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光輝下,淮水悠悠流淌。
悽愴悲涼的歌聲在夜色中,從四面八方襲來。
楚王啓雖不是生長於楚地,但自小傾慕楚文化的他,對那陣陣楚歌並不陌生。
憂愁。
思鄉。
他的心中有淡淡的愁思浮現。
特別是他剛剛正在月色下回憶關中往事,被這歌聲一勾,心中越發哀愁。
但很快,楚王啓就反應了過來。
“戰場之上,秦軍圍堵兩側,怎會出現楚人歌唱?莫非是秦軍撤走了?”
楚王啓心中疑惑,但很快他就臉色大變,低吼道:“不對,這是秦軍的陰謀!”
“二三子,今夜秦軍不攻楚營,爾等若要保全性命,當可自行夜奔而走。各自回鄉陪伴父母家人,如此生活,豈不美哉樂哉?何苦要爲那僞王熊啓,賣命搏殺,到頭來換得身首異處,親人痛哭!”
“大王。”
“今夜乃是唯一生機,明日一早,秦軍就會大舉攻營,待到營破之時,若有抵抗者全都將身首異處,再無活命之理!”
有人開了頭,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一聲接一聲的呼喊響起,擁有兩萬人的楚營徹底陷入了混亂中。
“謠言,此乃秦軍蠱惑爾等之語,速速回帳,勿要聽信秦軍蠱惑!”
“當今秦國已經佔據楚地大半河山,魯地、淮北、淮南,甚至就連江東都已經被秦軍偏師襲取。楚王負芻投降於壽春,楚將項燕自刎於善道,就連淮陰也被秦軍攻破,否則趙將軍安能兵進於此,包圍爾等啊!”
楚王啓立刻便猜到秦軍的目的,全身發寒中正要下令,讓這些士卒全都回帳。
楚王啓環顧四周,見楚營各帳中都有士卒走出來。
……
楚王啓更是聽得全身發抖,知道大事不好。
“好狠毒的招數,這趙佗竟然已將攻心之術練到這種地步,這是要一夜之間瓦解我麾下大軍啊。”
“還請大王速速更換衣裳,吾等護送大王奔去!”
“有欲求富貴者,可斬熊啓頭顱獻上!”
但沒有用處,秦軍掌握着某種可以擴大聲音的方法,再加上他們從四面一起開口叫嚷,不管夜風是往哪個風向吹,都能清晰的吹到楚營之中,遠比營中楚卒的聲音更大,也更清楚。
就在楚王啓心中又驚又懼的時候,到了後半夜,他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那些,都是點着火把逃命的楚軍士卒。
楚王啓無力坐在地上,雙目迷茫。
四周的話語還在不停的傳蕩。
……
“大王,吾等誓死護衛大王,絕無二心!”
父母妻兒,誰不思念?
楚王啓大驚失色,連忙傳令,讓各級軍吏將那些士卒全都趕回去。
楚王啓仔細傾聽下,發現那四周唱歌的楚人中,有不少是江東口音,唱的也是江東吳越的思鄉曲調。
衆短兵親衛立刻跪下叩首,表明忠心。
“另外,趙佗將軍有令,有擒殺僞王熊啓者,賞千金,賜高爵!”
就如秦軍所說,如果不是令尹項燕戰死,淮陰淪陷,趙佗這支秦軍怎麼會開進到此地,和馮無擇的秦軍一起將他們包圍呢。
楚營之中一片譁然之聲,令尹竟然在善道自殺了?淮陰也被攻陷了?
還有那些來自江東的楚人,更是臉色驚駭中又充滿擔憂。
他們的家鄉,竟然已經落入秦軍手中了嗎?
淮水上,盡是秦人船隻。
秦楚戰場南方數裡外有一座小山。
營中還有不少膽大欲求富貴者,已是生出了野心。
今夜的楚營,人心叵測。
如此一來,他們這些楚軍就是真正的舉目無援,是真正的孤軍了,等待他們的唯有死亡這條路,這樣的處境光是想想都讓人感到絕望。
什麼荊楚社稷,效命楚王,跟我一個庶民黔首有何關係?
除了那些一心想要活命的楚人外。
緊接着,傳來廝殺的喊叫和痛苦的哀嚎。
他們往四周張望,原本木然的臉在陣陣歌聲中出現了變化,不少人在營火和月光的照耀下,臉上滿是哀傷和憂慮。
“大王,南營有兩司馬帶隊夜逃!”
我想活命!
“二三子,請聽吾等袍澤兄弟一言!”
“秦人是要攻我軍心嗎?如此詭計,定然是那趙佗豎子才能想的出來!”
楚王啓恨得咬牙切齒,雖然他讓人在營中宣傳秦人所說皆是蠱惑謠言,但卻沒有多大效果。
“現在楚國已經滅亡,連大王都投降了秦軍,並下令讓各地城邑皆舉旗降秦!爾等抗令不遵,乃是楚國叛逆!”
他低語着:“不穀的兩萬大軍,就這樣沒了?”
秦軍不會追殺他們,讓這些楚軍士卒能回到家鄉陪伴父母親人,這樣的承諾對這些處於絕望中的楚人來說,充滿了無窮的吸引力。
楚王啓一想到種種後果,就嚇得心驚膽顫。
就在這絕望的時候,秦軍又給了他們一個活命和逃生的希望,夜奔出營,各回家鄉。
他甚至不敢連夜去安撫士卒,因爲他怕那些士卒會在有心人的領導下,突然暴起,割下他的腦袋,去秦營換取富貴。
短兵們擔憂的叫了一聲。
楚王啓如同受驚般嚇得一個哆嗦,一臉戒備的看着叫他的親兵護衛。
就在這時,那四周的思鄉歌聲卻猛然一止,緊接着,響起來的是一聲聲勸降的話語。
楚營中,先是有呵斥和怒罵聲響起。
哭泣聲在楚營中響起。
楚王啓略微心安,但當他掃視四野,看到一雙雙不知想着什麼的眼睛時,卻遍體發涼。
“大王,有逆賊欲襲王帳。”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正有無數火光從正中間的楚營鑽出來,往避開兩側秦營的方向奔逃。
他麾下,有大半士卒都是來自於江東啊。
“如今,爾等這些庶民之子,卻要捨棄自家的親人眷屬,用自己的頭顱性命,去爲一個僞王熊啓拼死搏殺,如此作爲和愚人何異!”
“秦國已佔據大勢,僞王熊啓不識天命,如同螳臂當車,早晚覆滅。爾等隨他,也一定會死在這裡。身死之時,可曾想過爾等父母兒女尚在那故鄉翹首以盼,等着爾等歸去啊!爾等若死,彼將何依?”
“二三子和吾等一般,皆是平民庶人,一歲辛苦耕耘,所獲大半被荊楚貴人取走,一生辛勤皆是爲楚奴僕,所食不過豆飯藿羹,何曾受過半分荊楚恩惠?荊楚於汝何加焉?”
楚營兩側更是馮無擇和趙佗的數萬大軍,用屁股想也知道這些動靜是秦軍弄出來的。
在短兵充滿驚惶的稟報聲中。
大多數楚卒的思維都已經被秦軍所引導。
“大王,西營有人縱火!”
絕望的情緒在楚營中蔓延。
在靠北的一處山崖上,正有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站在那裡,頂着寒風,望着遠方月色下的場景。
他只能在短兵重重護衛下,縮在帳中哀嘆。
“偌大的楚地唯有爾等兩三萬人還在舉旗抗秦,舉目四望,可還有援手乎?”
秦軍所說,定然無假!
他一邊讓親信驅趕士卒回帳,一邊讓人在營中開始叫嚷,試圖對抗營外那些充滿蠱惑性的聲音。
“大王,東營有率長出營!”
“父親,楚軍敗了嗎?”
韓信擡起腦袋,開口問詢。
他今年八歲,短髮垂髫,皮膚略白,臉上還帶有一些嬰兒肥。
一雙眼睛炯炯發亮,特別的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