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
是任何一個國家都需要的戰略性資源,無論是春秋戰國之亂世,而是歲月長河貫千年,秦國已經鑄就法制根基,再加上人才之力,何愁不強?
六世以來,秦國國勢陡升,兵出函谷,鎮壓關東諸國,雄霸天下,這便是最好的例證,大災當前,秦國雖有危難,但終究只是表面的關東列國之人作亂,涉及朝野根基的官吏未損,秦國根基猶在。
娓娓之音而落,迴旋在偏殿之內,盤桓於秦王政的耳邊,單手緊緊攥着青銅盞,雙眼深深的眯起,將目光凝視在青銅盞之上,有些淡淡的出神。
方纔,因逐客令可能引發的官署癱瘓,以及有可能再度生出無限牽連的各種跡象,使自己直覺到了這頭怪物的陰森可怖。
接下來又聞周清之語,更是令自己明白看待如若真的下達逐客令,只怕自己在關東之人和許多朝野之人的眼中蓋世多麼的荒誕和可笑。
然而,爲何剛纔自己還會有可能同意這些贏秦族老的意見呢?
遙想自己的人生路途,八歲歸秦,十二歲立太子,十三歲即位秦王,可謂步步艱難而又坦途蕩蕩。期間諸多磨難,只有自己最清楚。
自從知曉自己有可能登臨大位之時,自己一直在做準備,因爲自己不想要成爲卑賤之人,不想要成爲弱小之人,而是要成爲令他人,令天下之人爲之懼怕的存在。
所以,自幼刻苦讀書習武,母親帶着自己迴歸秦國!
所以,爲了能夠讓父王滿意,自己勤苦錘鍊,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後來,自己擊敗當是備受器重的成嬌,以當時老秦人所言之“趙國孽種”成爲太子。
所以,自己一直謹慎無比的登臨了大位,之後的九年虛王之路,文信候呂不韋一直壓制着自己,雖未有權力加身,但也給了自己磨礪的機會,給了自己以觀國政的機會。
雍城親政冠禮,自己以雷霆霹靂的手段處理了長信侯,自己是高興的。
隨後,大朝會之事,自己又將文信候呂不韋罷黜,獨攬大權,自己也是興奮的。
而今,自己爲何會突然間有可能同意這羣贏秦族老的建議呢?是自己真的討厭關東列國之人,還是多年來關東列國之人見惡於自己?
“百年來,秦國成獨強之勢,拓土無雙,從關東列國取走和氏之玉、隨侯之珠、無雙利劍、纖離之馬,縱然百家輕秦,但秦國卻擁有這些。”
“道家祖師曾有意蘊,地廣者粟多,國大者才衆。是以泰山不讓抔土,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衆庶,故能明其德。”
“今大王欲要逐客棄才,以資敵國,《求賢令》不在,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敢入秦,何異於借兵於寇,資糧於敵也?”
“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衆。秦欲逐客以資敵國,內空虛而外積怨,損民而益仇,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感秦王政有些沉默,神色有些難看,周清面上笑意閃爍,而後從座位上起身,自己剛纔所言均是未雨綢繆而已,況且只要逐客令不存,這些均不存。
眼角的餘光掃視着偏殿一側的贏秦族老,他們此刻也是陷入絕對的沉默之中,百年變法以來,秦國越來越強,對於老秦人來講,是一件好事。
如果,一切都是如大師所言之後果,老秦人復歸弱國,到時候老秦人的榮光何在?
“哈哈,大王焉得如此神情?這不過是玄清一人之語也,逐客令未下,所言均只是推演,所言均只是有可能之後果。”
“況且,若逐客令真的下達,大王爲之信任的少府令趙高也得驅逐,他爲趙國之人,大王爲之信任的咸陽令蒙恬也得驅逐,他祖上爲齊國之人。”
“大王爲之倚重的昌平君熊啓也得驅逐,他爲楚國之人,如此,秦國可就危矣!”
朗朗一笑,靈覺微動,卻是出去甚久的少府令趙高帶着小扶蘇爲之歸來,緩步進入偏殿之中,上前爲之行禮,隨後,對着自己亦是一禮。
“今日若無大師局外點撥,若逐客令真下,嬴政堪爲千古笑柄也。”
“你等還待在這裡做什麼,大師之語難道你們沒有聽見!”
終於,聽着小扶蘇那脆音稚嫩之言,秦王政喟然長嘆,將手中的青銅盞重重放在條案之上,整個人同樣悠然起身,對着周清深深一禮。
玄清大師之語不僅僅是爲了阻攔自己下達逐客令,更是有着深層次的理念內蘊其中,於自己實在是裨益良多,今日之後,再有提逐客者,必唾其顏面。
禮畢,看着偏殿內仍舊穩穩站立的一衆贏秦族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若非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鼓動,自己也不會生出如此之心。
“這……,大王,我等先行退下!”
“……”
一時間,這羣贏秦族老也不好在多說什麼,彼此訕訕一笑,連忙躬身而退,魚貫而出,路過周清身側,均不由自主的有些嘆息。
“想不到大師身爲世外高人,竟然於治國理政之事也是精通,既然逐客令不下,那麼,大師以爲寡人接下來當如何對待這羣關東人士?”
那羣贏秦族老的先後離去,整個偏殿之內爲之一空,爲之開闊起來了,與此同時,尚食坊的人也迅速到來,一份份青銅器盛裝的美味佳餚陳列,歸於條案之上。
秦王政單手伸出,一禮引着周清歸位,這一次,周清倒是沒有拒絕,看着一側規矩無比的小扶蘇,揮手間,扁絲一股柔和的勁力將其置於條案一處舒適之地。
觀此,秦王政又是微微一笑,各歸各位,禮儀而下,一份份青銅器的蓋子掀開,頓時熱氣升騰,諸般美味陳列,涌入鼻息之間。
“昔年,道家祖師老子在周任守藏室之官數十年,耄耋之年不通修行,一朝而悟,身融萬物,在函谷關前留下《道德》二經。”
“儒家孔丘治學而參悟大道,一躍登臨武道極限,跨入合道歸元的層次,僅次於我道家祖師。此可爲大道通途,武道、文道、治國之道本爲相同。”
“祖師有言: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大王欲要一天下大勢,當胸懷諸夏,以秦王之心轉變天子之心,以憐憫秦人之心,憐憫諸夏諸人之心!”
舉杯相互暢飲,再次相互一禮,迎着秦王政看過來的平靜目光,周清一語一頓的迴應者,至於一旁的小扶蘇,倒是晨練許久,有些飢餓,直接開動了起來。
“聞大師之語,才知天地之廣闊,大道之無窮也。”
聞此,秦王政默然良久,長吁一聲,一飲而盡。今日之事,實在是出乎自己的預料,想不到年歲如此的大師也有如此之眼界,有如此之見識,超越兩年前所見的甘氏甘羅多矣。
而且大師還是……,看着正在品味佳餚的玄清大師,又看了看小口吞嚥肥羊燉的小扶蘇,如此場景,已經許久未有也。
******
“今日議事,要與諸位議出妥善之策:如何防止六國之民入秦侵利,如何防止六國之兵趁機禍亂秦國?”
旱災嚴重,早朝的時序也有些混亂,原本辰時在章臺宮的朝會,也被秦王政挪移至上午興樂宮,與周清共同用完膳食之後,未等周清離去,便是召其一同入興樂宮正廳。
那裡,文武要臣已經匯聚,觀大王之神情氣色,明顯恢復先前的模樣,羣臣歡喜。又觀大師位列廳前最右側,還隱隱在昌平君之前,倒是有些詫異。
不過也僅僅是有些詫異罷了,畢竟,從身份上來說,昌平君雖爲相邦,但清貴上並未超過護國法師玄清子,秦廷之上,禮儀爲先,或許,大師在此,是爲了一觀大王身體後續之情況。
秦王政端坐於上首,俯覽羣臣,輕語之,便是等待下首諸人的迴應。
“臣以爲,秦國之地和三晉之地一齊大旱,實在是罕見無比,當此之時,荒年大饑饉必將蔓延開來。目下第一要務,立即改變秦國傳統國策,不能再獎勵流民入秦。”
“要關閉所有進入秦國的關隘、渡口及山林密道,不使中原饑民流入關中爭食。否則,關中庶民存糧有限,又沒有可採山林度荒,老秦人與之衝突陡升!”
聞此語,一旁的昌平君熊啓尚未出言,不過國尉蒙武卻是一步踏出,身披蒼雲甲,拱手一禮,清脆而響,說道自己的言論。
況且,近些時日,諸多贏秦族老常叨擾大王,這也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己身爲國尉,轄制關隘要塞,盤查流入流出人口是其天然的連帶職責。
果然,蒙武之音剛落,身後的諸多將領,乃至於文官羣體都有許多附議者,只是,端坐在上首的秦王政聞之,雙眸再次眯起,回想着剛纔周清之言,一時間,倒是沒有拍案。
“昌平君以爲何?”
思忖數息,秦王政將目光落在文官羣體的昌平君身上。
“我王,國尉所言,不無道理,然,當世人口稀缺,吸納流民入秦,畢竟大秦百年國策。驟然卡死,天下民心作何想法?”
“大旱之年不許流民入秦,或可保關中秦人度災自救。然則,豐年招募流民,災年拒絕流民,秦國便將失去對天下庶民的感召力,似非大道之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