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樑瑞民那邊便派了轎子來接人。這是私下宴請,知縣的執事也全不用帶,只李炎卿、秦蕊珠兩人,乘了轎子前往春風樓。
樑瑞民對於衙門內這位二老爺的身份十分清楚,特意貼心的只派了一乘大轎,爲的就是方便縣令與自己的心腹人,做些心腹事。轎內,秦蕊珠滿面羞紅,小聲道:“你要是再聞,我就喊人了。”
“小秦,你看你這就冤枉我了。你身上這麼香,卻不讓我聞,這不是要我的命麼?又沒別人看見,你怕什麼?大不了,我爲你講個笑話賠罪,你看怎麼樣?”
不多時,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轎內傳出,四個轎伕只覺得菊花一緊。心道:這兔相公我們也見的多了,怎麼這相公的聲音,也與女人一樣,莫非是去了勢?這位大老爺卻專好旱道,簡直可怕。
秦蕊珠在轎子裡也是對着李炎卿一瞪杏眼“不許再講笑話了。要是再被人聽到我大笑,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這西洋花露的香味瀰漫在轎子裡,看着李炎卿那副閉目養神的模樣,分明是在享受。可是這又不能說什麼,難道你不讓他聞味道?
秦蕊珠心中慌亂,想要下轎走,可是自己這腳又明顯跟不上,只好盡力與對方保持距離,腦海裡胡思亂想,不知飛到哪去了。
等轎子到了地方,見門外幾十條大漢身帶短兵,怒目橫眉往來巡邏。秦蕊珠面色一變,主動一扯李炎卿的胳膊“大老爺,快走。”
“怕什麼?這場面我已經習慣了,上次來時,他們也這樣。這得算職業病,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很自然的一拉秦蕊珠的手,向樓內走去。見二人拉拉扯扯的模樣,那些大漢與轎伕臉上都是一樣的扭曲表情。
秦蕊珠則是沒見過這種海盜陣仗,魂已經被嚇丟了一多半,玉體如同篩糠,若不是有李炎卿在身邊扶持,她怕是真走不了幾步就要癱在地上。
等來到樓內,卻見樑瑞民爲首的十一都宗族頭目,全都齊刷刷跪倒在地,迎接本地父母官。那位鬧的最兇的陳榮泰,更是顫聲道:“老朽糊塗,白日裡衝撞大老爺虎威,還望大老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擡貴手,寬恕小老兒的過錯。我陳家也是耕讀傳家,這一科若是能出個秀才,我陳家上下,都要感謝老爺的恩德啊。”
樑瑞民回來後,將大老爺手中握着一個秀才的名額的事一說,這些宗族頭領就全炸了廟。這些宗族已經有好多年沒出現舉人了,秀才也是一樣。
有幾個好不容易考上的,後來也被革了。如今一個秀才名額,讓他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誰還能不上趕着去燒縣太爺這柱高香?
至於賦稅,現在已經是小問題了。最大的問題,就是功名。只要有了功名,將來這賦稅總能免掉。反過來,若是沒有功名,自己就總是別人手裡的泥巴,想拿捏就拿捏,永遠沒有自主全。
最簡單的一個例子,若是自己宗族裡有幾個有功名前程的子弟,這縣令對自己,難道還能如此麼?說到底,還是十一都各宗族只能勉強算做豪強,卻不能算做世家,在江山穩固,社稷太平的時候,對於地方官很難有太大的影響。
要讀書,要考功名,這形成了衆人的共識。唯一一個名額,更讓他們看彼此的目光裡,多了戒備和敵對。緊張的資源,只會導致激烈的競爭和角逐。
雖然樑瑞民發揚風格,一時間宣佈樑家不爭,可其他各家之間的爭鬥,卻不會因此有絲毫停歇。現在大家都要搶一個印象分,誰能給縣令留下好印象,誰就能在這場比賽中搶先一步,這個時候,誰還在乎臉面?
等上了三樓包廂,今天伺候飯局的,卻是幾個生面孔。那位安女王在教案發作之後,身價一落千丈,現在七十文的生意都肯做了,在這個席面上,沒她的地方。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清樓三五年。春風樓作爲這香山一樓,還是有些拿的出手的貨色的。
秦蕊珠看了看那些身着紗衣,露着如雪肌膚的女人,臉上泛起紅暈,心裡暗罵了不知多少聲不要臉的下賤坯。偷眼觀看李炎卿,見他目不斜視,只安心攀談,心中竟有幾分甜意。
李炎卿見幾位鄉老族長對於交稅的事已經不再牴觸,便也對大家交了底。“朝廷向來不會讓老實人吃虧,不會讓合作的人受苦,這是辦事的原則。只要你們安心交稅,安心完糧,我保證,也會有你們的好處。本官決定在香山搞個承包制。就是由大家認領糧稅份額,之後按份額交到官府。而你們下去收多少,本官不管,中間的盈餘,就是你們的辛苦錢。若是有人不交,本官也會派出衙役,拿了牌票下去拿人,不會讓你們白做這個惡人。”
他這個模式,說白了就是後世的村統籌,鄉提留。之前的糧長里長,也都是這麼玩法,不過都是檯面下面的事。李炎卿提出把其制度化,在香山合法化,還提供了衙役作爲後盾,自然是符合了這些宗族頭目的利益,衆人連連點頭,誰也不會說出反對二字。
至於認捐的數字,雖然不搞強制攤派,但是有那唯一一個秀才名額橫着,誰敢少報?誰要是在這個場合少報數目,不就等於是公開不支持縣太爺的工作,也就是把這秀才名額送人了?
衆人羣情踊躍,個個都忠於王事,一心爲國,以多交稅爲榮,少交稅爲恥。認捐數字報上來後,計劃完糧數,居然達到了兩萬四千三百石,這還是不算損耗的,比起過去最高時,仍然多出一截。
李炎卿大喜道:“看來本官上任以來,教化萬民還是有些成效的,小秦你看,這交稅的事,過去都要派衙役拿着繩子牌票去捆人,如今大家都主動捐了,這能說不是好事?”
陳榮泰趁着大老爺高興,忙問道:“大老爺。這要考縣試,不能沒有儒學。可是本縣沒有教諭,這儒學蓋好後,由誰任教?”
姚本林道:“陳伯,您真是老糊塗了。有咱們這位大老爺在,還要個什麼烏龜教諭?人家能做縣太爺,必定是滿腹經綸,教幾個後生仔,又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