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有的歲月長河中,逐客令可是引起不小的風波,沒曾想,今日卻是讓自己碰到了,聞偏殿內的諸多贏秦族老之語,而後,將目光看將過去。
“大師也對秦國內的關東之人有興趣?”
“剛纔大師未曾到來之前,這些族老們所言,關東之人禍亂秦國朝野多矣,從應候范雎到剛成君蔡澤,再到文信候呂不韋,再到長信侯嫪毐。”
“在野則是那些關東遊學士子與遊俠劍客,而今,整治諸夏旱災嚴重無比,族老們所言,驅逐關東之人,以免對老秦人爭利,也能夠整肅朝野上下!”
“說起來,大師進入咸陽宮久矣,不知有何看法?”
對於下達逐客令,嬴政也是有興趣的,雖然這羣贏秦族老所言不知有多少真假,但從自己所得的消息,再加上自己的精力,數十年來,關東六國之人在秦國內,可是掀起不小的驚濤駭浪。
昭襄先王后期,國勢傾頹,以至於近二十年來,秦國上下竟沒有一場對關東六國大勝的戰爭,武安君白起身爲老秦人被應候使用計謀處死。
自從自己登位以來,朝政大權更是多掌控在文信候呂不韋的手中,去歲更是有長信侯嫪毐的腌臢齷蹉之事,數次出咸陽宮遊歷,也被關東六國之人頂上,屢屢陷入險境。
非護國法師玄清子護持,性命有危險,旱情以來,秦國各大郡縣卻有亂象,關東六國有心之人挑撥,老秦人的私鬥之風再起。
大旱之年,秦國底蘊消耗巨大,若是再加上六國人士的作亂,秦國朝野的局勢將會越發不穩定,甚至於,這應該就是六國人士的目標。
秦王政拉着周清的一隻手臂,將其引至條案的另一個座位上,於族老們所言倒也不急,言語清朗,對着周清微微一笑,歸於原位,招手喚來一側的侍女,斟倒香茗。
“大王以爲下達逐客令之後,秦國之內的情況會有所緩解?”
到了這個地步,周清倒也沒有推辭,跪坐在條案一側,拱手對着秦王政一禮,目光再次掠過那羣贏秦族老,再次問向嬴政。
“於如今秦國之災情,當有一定程度的緩解。”
“大師有不同之意見?”
沒有了那羣關東列國人士在秦國肆意妄爲,秦國之國力便可凝練起來,一同度過旱災,根據太卜所言,這次的旱災,今歲是結束不了了,甚至於明天春夏之時也不一定可以結束。
“對於下達逐客令帶給秦國的好處,玄清倒是些許意見,大王姑妄聽之。”
“若然逐客令真的下達,那麼,不出七日,秦國官署會直接不能運轉,一個月之後,秦國商業蕭條,咸陽城內百業凋敝,半載之後,秦國國力衰減一半以上!”
坐於絨毯之上,脊背挺直,迎着秦王政看過來的目光,徑直迎了上去,固然今日秦王政有些奇怪,但逐客令想要下達,可是萬萬不能夠。
言語之中,夾雜着一絲凝重,這決然不是空談。
“不出七日,秦國官署不能夠繼續運轉?”
“大師之語莫不是太過看重那些關東六國之人?數十年來,秦國朝野之中的大事,均有六國之人的參與,甚至於權柄赫赫如文信候者,大王以爲此人對於秦國也很重要?”
逐客令下,七日之後,秦國官署不能夠運轉,於此語,秦王政聞之,神色先是一怔,似有驚訝,而後單手端起條案旁的一隻青銅盞,隨意迴應周清。
大師乃是世外之人,雖然待在咸陽宮甚久,但未曾真正進入秦國朝政,何以如此斷定逐客令下,而秦國官署不可運轉。
若是其他人言之,秦王政早就呵斥之,但既是大師所言,他倒是要聽聽緣由爲何?要知道,對於關東之人,大師也是討厭的。
“去歲在蘄年宮中,玄清曾與長史王綰而談,王綰曾語:秦國朝堂與各郡縣的官員中,三四成是關東人士。秦國諸多吏員縱,更是七八成爲關東人士。”
“若今日逐客令下,關東人士全部被驅逐出秦國,咸陽各官署都成了瘸子瞎子,公務大多癱瘓,許多事亂得連個頭緒都沒處打問和處理,如此,官署上下不能運轉何有空談?”
對於當時王綰的這個統計,周清也是頗爲詫異的,想不到百年來,秦國的朝野之中,關東六國的人士竟然佔據如此份量,絕對堪稱扛起半邊天。
秦王政如此問之,想來對於這個數據還不甚清楚,否則,內心中絕對不會有下達逐客令的影子,一時而觀,關東人士離去,老秦人得利,但長遠而觀,秦,自毀前程也。
“這……,六國官吏,有那麼多?”
果不其然,周清之語剛落,那正端着青銅盞品味清酒的秦王政驟然整個人身軀爲之一怔,而後,精光閃耀的丹鳳之眸爲之眯起,似有不可置信。
若是玄清大師空口而云這般數據,自己是斷然不信的,但長史王綰之語卻是值得思量,對方有這個能力和職位統轄秦國上下之官吏。
倘若數據不假,下達逐客令以後,如此多人貿然離去,官署不立刻癱瘓都是好的,七日之久大師還是給自己留了顏面。
“大王可知爲何關東人士在秦國官吏中佔據如此分量?”
“說起來,這數月來,玄清北上河渠,與河渠丞李斯也曾交談,其爲楚國之人,奔入秦國,玄清興趣之下,便是閒談之。”
“對於關東列國之人入秦之結局倒是有一個說法,玄清覺得甚有道理。”
與秦王政分居條案之側,相互而語,偏殿內的贏秦族老聞聲而眉頭緊皺,雖不知道玄清大師何意,但很明顯是不支持逐客令。
彼此相識一眼,再次將目光投向秦王政,希望對方儘快做下決定,然而,還未等他們出言,便是等來秦王政的單手製止,整個偏殿之內,爲之寂然。
思忖數息,秦王政眉頭緊鎖,難不成下達逐客令真的會導致這般下場?腦海中推演一二,若大師所言不假,秦國此舉無異於自掘墳墓。
況且,大師也沒有說假話的可能性。
“百年前,秦國與魏國少樑一戰,獻公身隕,秦國丟失了整個河西高原與關中東部,六國卑秦不屑與之會盟的生死關頭,孝公引以爲國恥,隨後親寫《求賢令》,散發關東列國。”
“招賢館裡,衛鞅入秦,變法秦國,自此,秦國國勢蒸蒸日上,《求賢令》高懸,關東列國人士入秦不絕,舉凡關東六國的士農工商官,只要入秦,定居也好,客居也好,一律當做上賓對待。”
“除了商旅,進入秦國的士農工官,絕大部分都成了定居秦國各地的新秦人。除了農夫,入秦的關東人士大都是能事能文。”
“他們大多來自已經滅亡了的昔日的文明風華之邦,譬如魯國、宋國、衛國、越國、吳國、薛國、唐國、陳國等。這些人進入秦國,大才名士雖少,能事幹員卻極多。”
“這些人進入秦國,大才名士雖少,能事幹員卻極多,他們奮發事功,不入軍旅便入仕途,多年來大多已經成爲秦國官署的主事大吏。老秦人耕戰爲本,不是農夫工匠,便是軍旅士卒,識文斷字而能成爲精幹吏員者很少,而新秦人正好填補了這個空白。”
“此之爲秦國官吏中爲何關東人士這般多的原因!”
數百年來,秦國從一偏居西陲之地之小國,逐漸發展成爲今日之獨霸諸夏之強國,在秦國之內,雖沒有誕生百家中的任何一家,但秦國自從商君變法之後,卻有了一個關東列國無與倫比的優勢。
那就是用人不看出身,有才便可!
而這一點,在如今的關東六國之中,決然不可能,宗法禮儀之下,等級分明,儒家學說廣傳,更是令那些懷才的卑賤之人難以登臨高位。
一如河渠丞李斯,真的只是因爲秦國是好的糧倉?可以爲倉中鼠?
不,因爲以其之才,在關東六國中,根本不會有機會得到最高的權位,而這一點,在秦國卻有可能,這是整個諸夏之國所公認。
一語出,秦王政爲之沉默,偏殿不遠處的諸多贏秦族老也是爲之沉默,他們雖是贏秦族老,不滿關東六國之人在旱災之際,奪走他們老秦人的利益。
但從玄清大師口中而聞,百年來,秦國強大的原因之一便是招攬關東列國人士入秦,而且身居官吏的不在少數,細細思忖至,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然而,眼前秦國正值旱災,關東列國之人侵擾老秦人的利益,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不可否認的,無論如何也得給予結局,否則,他們不會就吃善罷甘休。
“三代以來,春秋並起,戰國亂世,無論是哪一個國家的強大,都是人才而強,穆公稱霸而統西戎,在用由余、百里奚、蹇叔、丕豹、公孫支五人。”
“孝公強秦,在用商鞅。惠王拔三川並巴蜀破合縱,在用張儀、司馬錯。昭襄王強公室杜私門大戰六國,在先用穰侯,再用范雎。”
“孝文、莊襄兩王,安度危機穩定大局,使秦國於守勢之時不衰頹,在於任用呂不韋蔡澤也。秦自孝公以來,歷經六世蒸蒸日上,何也?用客之功也,用才之功也!”
“關東之才源源入秦,食秦之祿,忠秦之事,建秦之功,從這一點來說,這些關東之人無負於秦!若秦國驅逐之,無異於自斷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