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寧靜而悶熱,帶着暑氣的風絲裹着蟬鳴微微拂過,帶來的不是涼爽,而是煩躁。
木婉薇倚坐在菱花格窗前的美人榻上,左手拿着一本詩集放在胸前,右手微曲撐着頭正在瞌睡。眉頭微皺,額頭上滲着細細的汗珠,粉嫩的桃腮帶着一絲紅潤。
秋錦站在她身邊打扇,也是熱得汗流浹背,兩鬢的髮絲已經被汗水浸溼。
屈媽媽剛哄了木婉欣入睡,進來後看到這番情景笑了,對秋錦輕聲道,“怎麼不去領些冰來,何必這麼幹熬着……”
“姑娘來葵水了,肚子正痛着呢”秋錦右胳膊酸了,又換了左胳膊去搖,小聲道,“用了冰,怕是痛的更厲害了。還是忍忍吧……”
屈媽媽拿了針線轉身出去,小聲笑道,“我可去欣姐兒的房裡坐着去了,順便把綠萼來換換你。”
秋錦點頭,左手換右手又扇了會。
過了會子,合子跟在屈媽媽的身後進來了。合子接過秋錦手裡的蒲扇,邊對着木婉薇扇,邊輕聲喚了句,“姑娘,醒醒……”
木婉薇睡的本就不沉,秋錦和屈媽媽的話她都聽到了。此時合子一叫,也便把眼睛睜開了。因身下不爽利,也不願意動地兒,把書放到一側後用帕子按了額上的香汗,問合子何事。
合子一邊搖着蒲扇,一邊不慌不忙的輕聲道,“姑娘,府裡如今是亂了套了……”
自木大老爺和木宏承被順天府的衙役帶走後,侯府內便炸了鍋。
先是木老夫人心急的幾番暈厥,後是承大奶奶哭天喊地的收拾了東西,吵着鬧着要回孃家。
木二夫人聽聞後,又是去安撫木老夫人又是去按着承大奶奶,才把兩邊兒都給壓下來,木三夫人又開始發瘋了。
這回瘋得又是與衆不同,竟是披頭散髮的衝到小廚房裡,拿着鍋碗瓢盆一邊敲打一邊唱起戲來。
四房也沒消停了,木四老爺一聽說木大老爺和木宏承入了大獄了,竟是收拾了房裡的細軟,帶着一個丫鬟跑了……
木婉薇笑了,這還真不是一般的亂。揉了揉眼睛,問大房怎麼沒動靜。
木大老爺纔回侯府便被衙役帶走,還被停了官入了獄,這樣的大事,大房怎麼可能一點事也不出?
“姑娘,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呢。”合子眼珠一轉,滿滿的都機靈勁兒,“雖說老太太說了不許下人們把大老爺的事兒告訴給大太太聽,可我躲在梅林裡時,分明看到吳媽媽往竹苑裡去了幾次,還同小桃交頭接耳的,又塞了小桃許多的東西……小桃可是認財不認人的人,怎會不把聽來的消息告訴吳媽媽……再後,就更奇怪了,瀟瀟院竟是天還未黑便落了鑰……”
不僅落了鑰,在落鑰前還有許多的丫鬟婆子被提前下了差。合子尾隨着一個婆子到了腳門處,問她今日怎麼這樣早就下了差,那粗婆子說是小肖氏吩咐的,說是怕丫鬟婆子們人多口雜驚了大太太,今個兒便讓她們早回去一會兒。
秋錦在一旁道,“這種時候,不是應該丫鬟婆子全都守在院子裡嗎?大太太可是帶着身孕,若出了事……”
“就是這個!”合子語速變得快了,“我匆匆跑回到瀟瀟院前時,便聽裡面丫鬟婆子哭天喊地的,隨後吳媽媽便跑了出來往竹苑裡去了。沒一會,又從竹苑的方向跑回來,沒回瀟瀟院,又往二房去了……”
“吳媽媽便是去了二房又如何?”秋錦在後面揉着胳膊接話道,“早些時候我去找我娘,見二太太把許河家的,餘媽媽,周媽媽,劉媽媽,我娘,還有幾個平日裡能跑道說事兒的丫鬟婆子都打發了出去,二太太手裡的牌子怕是都放出去了……”
木婉薇這回是徹底精神了,她接過合子手裡的蒲扇,輕輕的搖了起來,額頭上的髮絲隨着微風上下浮動。
木二夫人這是不想讓小王氏有活路了,不然也不會這般巧把所有能出府跑道的人都打發了出去。還有小肖氏,這兩個人現在只怕是聯手了。
“姑娘,生孩子可是耽誤不得的事兒。”屈媽媽邊繞手裡的綵線,邊道,“大太太那肚子可是不小,如今又是早產……”
“那就別等着了,”木婉薇手中蒲扇一停,心中有了主意,對秋錦和合子吩咐了下去,“別讓吳媽媽和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了,眼下只有老太太知道了,大太太纔可能有救。你們去看看怎麼能給指個明路……”
合子和秋錦點了點頭,手拉着手的急急跑出去了。屈媽媽接過木婉薇手裡的蒲扇輕搖,“姑娘,這是想幫大太太一把?”
“她活着,二太太纔不能順心如意,”木婉薇把放在一側的書又拿起細看,臉上的笑甚是柔和,“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吳婆子往二房的一趟是白跑了,回到瀟瀟院一次,田姨娘又紅着眼睛把她攆了出來,直道她沒用,竟是連跑個腿兒都跑不明白。
吳婆子想進去看看小王氏,田姨娘卻狠聲道,“你可是會接生?如今太太生死攸關,你不速去尋了郎中回來,還在這裡羅嗦着什麼。琴姨娘在裡面陪着太太,還會出了差錯不成?”
說着,扶着夏蟬的手坐在迴廊的欄杆上,眼中的淚似雨一般落了下來,“你這沒用的婆子,再不去,可是要了姐姐的命了……”
吳婆子哪敢再耽擱,一頭衝出了瀟瀟院,又往竹苑的方向走了。
來到竹苑的門前,攔路的還是先前那兩個粗婆子。直道木老夫人暈過去還未醒,讓吳婆子速去二房尋木二夫人主理此事,莫要耽擱了。
吳婆子急得就差給那兩個粗婆子跪下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找不到木二夫人,二房裡只有季姨娘在,可季姨娘手裡卻沒有出門的牌子……
正巧這時候,竹苑裡突然有人尖着嗓子喊了聲,“呀,老太太醒了……”
吳婆子一聽,再不顧着兩個粗婆子的阻攔,擦了眼淚直愣愣的就往裡面闖,“老太太醒了,我要見老太太……老太太,大太太身下見紅了……”
楊婆子提着燈籠從後院拐了出來,聽了吳婆子的叫嚷聲,扯開嗓門大叫上了,“什麼,大太太身下見紅了!大太太的月份不才八個月嗎?呀,定是動了胎氣了!這可是了不得了,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通稟了老太太……”
兩個守門的粗婆子眼中露出一抹怨恨,卻也不再攔着,終是放吳婆子進去了。
秋錦和合子見狀對視一笑,眼見着竹苑裡亂成一團,木老夫人帶着幾個粗婆子匆匆出了院門兒。
待到竹苑裡又安靜下來,楊婆子熄了燈籠,躲了丫鬟婆子摸到了竹林裡,對秋錦小聲笑道,“秋錦,同姑娘說聲兒,過兩日我帶了東西去尋她,又有兩位夫人……”
秋錦回了聲知道了,讓楊婆子再注意着竹苑的情況。然後藉着夜色,和合子手拉手跑進竹林深處,從一處籬笆下的破洞下鑽了出去。
然後兩人兵分兩路,秋錦回了紫薇園中給木婉薇通風報信,合子則拍拍身上的土,往瀟瀟院的方向去了。
秋錦把事兒前前後後說了遍後,對木婉薇道,“姑娘,就是叫去了老太太怕也是不成了,我聽吳媽媽哭喊着時說了那麼一嘴,說她出來時,大太太身下的被褥都被血浸透了,那會離現在可有一個多時辰了……這事還有得鬧呢,姑娘,天色不早了,您就寢吧,明個兒就出準信兒了……”
木婉薇哪裡睡得着,執拗的一轉身子,又把書拿了起來,“我等……”
小王氏死了,木婉薇出了口惡氣。以前她只當吳婆子是受了木婉玉的指使纔會在上元夜裡攔住了七巧問路。如今算是聽明白了,吳婆子是小王氏的心腹,謀害木婉欣的事小王氏也有份兒!!!
小王氏若是活下來,更好。她倒要看看小王氏和木二夫人以後要如果的明爭暗鬥!
木婉薇這一等就等到了夜半子時,直到天上開始稀稀拉拉的下露水時,合子帶着一身涼氣回來了。她對着熬夜看了半晚上書的木婉薇道,“姑娘,生下來了,是個哥兒。雖然還沒足月卻有六斤重,這可是不小了。”
“大太太如何了?”木婉薇纔不關心孩子如何,她在乎的是大人還有沒有活氣兒。
“大太太,”合子噗哧一笑,“大太太可是精神着呢,一把哥兒生下來,便指着田姨娘和琴姨娘大罵,聲稱是她們給自己下了落胎的藥,眼下,老太太正在審着這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