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
“令尹,我軍已破秦軍三壘,預計到正午前,便能擊破秦人半數營寨。”
景駒走過來,向站在城牆上的項燕稟報。
項燕負手而立,花白的鬚髮在風中舞動,他的目光緊緊盯着城東方向那聲勢浩大的攻防戰。
楚軍已經佔據了很大的優勢,完全將守營的秦軍壓着打,一路推進,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個秦軍的營寨被攻破。
“我軍傷亡如何?”
聽到這話,景駒嚥了口唾沫,說道:“我軍死傷已超過五千,是否今夜讓士卒休憩一二?”
項燕深深的吸了口氣。
這就是楚軍之所以能取得這般優勢的原因,利用數倍於敵人的兵力,不惜傷亡代價,日夜不停的發動猛攻,一軍退下一軍上,完全不給對面的秦軍休息的時間。
在這樣的車輪戰術下,對面的秦人自然堅持不住,疲憊的秦卒連戰連退,一營一營的被楚軍攻破。
“信兒,不用看了。秦軍已經贏了,這淮陰,要不了多久就會插上秦國的黑旗,就像咱們的韓國一樣,成爲秦人的領土了。”
趙佗微微一笑,說道:“此亦乃馮將軍之力,若無將軍率兵屯駐於楚軍東側,給楚軍形成威逼之勢。就憑我麾下這些人馬,楚軍根本不會懼怕,更別說一夜瓦解了,所以這四面楚歌之事,也是馮將軍之功啊。”
韓信在父親的懷抱中喃喃自語。
更別說這趙佗還先後擊敗了昭平、田衝,甚至是他項燕的兒子。種種戰績足以讓項燕給予所有的重視,哪怕是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擊敗趙佗。
相比於擒殺熊啓,擺在秦軍的面前的,還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韓信瞪大着眼睛,看着遠處的火焰熄滅,原本是赤色軍隊所在的地方已經徹底化爲了灰燼,一個一個的黑點佔據了淮水沿岸。
趙佗微微點頭,神色卻沒有放鬆。
趙佗神色嚴肅,將話題轉回重心。
馮無擇點頭道:“趙將軍說的是,項燕大軍尚在淮陰。吾等不可掉以輕心,我麾下尚有一萬五千人,願與趙將軍合兵共敵項燕,只是不知趙將軍可有良策?”
韓信側過臉,看着父親道:“是歌聲。”
項燕臉色陰沉,低語着:“大王手中雖然有兩萬人,但這支秦軍的主將是趙佗。此子詭詐多謀,僞裝成羌瘣便是一例,以趙佗素來行事,恐怕會施展詭計,再加上還有那馮無擇的兵力配合,大王情況危急。吾等必須速破秦營,馳援大王纔是。”
在這樣的情況下,麾下諸將建議趙佗趁亂襲擊楚營,大破楚軍,擒殺熊啓,一舉立下大功。
韓嘉一邊走,一邊在嘴裡驚歎着。
裨將軍馮無擇率領親信縱馬而來。
對趙佗來說,每當有人吹捧他時,他的腦海裡都會浮現李將軍的身影。
趙佗縱馬,帶着諸將往楚營所在行去。
火焰燃燒,混亂廝殺,在那夜色中,許多楚人打着火把往秦軍放開的南側逃奔,甚至還有楚人軍將帶着士卒向兩側的秦軍投降。
馮無擇撫掌讚道:“好一個敵攻我守,敵走我追,趙將軍深得上將軍兵法精髓矣。”
“馮將軍,接下來還有一場大戰啊。”
不過對於楚王熊啓,他也並非坐視其逃跑,而是安排了鍾離眛在南下之路上埋伏,尋找對方蹤跡。
他們嘴裡還嚷嚷着:“不殺降,不殺降,吾等來投降。“
……
但在這種誘降敵軍士卒的時候,趙佗卻不能隨意毀諾。
馮無擇一愣,緊接着哈哈笑起來,對左右環顧道:“軍中常雲趙將軍愛分功。跟着趙將軍走,功勞不愁,今日一見,此言果真不虛也。”
“大王,你一定要撐住啊。”
信用全無,名聲盡毀,這是一時之利,一生之害也。
“大王不善戰啊。”
趙佗這才冷哼一聲,懶得搭理這二人。
有此良師,趙佗根本不會被這些諂媚之人迷惑。
那是他最喜歡聽的故事。
盧綰將鍾離眛處傳來的軍情報上。
韓嘉走過來,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嘆道:“也不知道那些秦軍使了什麼詭計,竟然在一夜之間讓數萬楚軍內訌潰散,不戰而勝,真是太驚人了。”
這是他最大的擔憂,相比於趙佗和馮無擇這兩個沙場悍將,楚王啓卻沒有多少戰陣經驗。他在秦國時雖然領兵幫助秦王政平定嫪毐之亂,但之後便做了近十年的丞相,主管行政謀劃,根本沒有上過戰場。哪怕是李信伐楚時,楚王啓也是位居後方,主管糧秣運輸。
“鍾離軍候傳來消息,已經發現了僞王熊啓的蹤跡,正在率軍截殺中。”
一個沒有戰場廝殺經驗的主帥,帶着兩萬人被趙佗和馮無擇用優勢兵力圍攻,處於逆境之中,這樣的情況又能撐多久呢?
聽到將軍訓斥,黑臀、張賀等人臉色尷尬,連連告罪。
“項燕若來攻,吾等便死守。項燕若走,吾等便追擊,只要將楚軍拖在此處,等到上將軍率大軍抵達,則大局定矣!”
“趙將軍好一手攻心奇謀,兩萬楚軍一夜之間盡數瓦解,此等戰法若是傳出去,必將名揚天下,讓人歎服啊。”
“歌聲……四面楚歌,攻其心乎?”
“我看就算孫吳在世,恐怕也難與將軍匹敵!”
拍上級馬屁,這是許多人的本性,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不會少。
“什麼歌聲?”
韓信的眼睛裡,閃着嚮往的光。
但楚軍付出的代價,則是傷亡達到了五千餘人,遠比秦軍死傷得多,剩下的楚軍士卒也大多疲憊不堪,戰鬥力下降。
“臣來救你了。”
韓嘉愣了下,看着眼前的自家小子。
韓信一字一句的說道:“昨晚風裡有歌,聲音小,但我聽到了,那是楚人的歌。”
只因其子韓信,自小愛看他逃難時帶出來的那幾卷兵書,常常癡迷,故而韓嘉才冒險帶着自家小子夜來此地,眺望真正的戰場,增長一些見識。
笑完之後,馮無擇又提到熊啓之事,當聽聞趙佗已經安排人進行截殺追擊時,頓時滿意的點點頭,若是能捉住僞王熊啓,他馮無擇也能得到不小的功勳。
他乃是韓國貴族出身,因國亡而走,避難於淮陰。
項燕眼中閃過擔憂。
……
戒驕戒躁,謹記於心。
周圍諸位秦將皆跟着笑了起來。
而且楚軍已經內訌,秦軍只需坐等天明,便可穩收全功,趙佗沒必要爲了這注定的勝利,賣掉自己的信用。
“將軍一招四面楚歌,不死一兵一卒,就讓那兩萬楚軍不戰自潰,真乃神計也!”
韓信卻反問道:“父親,你之前所說背水爲陣的趙將軍,也是這些穿黑甲的秦軍將領吧?”
當初趙佗假裝墜馬哄騙齊國大司馬,用的也是詐術,不過那事的後果並不算嚴重,最多讓日後與趙佗對敵的將領,更小心趙佗耍詐罷了。
“然也,我家趙將軍將攻心之術用的神鬼莫測,真乃當世名將。”
這時,趙佗所等候的人也來了。
當有人帶頭後,無數楚人響應,他們焚燒營帳,往外逃奔,和那些試圖阻擋的楚國死忠進行廝殺,甚至還有貪慾上頭的楚將帶兵意圖襲擊楚王啓。
在趙佗昨日施展的加強版“四面楚歌”的攻勢下,陷入絕境中的楚軍不出意料的發生了內亂。
昨日赤旗飄揚,無數楚卒堅守的營寨,如今已經在火焰中化成了一片灰燼。
“攻擊不能停,不惜一切代價,明日就要擊破這秦軍阻礙!”
雖說兵不厭詐,但也要看情況。
趙佗低語道:“上將軍知聞項燕撤離善道後,必定會率大軍來取淮陰,所以吾等沒有必要和項燕死戰。故而我認爲應當收縮兵力,在這淮水畔防守,藉着淮水上的物資補給和項燕消耗。”
所以趙佗忍住了,並呼籲東邊的馮無擇部按兵不動,任憑楚人自相殘殺。
在黑臀、張賀等人的馬屁聲中,趙佗眉頭一挑,轉頭呵斥道:“夠了,莫要以讒言驕我之心,爾等是楚人派來捧殺我的嗎?”
南側的山崖上。
項燕輕輕一嘆。
他如果出爾反爾,說好了放這些楚卒一條生路,卻轉頭趁亂襲殺。這事情只要傳出去,那日後可就沒人再聽信他趙佗的招降之語了。
淮陰城外,可還有一個大麻煩。
韓嘉說着,不由自家小子分說,一手抱起,往回走去。
他曾在蘄邑設計誘殺過趙佗一次,但對方表現的非常謹慎,不僅沒有衝動的吞下誘餌,還反派人探到後方楚軍的蹤跡,導致項燕的誘殺之計失敗。
兩萬楚軍,大部分都是被強徵裹挾的庶民,這些人並不是楚國死忠。眼見身處絕境,秦軍又給了他們活命的機會,自然一個個都想抓住這根救命的稻草。
趙佗拒絕了。
韓嘉昨晚沒注意到有什麼歌聲,他笑道:“好了,縱使有歌,那也是周圍逃難的楚人所唱,大概心中鬱郁就唱歌了,不用理會。你之前說要看這戰場兵爭之事,我便帶你來看了,如今也該夠了吧。吾等快快回去纔是,免得你阿母擔心。”
馮無擇一來,就先送上讚揚。
雖然只是一次小小的交鋒,但項燕卻深深感到趙佗的難纏,和那王翦簡直如出一轍。
如今秦軍兵臨,韓氏一家跟着驚慌的楚人躲入附近山林中,以避兵禍。
“信兒,你說啥?”韓嘉問道。
“是啊,那秦將趙佗可厲害了,背水一戰,大破楚國左司馬一萬人呢!嘖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出背水一戰的,逆兵法而行,還能取得勝利,可真是天才啊。”
每當聽到“背水一戰”時,韓信就莫名的感到激動。
他喃喃低語着:“背水一戰……若能以趙將軍爲師,何其幸矣。”
他又轉頭望向崖邊的方向。
“不知這用歌聲攻敵的將領,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