮躁焦慮的心神。

咩~

一聲羊叫從旁奔了過來,眼見就要撞上正在叩首起身的男人,卻將將在男人面前停了下來,咩地又叫了一聲,便轉身跑掉了。

本來追着羊過來的牧民,一臉兇戾,似乎還對剛纔的衝突耿耿於懷。

可是當牧民看到男人虔誠叩拜的模樣,表情就漸漸變了。

有牧民奇怪,就詢問那唯一通藏語的機長。

機長簡單的解釋了一下,仍是一副焦急狀。

一個老牧民便朝他作了個揖,唸了一遍六字真言,說,“活佛會保佑他和他的妻子孩子的,你們不用擔心。心誠則靈!相信他的誠心一定會感動天地,唵,嘛,呢,叭,咪,吽。”

這個故事很快就傳到了每個牧民耳中,牧民們似乎十分感動,紛紛向亞夫行禮,唸咒,祈福他能得償所願。

袁若彤把打聽來的前後始末,一一講給軒轅夫婦聽。

聽完後,三娘已是泣不成聲,握着女兒的手直嘆,“輕悠,你何其命苦,竟然屢次遭遇這種危難。可是,你又何其幸運,能遇到這樣癡心不渝的男子。輕悠,如果你聽得到孃的話,你一定要堅持下去。爲了亞夫,爲了孩子……”

於是,在這個藏地最嚴酷可怕的隆冬,漫天風雪呼嘯,連放牧的人也幾不可見,在通往那座巍峨宮殿的朝聖之路上,出現了這樣一支奇怪的隊伍。

一輛裝甲坦克車總是開在路邊,而在後方一百米左右,一個身着黑色軍服的男子,嗑長頭,轉經筒,默唸着六字真言,不知疲倦,不覺痛楚,不論晨昏,不畏嚴寒風霜,一步又一步,朝向前方。

每當男人終於走到裝甲車前時,裝甲車便會又跟着前行一百米,如此周而復始,輪迴不歇,在旁人的眼裡,彷彿這輛車,就成了男人眼中的佛主。

……

一連三日,男人嗑長頭,轉經筒,沒有歇過一口氣。

他的軍裝已經磨破了,跪地時,膝蓋都在微微打顫,手肘雙掌已經一片塵灰色,雙手都被沙礫磨染成了灰黑色,上面佈滿劃痕,已辨不出原形,就和最初遇到的那個苦行僧一模一樣。

這期間,警衛隊長忍不住,又勸。

無用。

三娘心疼女婿,端着粥湯要他歇口氣,補充一下再繼續。

也無用。

軒轅瑞德着急了,拿輕悠來勸說。

竟然無用。

衆人開始覺得男人有些瘋魔了,就商量是不是應該動用非常方法,阻止男人這沒有盡頭,令人已經無法理解的做爲。

然而,這一遭在十一郎面前,被迅速終結了。

看着前方依然蹣跚而行的男人,十一郎聲音乾澀卻堅定地說,“你們不能阻止少主,少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決定的事,沒人能改變。除非夫人親口要求,否則,少主一定會堅持嗑到布達拉宮。”

果然,當袁若彤再一次報告輕悠醒來時,男人終於進了裝甲車。

那時候,他已經是滿面塵灰,也不敢碰妻子一下了。

輕悠睜開眼,看到亞夫的模樣,輕輕地笑,說,“亞夫,你是不是剛從校場回來?那麼多灰塵,樣子都看不到了?”

亞夫佯裝無謂地笑了笑,說,“是呀,校場灰塵真大。”

他的聲音粗喑得像是被風刃割過。

她彷彿沒有聽出來,又說,“那你還不快去洗洗?”

他說,“不行,寶寶你已經好久沒認真吃飯了,我得監督你乖乖把飯吃了,這纔不能餓着我們的小小寶。”

她乖乖應諾,“好,今天我再多吃點兒。”

可是,三娘只喂進半碗粥,輕悠就又昏了過去。

昏迷中,她一直不停地流淚,擦溼了三孃的一根手帕。

軒轅瑞德瞧着,終於也受不了,衝出了裝甲車,在夾雪的大風中,對亞夫又怒吼,“你是不是真的要殺了我女兒才滿意!你這樣算什麼?明明打掉孩子就能活,你爲什麼還要這樣折騰下去?我不同意,你聽到了沒有,我會讓你再一意孤行下去,那是我的親骨肉,我不會讓你再這麼犯傻,我要救我的女兒!”

軒轅瑞德衝回去,抓着袁若彤就要求立即施行引產手術。

袁若彤哭着搖頭,說,“伯伯,我也想,可是您女兒她……她……”

軒轅瑞德看過去,發現輕悠雙手緊緊護着自己的肚子,明明還在昏迷中,卻哭着叫着,不讓人碰她的孩子,她的小小寶,她叫得那麼淒厲,痛苦,令人不可思議,又讓人心疼不矣。

軒轅瑞德終是無力地跪坐在地,掩面哭泣。

又是漫長而煎熬的三日過去,沒有人能想到,之前明明在滬城被診斷再不引產就活不過五天的女子,竟然真的撐過了第六天。

當天,夕陽西下時,漫天的紅霞,極地的極光劃亮了連日來陰沉低壓的天空,長鷹飛嘯而過,遠處傳來牛羣長長的哞叫。

路邊,有轉着經筒走過的苦行者。

還有趕着牛車路過,朝他們行禮,念着六字真言走過的老藏民。

連追着裝甲車跑過一羣頑皮的孩子童,在聽說了這個祈禱的故事,齊齊向正在叩首前行的男子,念出六字真言,爲他祈福,爲他的妻子和孩子祈福。

路依然漫長得好似沒有盡頭,風還是那麼大,吹得衆人都快要睜不開眼,期間還有不慎得病,因爲極地高原反應而死去的士兵。

可奇蹟的是,車裡一直處於彌留之際的女子,仍然和她的孩子一起,苦苦支撐着那一線飄渺的希望。

這天夜裡,突然颳起了狂風大雪,警衛隊長和士兵們輪翻勸說男人進裝甲車避一避,仍然不成。

最終,他們不得不爲男人支起一個移動遮風棚,亦步亦趨地,跟着男人移動。

到了第七天的早晨,男人突然就倒下了,立即被擡進了裝甲車施救。

軍醫們嚇得個個臉色慘白,拿着針管的手都直哆嗦,看得袁若彤憤憤狠罵了幾句,支起一根掌長的金針,直接插進了男人的胸口大穴。

休克的男人猛地彈起上身,撐大的雙眸佈滿血絲黯影,脖子上繃出條條血管和青筋,喉嚨中發出嘶啞的嗚鳴,最後化爲一聲震撼的長呼:輕悠——

正與他一臂之隔的牀上,輕悠突然就睜開了眼,同樣聲音嘶啞地叫着“亞夫”。

他轉過頭,便與她淚眼相凝。

她伸出手,他便抓住。

下一刻,男人扯動了脣角,在所有人眼裡幻爲一個疑似笑容的表情。

女人問,“亞夫,你……怎麼還沒梳洗呢?”

男人說,“寶寶,你醒得太快了。”

女人呵地笑了一下,目光下移,“我好像感覺到,寶寶又踢我了呢?”

男人說,“真的?我母親說,寶寶踢腳,代表他正在長高。”

兩人相視而笑。

這時候,衆人真的肯定他們的確在笑了。

袁若彤急忙抹掉眼底的水汽,撫上女子的肚腹,果然感覺到有動靜,心頭大喜,急忙又給女人號脈,可情況並沒什麼特別改變,而是油燼燈枯的兆頭,所有的喜悅瞬間化爲驚愕,和說不出的沉痛,悶得她胸口直髮堵。

突然,女人瞧着袁若彤,嘟嘴,“你,你又揹着我,找了漂亮姑娘啦?”

男人苦笑,“傻瓜,她那麼瘦,哪有你美。”

女人呵呵傻笑,嘀咕,“那當然,大家都說,做了媽媽的女人,最美。”

她撫着肚子,眼眸又瞌了下去。

無端成爲“第三者”被埋汰了的女子,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奔出了裝甲車,任漫天的寒風雪雨,打溼了臉頰。

然後抑不住地放聲大吼大叫,喊着一句話,“老天爺啊,求求你,你也折騰夠了吧!求求你放過他們兩個行不行啊!”

可惜,沒有那六字真言咒語,老天怕也是聽不到這聲痛訴的。

在織田亞夫休息了大約不足兩個小時,吃了頓飯,在衆人的疾聲勸阻,和震驚至極的眼神中,又走出了裝甲車,繼續嗑長頭,前行。

呼嚕,呼嚕,金色的轉經筒,繼續轉動着。

輕悠

我的寶寶

這一日,我搖動轉經筒,不爲求佛,只爲佑你和孩子平安。

這一夜,嗑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爲求佛,只爲你能再睜開眼看看我。

這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爲修來世,只爲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跟你攜手到老。

梵音傳唱,不休不歇,至情至性,極致天聽。

男人的身體,從人類的角度,已達極限。

可是他依然重複着那個動作,跪地,彎腰,叩首,起身,轉動經輪,默讀真言咒語,唵,嘛,呢,叭,咪,吽。

沙礫磨破了他的軍裝,膝蓋下已經是兩塊破布條,裸露的肌膚早辨不出原色,嵌着沙石,混着血水,流着膿液,可他的腳步依然不停。

他極度消瘦,幾乎皮包着骨頭,曾經爲人驚豔的絕世容貌,已經被風霜掩埋,被冰刃割裂,黑髮盡如雪。

他嗑過礫石地,他淌過了溼泥沼,他爬過棱角參差的山嵴,他滾下過沙丘地,甚至還被飛奔而過的藏羚羊撞倒。

最終他還是爬了起來,繼續往前方的“聖地”嗑行。

“天哪,出,出血了,夫人出血了!”

裝甲車裡的護士突然大叫,驚醒牀邊正在打瞌睡的袁若彤,她一蹦而起,急忙抓住輕悠的手腕號脈,回頭看到護士揭開的棉被下,輕悠的褲子上果然浸出一潑紅液。

登時,整個醫療如臨大敵,驚恐無比。

軒轅夫婦也從淺眠中驚醒,兩人依然還有高原反應,且極地缺氧,一直戴着氧氣罩,這會一聽情況,頓時便淚如雨下。

“軒轅姐姐,你要堅持住啊,你都堅持了這麼久,亞夫哥哥他快要嗑到布達拉宮了,你不要放棄,不要放棄啊——”

“袁小姐,失血太多,需要輸血,可是咱們帶的血量恐怕不夠啊!”

三娘立即奔上前,“輸我的,我的,給我女兒!”

護士一看就遲疑了,這年紀那麼大了,還有高原反應,哪裡能在這裡輸血,那無疑就是找死啊。

軒轅瑞德也衝上前,拉下了三娘,要求輸自己的血。

夫婦兩竟然吵了起來,讓醫生護士們都騎虎難下,焦頭爛額,說不出的巨大壓力籠罩了整個隊伍。

十一郎衝到織田亞夫面前,頂着風雪相告。

亞夫的動作頓了一頓,手中的轉經筒也晃了一晃突然停下了。

十一郎幾乎淚流滿面,哭求道,“少主,求求您,去看夫人一眼吧!只要你同意,大夫們可以立即做手術,只要留得性命,未來……”

呼嚕——

亞夫又嗑下了頭,口中念出那六字真言。

漆黑的天,大片的雪,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前路似乎永無盡頭,痛苦依然漫長。

如果不曾見,便可不相戀。

如果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如果不相愛,便可不相棄。

輕悠,在我的世界裡,不存在如果。

我們相見,相知,相愛了。

我們相戀,相思,絕不相棄。

輕悠,你會爲我們堅持下去的,對不對?

“亞夫,我們求求你了,讓他們給輕悠動手術拿掉孩子吧?輕悠又流血了,止不住,她要撐不下去了,已經七天了啊!咱們走不到布達拉宮了,要是再不動手術,她來不及見活佛了啊!亞夫——”

軒轅夫婦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他們再也無法看着女兒每天只能醒來一次,吃幾口飯就一直昏迷不醒,就算醒來,也總是神智不清,連父母也不認;

他們也無法繼續看着女婿,在如此嚴酷可怕的氣侯環境下,爬山涉水,翻山越嶺,磨破了手腳膝蓋,劃破了衣衫褲腳,被大自然折磨得人氣盡失,那模樣恐怕連父母也認不出來了;

他們再也無法忍受,那看似永無盡頭的前路,和時時刻刻都可能面臨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恐懼不安,反反覆覆地煎熬和折磨,讓他們年邁的身軀,和心志,都達到了承受的極限,崩潰的邊緣。

“軒轅姐姐,你堅持住,求求你,堅持住啊,我們馬上就要到了,你摸摸你的小小寶,它還在動,它還活着,你必須堅持住——”

袁若彤哭着大喊。

警衛隊長強行把軒轅夫婦給擡回了車,打了鎮定劑。

當輕悠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看到了明媚的陽光,萬里藍天,雪白的雲朵,還有遠處那座倚山而建的白色宮殿。

一隻粗礫的大手握着她的手,粗啞的聲音問着她:

“寶寶,你還能堅持下去嗎?”

她轉過頭,看着男人被風霜切割得面目全非的臉上,一雙明亮的眼睛,溫柔地注視着她。

她發不出聲來,卻用力點了點頭。

他用乾枯開裂的脣,吻了吻她的手,說,“寶寶,小小寶,我們去見佛!”

呼嚕,轉經筒又轉了起來。

——這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爲修來世,只爲今生今世我一定要跟你攜手到老。

……

這是第八天,亞夫終於翻過山嶺,在黎明時分,看到了那座傳說中的神聖殿堂。

風停了。

雪停了。

它沐浴在東昇的陽光中,聖潔如雪,美麗動人,只是一眼,便讓人身心清寧,所有凡塵污垢都被滌清。

輕輕拂過臉頰的微風暖陽中,都似乎爲梵音真言所震動着。

唵,嘛,呢,叭,咪,吽。

……

當衆人看到布達拉宮,聽到身邊走過的僧侶低吟六字真言時,每一個人都莫名地流下了眼淚,身心都彷彿一輕,之前遭受的所有磨難和苦痛,都彷彿找到了皈依之處。

莫名,歡喜。

然而,亞夫還是又用了一天時間,才終於嗑到了布達拉宮腳下。

在第九天,他抱着輕悠踏進了大殿。

兩個守門羅漢將他攔住,說活佛並不在宮中,凡俗人等覲見都要得到請示才能入殿。

亞夫不得不抱着輕悠盤膝坐下,等守門羅漢去通報。

但這方警衛長和十一郎就等不住了,要強行闖入,被亞夫喝止,心下仍然不快,又想辦法送錢送東西等等,都被守門羅漢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氣得一個個敗下陣來。

可是守門羅漢回來後,竟說,“活佛說施主這一生造殺孽太重,纔有此大劫,受業已成,聽天由命。”

亞夫聽聞,還未反應時,其他人大駭,衝上前理論叫嚷。

軒轅夫婦剛好被擡上殿來時,聽到後雙雙跪落在羅漢面前,願以老身求贖,皈依佛門,爲女兒女婿和外孫祈福贖罪。

那羅漢又說,“前世因,後世果。今世孽,現世還。施主請節哀。”

又看着輕悠挺着的大肚子,搖搖頭,“女施主何必執拗,有舍,纔有得。”

亞夫突然站起身,衝上前就給了羅漢一個大拳頭,喝聲大罵,“去你媽的有舍纔有得,我不管什麼因果,業障,我只要我的妻子和孩子能平平安安活着。那個見死不救的活佛在哪裡?說!”

衝突又起,殿門前一片混亂,甚至響起了槍聲。

但織田亞夫先前有令,不可傷人性命,警衛們開槍也只是爲了威赫。

不想卻一下引來了更多的守殿羅漢,個個手執木杖法器,面目肅厲,喝聲如雷,將一衆人等圍了起來,亞夫抱着輕悠,根本無法寸進半步。

恰在這時,一身着玉白唐服的男子,從殿外行來,卻無人阻攔,如入無人之鏡。

亞夫一眼看到來人,大喝,“那個人爲什麼連通傳一聲也不要,就能進去?”

“那個人?”

衆人回頭望去,在於羅漢和周人眼中,卻不見一人,殿裡空空如野,紛紛發出疑問。

那白衣男子轉向亞夫,眉目含笑,面上神光流轉,不似凡塵俗世之人,殿內並無風動,男子衣袂輕拂,及腰的黑色長髮宛如泉瀑流水,虛浮於空中,渾身仙氣繚繞,人影似顯未顯。

只見他袖幅輕輕一動,其他人似乎終於看到了他。

羅漢們齊齊躬身合掌行禮,喚爲“真人”。

真人,這不是道家的法號嗎?

稍微懂一些佛道之學的人,都知道這個常識。

這形容氣質根本不似真人的“真人”,卻跟守殿羅漢說,“這位施主拿着布伽活佛的九迴天寶轉經筒,應是活佛度化的有緣人,我今日即撞上了,便由我帶他們去見活佛吧。”

羅漢們終於讓開了,但是也只准亞夫和輕悠兩人入殿,其他人必須留在殿下等候。

……

唵,嘛,呢,叭,咪,吽,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咒,念法就是薩頂頂的那首名歌《萬物生》裡的譯音爲:嗡,瑪,尼,貝,貝,轟。

……

“你是誰?”

那人面容微轉,讓人有種他正在微笑的感覺,可是卻分明辨不清他的真容面目,只聽他的聲音似天籟仙泉般,說不出的舒服好聽。

“我叫東方昭夜。你可以叫我東方。”

亞夫沒有理睬,只叫趕緊帶路。

東方昭夜淡淡一抿脣角,灑袍前行,那步覆如行雲端,毫無聲息,而所過僧侶,皆會向他躬身行禮,可見在此身份極高。

他們入殿之後,轉過金色佛像,走過蓮花坐檯,聽過羣僧頌經,行過一個個轉金塔,再上百級石階,行入一條長長的走廊,琉璃窗外透入的陽光被映成一朵朵燦爛開放的西蕃蓮,朵朵印照在古樸光鑑的木地板上。

脫覆而入,雙腳便似踩在了清蓮上,彷彿還能聞到花香和水氣飄過鼻端的味道。

長廊頂上掛滿了一幅幅的錦布,錦布上繡着各種奇妙神奧的圖畫。

走廊盡頭,便是一扇鏤刻着“萬”字紋的大木門。

亞夫的腳忽然一頓,東方昭夜回過頭似在詢問。

他低下頭,看着懷中的妻子,慢慢睜開了眼。

“輕悠,我們到了。”

她慢慢睜大了眼,看到高高的穹頂上,佈滿了一朵朵雕鏤浮突的蓮花,一朵挨一朵,一層疊一層,萬丈升空,窮目不及。

虛空之中,彷彿有梵音傳唱,飛天鼓樂吹奏,朵朵蓮華飄遙而下。

她伸出手,便有一瓣粉蕊落於掌心。

五指合掌,粉蕊化爲一蓬香馨,化於無形。

一聲咳嗽響起,眼前的神異之相驟然消失,只見一個白袍長髮氣質仙渺的男子,似乎面有微紅道,“活佛已經等兩位很久了,請。”

萬字門輕輕開啓,又緩緩和上。

這是一間十分樸素的禪房,若是不說,沒人想到這會是一個活佛的修行之所。

四面牆上也掛滿了五顏六色的錦布,錦布上繪着花鳥人獸,十分生動鮮麗,若是仔細探看,會發現這些圖話都在講敘不同的故事。這便是西藏佛教中最獨一無二的佛寶,稱爲唐卡。

席地上,端坐着一個身形瘦小、眉目古奧的老者,滿臉的皺紋,無發,身上的袈裟都洗得泛白無色了,可是看着他閉目瞑想的模樣,就讓人覺得時間都停止了,祥和而安靜。

東方昭夜悄悄退離。

亞夫席地而坐,將那轉經筒放在了活佛面前。

便問,“爲什麼要讓我遇到她,爲什麼現在又要收回這一切?”

活佛睜開了眼,那眼神清明朗闊,彷彿包容世間萬物。

佛說,“你問的不是因,你求的卻是果。”

亞夫說,“救她,否則我毀了你的院,炸了你的宮殿,滅了你的佛!”

佛說,“佛在人心,不拘於形。”

亞夫問,“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救她?我可能爲此付出一切。就算是像蒼狗一樣,一路匍匐在你腳下。”

佛說,“業障在身,十世業火燒盡……”

亞夫怒吼,“夠了!別再對我說那些有沒有的。我只要她和孩子都好好地活着,其他我一概不要,通通不允!就算你是佛,也沒有資料坐着說話不腰疼!”

佛說,“業火燒盡一切罪孽,還身心於明法……唵,嘛,呢,叭,咪,吽……”

亞夫怒急攻心,拿起轉經筒朝活佛狠狠砸了出去。

“哎……”

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叫響起。

“住口!我只要我的女人和孩子活下去,你聽不懂嗎?不要再念了,住口,住口——”

這一刻,他掌中都是妻子身下的血,血水潑灑,染上了轉經筒,劃過他灰白的雙眼。

他放聲大吼,心碎成灰,靈臺震動,紫府洞開,天機一窺。

一幅唐卡,從空中飄然落下,上面繪着地獄閻羅殿,殿前一身形高大魁梧的閻羅,一手執六環三戟長刃槍,一手卻託舉着一個奇異的物體。

畫面突然鮮活起來,那奇異的物體輕輕一個聳動,竟然從毛髮中探出頭來,尖尖俏俏的鼻尖,晶瑩玉潤的黑眼珠子,一隻毛絨絨的大尾巴微微一抖垂落下閻羅的大掌,霍然正是一隻小狐狸。

老活佛的身影驟然消失,亞夫面前霍然變成了那個白衣男子東方昭夜,正捂着被轉經筒砸到的額頭,呲牙裂嘴。

“妄夜閻尊,你也太性急了。人家好歹是現世活佛啊!下世輪迴前,你明明答應了景華天尊要洗心革面,不會再造殺孽。嘖嘖,我就說過你跟裂魔神君一樣,都是一等一的腹黑,天尊還不相信。你要再這樣下去,就是天尊贈予的神器也救不了你的小狐狸精!”

亞夫突然斂神修目,沉聲喝斥,“廢話少說,救她!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東方昭夜說,“那麼,以死爲代價呢?”

亞夫說,“可以。”

東方昭夜驚訝,“這麼大方?”

亞夫補充,“但在她死之前,我都必須陪着她。”

東方昭夜彆嘴,“比起裂魔神君,你這大方的性子倒真是沒變多少。好吧,就拿你二十年的陽壽給小狐狸。她早你一步先逝,你頂多再活個七八年。”

亞夫說,“既然還多出八年,就再給她四年。我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東方昭夜望天,“哎,比起東華帝君,你這喜歡討價還價的性子實在不討喜啊!”

亞夫說,“東華脾氣好,纔會被你們這羣自以爲是的混帳東西欺負。”

東方昭夜瞪眼,“咳,我先說明,你這世又造下太多殺孽,迴歸神職之路還很漫長。”

亞夫說,“本尊不稀罕。”

東方昭夜差點跌倒,“妄夜,你別得了便宜就把景華天尊的承諾都扔到一邊了啊!那是會遭天打雷劈的。”

亞夫說,“那是本尊跟景華的事,關你屁事兒。快救人!”

東方昭夜嘆氣,“不管怎樣,這佛主定下的輪迴之道不能改。所以,下一世輪迴,她必須還你二十年陽壽。”

亞夫說,“不管多少世,我都不會讓她先於我而死,孤單一人。”

東言昭夜說,“這是你自己說的,下一世她會比你晚出生二十年,你可有得等了。哎,你別衝我吼,這是你自己種下的因果。景華天尊算到你們這一世有此一劫,還偷偷讓我將這轉經輪送給小狐狸,助她續命保胎。哪知道她這孩子就是心善啊,還把轉經筒又給了鯉魚精。不過,也因此救了東澤水君,以後你家小寶有龍神保護,啥也不用擔心。”

亞夫說,“囉嗦完了沒,快救人!”

東方昭夜乾瞪眼。

心底鬱悶,下一世要再讓他出場救人,絕不能讓妄夜閻尊開啓靈臺紫府,根本就是自虐啊!

(PS:有興趣知道輕悠和亞夫下一世故事滴親,請看秋秋的系列文《霸寵小嬌娃》哦!)

萬字大門,開啓,又瞌上。

地上那幅唐卡,依然在生動地演繹着一個古老而美麗的愛情故事。

它講敘着,一隻本應修道成仙的小狐狸精,在求仙之途上,偶識佛法無邊,從此決定不修仙了,立志修佛。在被所有狐狸精嘲笑後,離開了修仙大部隊的小狐狸精,帶着一蟲一鳥,踏上了仙佛之路。

後來,它在路上遇到了一個修魔的少年。

五百年後,小狐狸化爲一堆劫灰,修魔的少年卻成爲冥殿上的護法閻羅。

再五百年,小狐狸從蓮華中重生,繼續修佛,又遇上了已經成爲冥界閻尊的少年,從此癡纏不放,誓言要渡化這位三界的第一天才閻尊來一起修佛。

小狐狸精說,“咱們一起修佛嘛,這在佛法裡叫雙修哦,修煉速度加倍呢!比你一個人修魔還神速咧,來嘛來嘛!”

彼時,妄夜閻尊面無表情。

這個小笨蛋,到底懂不懂什麼叫“雙修”!

他們的故事從此開始。

而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進行中……

------題外話------

秋來顯擺一下:

妄夜閻尊,這是亞夫的真身,屬於神話世界裡的頂級天神。

景華天尊,可是一位非常道貌岸然,溫柔體貼,大慈大悲的天神。但是,他亂了倫,愛上自己的弟子,艾瑪,孽緣啊。不巧,弟子是天帝的女兒,算是他的後侄女兒。

裂魔神君,一直追看秋秋文的該有印象。他就是穿越古言裡的男主角,腹黑強大。他老婆身份其實也很高,包辦婚姻被人破壞誤會錯過鳥,不得不追到凡人時空。

東華帝君,也是穿越古言裡的氣質男主,他很幸運地被萬神之尊的元始天尊的老婆救助,屬於童養媳專業戶。

嗯,元始天尊,做爲神仙們的考覈官,他最另類最強大最有個性,他是養“花”成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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