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紀清淺就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買了衣服又買了鞋,手上提了四五個袋子去擠地鐵,等到好不容易從擁擠的車廂裡擠出來時,才發現手上竟然已是空空如也,買來的東西也不知被自己隨手放置在了那個角落,搖搖頭,沿着街道漫無目地向前走,走得累了在街心的長椅子上坐下來,靜靜地看着幾個孩童在她身邊跑來跑去地玩耍。
一個瞎子正在街角處拉二胡,吱吱呀呀哀傷而悽惻,他的旁邊坐着一個拖着兩條鼻涕的小男孩,面容呆滯地捧着一個燒餅啃着,眼睛卻直勾勾地望着玩耍的小朋友們,他們手中各舉着一個奇形怪狀的棒棒糖,陽光下發出蜜一般誘人的光澤。
小男孩舔一點脣,咽一口口水,又咬了一口乾乾的燒餅,目光捨不得離開。
紀清淺心中莫名地就泛起了一絲憐憫與感傷,彷彿坐在那裡的是年幼的自己。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吧,她還小,也是拖着鼻涕的年紀,灣子裡來了一個賣麥牙糖的老人,只用五分錢,就能買到巴掌大的一塊糖,放在嘴裡細細地舔,可以足足舔上一天,到晚上睡覺時嘴巴里還有糖的餘香。
她饞了好幾天,一直在攤子處徜徉,但她沒有錢買,母親把錢罐子看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一樣,碰都不許她姐弟二人碰。
最後還是那個善良的老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好心掰給了她一小塊,她歡天喜地地捧了,第一個念頭是找到小弟一起分享,兩人偷偷躲在屋後的樹林子裡吃糖,你舔一口我舔一口,吃到天黑都不曉得回家。
父親急得在灣子裡頭到處找,喉嚨都喊啞了,找到樹林子裡時,兩人睡得正香,肩靠肩頭挨頭,嘴角手上都是糖化了之後融成的膩汁。
父親當時眼圈就紅了,第二天就給姐弟二人一人買了一塊糖,母親斥罵老伴你是不是瘋了,農藥沒買種子沒買倒有閒錢買這個,父親卻只是吭吭地笑道:“孩子們愛這個。”然後母親也無語了,嘆了口氣不作聲拾掇晚飯去。
那是她有生以來吃過最甜的一次糖。
她到街邊零售部買了最大的一個棒棒糖,走到那小男孩面前去蹲下身,輕聲說道:“你想吃麼?阿姨給你買。”然後變魔術似地拿出了糖。
小男孩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良久才顫顫地伸出手,接過去試探地舔了一舔,吸溜了一下鼻子,拼命搖着父親的手說道:“爸爸爸爸,阿姨給了我好好吃的一塊糖啊!”
他的瞎子父親憐愛地摸了摸兒子的頭沒有說話,小男孩獻寶似地把糖舉到了父親的嘴邊,執拗地說道:“爸爸你吃。”
父親搖頭擺手說你吃,兩人拉扯來拉扯去,小男孩急得一跺腳哭道:“爸爸你吃,再不吃糖就要化了。”
父親拗不過兒子的盛情,輕輕舔了一舔,兒子這才放在嘴裡吸吮,然後又遞給父親,如此熟悉的一幕一不禁令紀清淺潸然淚下,加快了步伐匆匆離去,她怕自己再不離開的話,會當場痛哭失聲。
想家的思緒迅速地在心中生長髮芽,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好在手機還擱在口袋裡沒有遺失,她顫抖着手摸出按了一串熟悉的號碼,響了許久纔有人接聽,她卻哽咽着說不出一個字,話筒裡光聽見電流滋滋的細響聲,母親喂喂了幾句不見迴應,試探地叫了一聲:“是清兒嗎?”
她頓時淚流滿面哭叫道:“媽——”
電話那頭猛然響起了父親的暴吼聲:“掛掉掛掉,這死妮子居然還敢打電話回來,瞧我不一鍋鏟拍死她,叫她滾,有種跟了有錢人就永遠也別回這個家!”
母親短促地叫了一聲清兒,然後話筒啪的一聲被掛斷,將她對父母的思念與牽掛生生隔斷在千里之外。
手機裡不斷傳來短促的嘟嘟聲,明知父親早已掛斷了電話,她卻捨不得合上手機,彷彿唯有這樣才能證明她與家之間的聯繫不曾中斷。
父親罵人的中氣還很足,這樣很好,在父親病情最危急的時候,她曾一度恐慌地以爲,今生再也聽不到父親的聲音了。
如今那怕只是一句椎心刺骨的怒罵,聽在她耳中都是最大的安慰。
父母仍然健健康康地活在這個世上,這比什麼都好。
一切都是值得的。
身後瞎子換了一首曲子拉,竟是一曲老歌,孫悅的祝你平安,這樣飽含祝福之意的歌曲由二胡拉出來,再動聽也不免帶上了幾分悽婉,但至少這是那對貧困父子對自己最誠摯的謝意,她聞聲回過頭來,那父子二人正對着她憨厚地笑,笑容乾淨純粹,象冬日裡最溫暖的陽光,一點一點地驅散了她心底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