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殿的後殿中,皇太后的寥寥數語,讓皇后如遇數九寒霜。
外殿中禮官對殉葬妃嬪的讚詞若有若現的傳進來,落在她的耳中顯得是那般的不真實。
她抖着手,將宗人大院所呈上來的卷宗打開
。
略略發黃的紙上,一條條,一例例,記載了她自爲大皇子妃起便做下的惡事。
從善嫉不許太子府妃嬪先於她一步誕下男嗣,到入主中宮爲後,屢次迫害學識稍好,可能會威脅到太子地位的皇子,全都記載的清清楚楚。
皇后越看,臉色越是蒼白。她一直以爲自己已是將痕跡擦的乾乾淨淨,可爲何,連三十年前的一件小事,都會記載的清清楚楚,分毫不錯?
皇太后對皇后冷冷一笑,“只要是宗人大院想要查的,便沒有查不到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爲……哀家送你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若肯將你的手稍稍擡高一點,放江頊妻兒一條性命,哀家,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宗人大院鬆鬆手,任你坐上皇太后的寶座,將你前半生的尊貴一直延續下去……”
可偏偏,皇后就是那般想要趕盡殺絕。
安慶王妃來接木婉薇回安慶王府,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皇后授意。
都不用沉思,皇太后便能猜到是木婉薇居在壽康中皇后不好下手,所以纔會同安慶王妃勾搭連環。
如此不給別人餘一絲餘地,怎能留在世上繼續爲害?
皇后面色變得猙獰,她從地上站起身來,雙手一用力,將那份宗人大院的案卷撕得粉碎!然後,又將大行皇帝親手寫下的廢后詔手拿到了手中。
只掃了一眼,便將其扔到了後殿里正燃着的香爐裡。
暗暗咬緊了牙關,皇后眼露兇光的向皇太后緩緩走去。
沒了皇太后,朱佶登基爲帝便沒了阻力。沒了皇太后,她這斑斑惡跡便沒有人敢公之於衆……
朱佶是她的親子,便是對她的做法再有怨言,也不會下旨處置了自己的親母……
皇太后閉上眼眸長長一嘆,沒看向自己行來的皇后一眼,而是揚起手掌擊了兩下。
待到皇后被兩名嬤嬤架住後,皇太后整理了自己的裙襬,慢幽幽的道,“你既是不願意選,那哀家便幫你選了
。哀家給你死後的殊榮,允你以皇后的身份下葬……”
皇后臉色鉅變,看着端着一隻酒盞走到自己面前的宮女,大驚失色的向外殿看去。一聲‘佶兒’還未喊出口,便被嬤嬤捏住了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
半個時辰後,時隔二十六日,皇宮之中再次敲起喪鐘。
當今皇后同皇帝伉儷情深,在主持完妃嬪的殉葬儀式後,飲下毒酒,追隨大行皇帝西去了。
皇太后甚是哀痛,獨自守着皇后的遺體坐了半日後,下懿旨成全皇后一片癡情,皇后的梓宮不在宮中停留,而是隨大行皇帝梓宮一同運往陵寢合葬。
當日,宮中妃嬪宮人齊聚在聖安殿中,爲大行皇帝和大行皇后哭靈,直至帝后的梓宮運出皇城爲止。
在宮中所有妃嬪前去聖安殿前哭喪時,老態畢現的皇太后將朱佶叫到了壽康宮中的內殿之中說話。
朱佶沉着臉色,眼中所透露出的,已分不清是悲還是怒。
外朝的那些大臣們或許會相信皇后是殉情而去,他卻不會。
身爲皇后的親子,沒有人比朱佶更瞭解皇后的野心和慾望。如今目的達成,權勢近在咫尺,皇后怎麼可能會輕易放棄?
皇太后既是能將朱佶喚到壽康宮中說話,便沒有打算隱瞞皇后的真正死因。
將宗人大院備份的案宗同一份燒掉三分之一的廢后詔收放到朱佶的面前後,皇太后又起身進了寢殿,從暗格裡拿出了兩份聖旨,一同放在了桌几之上。
就在兩日前,皇太后終是在年邁的睿親王手中拿到了這兩份聖旨。
看了朱佶陰沉的臉色須臾後,皇太后指着那兩份聖旨,滄桑着聲音道,“大行皇帝臨終前,曾擬下了傳位詔書。這兩份聖旨中的一份,便是。這些東西,你拿回去慢慢看。看罷後,你自會明白皇祖母爲何非要你母后的性命,也自會明白,皇祖母對你的一番苦心……”
朱佶放在腿上的手輕輕攥成了拳頭,喉結上下動了幾動,沒有說話,也沒起身離去
。
皇太后擺擺手,對着朱佶笑了,“子不嫌母醜,哀家知道你此時有多恨哀家。許是,恨不得殺了哀家?”
朱佶眼眸動了動,將手握得更緊了。他心中悲憤,卻沒想過要對皇太后如何。可要說一絲恨意沒用,卻是不可能的……
皇太后將案几上的三張聖旨一份案宗送到朱佶的懷裡,攆朱佶離去。言稱朱佶不用想着爲皇后報仇,因爲皇后早就爲她自己報了仇了。
早在半個月前,皇太后否了朱佶提前登基時,皇后便對皇下後下手了。那會皇太后一心防着木婉薇受人算計,待到明白自己中招時,那放了慢毒的香料,已是在她的香爐裡燃了十日有餘。
皇太后現在看似健碩,可要是倒下,也就起不來了。若不是自己時日不多,皇太后也不會急急的要了皇后的性命。
她完全可以慢慢來,待到新皇登基,尋一個最爲合理而又不會人懷疑的方式,結束了皇后的性命……棄女婉薇:
皇后對皇太后下毒的事,皇太后雖爲對朱佶明說,朱佶卻也從她的神色中猜出了幾分。
拿着手中的幾份聖旨,朱佶本悲痛憤怒的心中,又憑添了幾分濃濃的疲憊。
他沒有去聖安殿中守靈,而是縱馬回了太子府。然後,拎着幾樣小菜,一壺清酒,直奔了太子府的後山。
一片雪色的後山上,江頊一身白衣,在閣樓前面獨立。臉色淡然,嘴角掛着一絲淺笑。
看了眼朱佶手中的食盒後,他轉身回屋,將擺放於臨窗案几上的畫卷便部掃落在地。
朱佶將幾樣小菜擺好後,又將兩份聖旨從袖擺中拿出,放在了桌几上。
淡然坐下後,他提起白玉壺,對江頊道,“大哥,今日咱們兄弟好好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