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曹無咎的想法是對的,秦朝統一六國後,貨幣一統,文字一統,六國百姓的民心也在一統,到底能否復興楚國,重振項氏族威已經遙不可及,可如何才能立足於秦朝,臥薪嚐膽,韜光養晦,養精蓄銳,靜待時機,這纔是眼下最重要的。
項梁回身看着四周,如此熟悉的老宅,如果真的離開下相,離開江北,自己心中着實不捨,可爲了項家這些年的志向,爲了項家的未來,項梁不得不下定決心。
走回到前院,夜風襲過,項梁感覺到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走回到自己的屋內,將房門關閉,這才坐回到書案前,看着桌子上的一張羊皮,如果真的要遷家會稽,自己必須召回項伯,讓他隨自己一起南下。
也許是寫的太投入了,不知何時,項聲已悄然來到自己身旁,此時項梁的信也寫的差不多了,項聲見項梁擡頭,不由問道:“信很重要嗎?用不用我找項它送出去?”
項梁微微搖頭,這件事,不能讓項它去,如果項它去,項伯會誤以爲自己對這件事不重視,他這些年一直生活在下邳,已經有了穩定的生活,項梁很擔心,項伯會因此懶惰下去,不思進取,不思復仇,如此想着,一個人的名字浮現在項梁腦中:項莊!
項梁再次提筆,將剩下的幾個字寫完,這才用嘴輕輕的吹氣,把墨汁吹乾,看着羊皮上已經寫好的一封信,項梁重新讀了一遍,感覺沒有問題,用一個布兜將它裝好,這才緩身起來,活動一下//身子,問道:“羽兒和莊兒都睡了嗎?”
“龍且和季布走後,他們就各自回房了,此刻應該已經睡了吧。”項聲說的很不肯定,他並沒有從二人居住的別院旁路過,這時項梁卻笑道:“龍且和季布這兩個孩子都不錯,羽兒和他們交友適度,我很滿意,走,陪我出去走走。”
項羽的房間已經熄燈,項梁繞過小路,來到了項莊的院子,院子裡被暗暗的燭光籠罩,屋內很亮,透過窗紙,可以看到,一個人影正在拿着竹簡品讀,項梁滿意的點點頭,這時,一旁的項聲笑道:“莊公子每夜都會讀書到深夜,他很刻苦。”
聽到項聲的誇讚,項梁不由咯咯的笑出聲來,在哥哥的兩個兒子中,他原本把希望都寄託在項羽身上,項莊幼時受過傷,項梁不想讓項莊承擔起家族的重任,可是,當自己請來教書先生的時候,項羽卻不肯用心讀書,以爲,習文只能讓自己學會如何書寫名字,項梁無奈,只得讓他練劍習武,可項羽依然不安本分,想要做萬人敵,萬人敵,何等的氣魄,項梁認爲,羽兒興許是將星轉世,乃親自教習他兵法,督促他習武,可惜,項羽終究不是那塊料,兵法粗通大略,卻不肯深究,到是項莊,每日都會讀些兵法,到是出乎了自己的預料,項梁本想親自教導他,可最近項家的事情太多,自己有心無力,只得這樣蹉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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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曹鳳在馬上反覆念着這首詩,這首詩項羽告訴她,是項莊寫的,雖然曹鳳是一屆女流,但曹家畢竟是故楚官宦之後,曹鳳也懂得一些文字。
從這首詩中可以讀出,項莊對未來的憧憬,也使曹鳳對項莊的好感加倍,她可以感受得到,項莊心中對楚國復興的渴望。
但這首詩卻因曹鳳喋喋不休的朗誦,惹來了父親曹無咎的詢問:“這首詩是誰寫的?我怎麼沒聽過?”
曹無咎笑着來到女兒的身旁,在馬上輕拍女兒的腦袋,又道:“不過,這首詩大氣滂沱,大有東山再起之勢,只中間多了幾分滄桑,幾分惋惜。”
“這是爲什麼?”曹鳳疑惑的看向父親。
曹無咎似乎沒有注意到女兒的反問,他也在反覆讀着這首詩,勝敗無常,能忍辱之人,必會東山再起,能靜觀時局,韜光養晦,定會風捲殘雲,有氣吞山河之勢,而已看重江東,圖謀發展之舉,尋求日後捲土重來,這不正是今晚,自己推薦給項梁的退路嗎?
這麼多年,自己沒有因爲項家的沒落而疏遠項梁,曹無咎自認爲,對項家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至於今後的路,他們會如何走,就要看他們自己的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自己能做的,也都做了。
如此想着,曹無咎忽然想起了剛剛女兒的疑問,柔聲笑道:“越王勾踐,能夠臥薪嚐膽,不是因爲他不能拼死一搏,而是因爲他能忍辱偷生,伺機東山再起的野心,而能夠寫出這首詩的人,絕對不是一個平凡的人,我能夠從詩中讀出他對楚國滅亡的不甘。”
“楚國?”曹鳳從父親的言辭中,聽出了他對故楚的懷念和惋惜,她不禁嘟起小//嘴,小聲道:“難道阿爹不想知道,這個作詩的人是誰嗎?”
曹無咎似是看透一切的架勢,朗笑道:“能如此懷念故楚,期望復國的人,除了你樑伯伯,還會有誰?”
他的笑聲充滿了自信,也充滿了對未來的期望,可曹鳳的一句話卻將他的笑聲打斷了:“你錯了,是項莊哥哥。”
曹鳳洋洋得意,看着阿爹,嬌笑道:“項莊哥哥今天下午,在東山的時候,寫下了這首詩,是項羽哥哥親口告訴我的。”
曹無咎呆住了,他沒想到,曾經在自己眼中最不起眼的項莊,今天卻接二連三給了自己如此多的驚訝,就在曹無咎心中詫異的時候,曹鳳意識到,自己說走嘴了,父親不允許自己跟他們走的太近,每次都是老生口吻,訓斥自己長大了,過了年該出嫁了,可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心中,只有項莊哥哥一個人。
曹鳳見父親驚愕的看着自己,那眼神中有責怪,也有驚訝,她趕忙勒轉馬頭,想要離去,卻被曹無咎一把抓//住了繮繩,短暫的沉默,曹無咎嘶啞着嗓子道:“以後,不許你再和項莊來往。”
“爲什麼?”曹鳳呆住了,她沒想到父親如此決絕。
“項家的野心,志在復國,秦朝依然很強大,它們的夢想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我不想我的女兒因爲項家而被株連,總之,你不準再去下相!”曹無咎回絕的很果斷,很無情,曹鳳還想辯駁,曹無咎卻已勒馬向前行去,不再理會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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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直爲壯,曲爲老。”項莊輕輕念出,琢磨着這句話的含義,這時,門口響起了項梁的聲音:“出師有名才能理直氣壯,若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士氣無,士氣無則令不行,令不行則三軍潰,三軍潰則將必死!”
項莊聽到叔父的聲音,慌忙起身,看到叔父此時已走入屋內,正在凝視自己,項莊快走幾步,來到叔父身前,彎腰施禮:“莊兒不知叔父來此,不能遠迎,請叔父恕罪。”
項梁欣慰的看着眼前的侄子,這個孩子能夠深夜讀書,其志可嘉,便單手扶起項莊,笑道:“莊兒最近都在讀些什麼?”
“國策。”
“哦?……”項梁不禁來了興趣,笑道:“讀到哪一篇了?”
“趙且伐燕。”項莊笑着把竹簡遞給項莊,又道:“蘇代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一言,可畏犀利,僅僅幾句,便遏制了趙且閥燕的想法。”
侄兒的確成熟了很多,項梁滿意的點點頭,拉着項莊走回到軟席上坐下,這時,項梁笑道:“你今天的秦庭分析,不像是心血來//潮,說說看,你怎麼會對秦庭如此瞭解?”
見叔父忽然問起此事,項莊心中無奈,自己今天一時興起,隨口一說,此時叔父卻如此在意,自己該如何與他解釋呢?
明言自己是穿越者,對於這個年代,自己瞭如指掌,告訴他,定陶一戰,他將會戰死?鉅鹿一戰,項羽將會成爲天下無敵的萬人敵?這些當然不能和他們說,項莊此時有些無奈,看着眼前這個叔父,是他一手把自己和項羽帶大的,這麼多年,他沒有續娶妻室,沒有生兒育女,只把自己和項羽當作親生骨肉,這份情,自己該如何報答?
可眼下,如何敷衍項梁,纔是項莊心中的大難題,支吾片刻,項莊囁嚅道:“前些日子,在東村的酒肆裡,有一些人在談論此事,我也是聽他們提起,纔對秦庭瞭解了一些。”
項梁立刻警惕起來,雙眼凝視項莊,問道:“他們打扮如何?會不會是秦宮出來的人?”
項莊搖頭:“他們穿着樸素,到不像是達官貴人,所以侄兒也沒太在意,只將他們的談話大致聽了一遍。”
見項莊如此說,項梁輕嘆一聲,這麼多年,自己苦心尋找報仇機會,只是天不遂人願,自己的歲數在一天天增長,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天,能夠率領楚國健兒,踏破函谷關,推翻秦朝?傷感中,項梁不禁輕嘆一聲,看着項莊,轉移話題道:“今天你曹伯伯來,想要勸我徙家去會稽,我有些猶豫。”
會稽?那不就是江東嗎?項莊不由暗歎,據歷史記載,項梁起兵會稽郡,殺郡守,割據一方,陳勝死後,率兵北上,成就楚國,歷史並沒有因爲自己的出現而偏移軌跡,該來的事情,都會慢慢到來,他日,定陶一戰,自己必須提醒叔父,避免他走上那條不歸路,如此想着,項莊笑道:“我認爲,曹伯伯的話有道理,江東一帶,遠離關中,秦庭對那裡的控制比較薄弱,適合我們在那裡長期定居。”
項莊的想法與自己相同,項梁不由笑道:“但我們一旦徙居江東,項家的產業,必然要割捨,如此,我們將會重新融入一個新的環境,你不懷念故土嗎?”
“懷念又有何用?”項莊輕嘆一聲,無奈道:“當年江南一戰,楚國敗亡,是叔父帶着莊兒和哥哥避難回了老家,這些年,叔父爲我們付出的太多了,只要叔父決定的事情,莊兒定當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