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漫着沈清影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隨着天色逐漸的灰暗下去,風雪也愈大,照應着這一前一後緊緊跟隨着的兩道決絕身影。
心不忍,看着沈清影如此孤單漫道而行,他也只能夠一步步緊跟其後。
如今這班動盪的年代,金陵算不得是什麼安全之地,蕭子卿放心不下也不可能放得下,只能夠一路跟隨着沈清影。
“清影,風雪越來越大了,你不要再往前走了,不想隨我回去,那我就送你回秦淮樓吧!”他怕她凍壞,更怕在這無邊風雪之中,她心裡想不開。
他只是想照顧她,僅僅如此,可是於沈清影而言,卻避之惟恐不及。
風雪在耳邊呼嘯着,蕭子卿逆着風的喊話聲音,也不知道沈清影聽進去幾分。但是無論她聽進去幾分,卻也當成是不曾聽到的一般。
在越發艱難的前行,不曾注意到雪中堆積的坑窪,一個不穩踉蹌,她的整個人倒在雪堆中。
懷抱中的琵琶在這一刻,亙廣天地之中又一聲空響迴盪着,蕭子卿見狀一驚,趕忙加緊了步伐前去,將她扶了起來。
卻發現,她的手冷得幾乎成冰。
蕭子卿緊緊的握着她的手,期希用自己的掌心給她傳遞一點溫暖。
“琵琶,我的琵琶……”沈清影卻顧不得別的,只想把那把摔在地上的琵琶給抱起來,卻發現,其中四弦已然斷了其二,她心疼的揣在懷中。
“我母親曾給我留了一把上好的琵琶,足以媲美顏娘送我的這一把。可惜,在逃荒之時,誰也顧不得誰,更遑論能夠將母親的遺物給帶出來。”沈清影悽愴的說着。
“清影,對不起。”蕭子卿看得出她此刻的悲傷,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眼前的這個女子。
但是,卻是在他的這一句“對不起”之下,她嗚咽了起來,“爲什麼,少寒是這樣,你也是如此,我只想平平淡淡的度過餘生,你們兩人的情太重太重,我真的快要承擔不起了。”
蕭子卿愣住了,他甚至都沒有去在意過她的心裡。
她手撫着那把琵琶,斷了的弦鬆鬆散散,“連這心愛之物也毀了……”擡眸望,一雙清澈的眸子當中盡顯悲傷。
她第一次對着蕭子卿如此袒露心聲,蕭子卿瞥了一眼那把斷絃的琵琶,將那琵琶一拖一拽,拽到自己的身邊,“我幫你修……”
沈清影怔了一怔,看着他,“現在去,幫去修好它。”
“我先送你回……”
“不,現在就去,我在前面的破房子內等着你。”沈清影指着前方風雪掩蓋不去的一間破敗的屋子。
蕭子卿順勢望去,但見那房子雖說破敗,但也足以抵禦風雪,他沉思了一會兒,將自己身上的那件風衣脫下,緊緊的罩在她的身上,“那你等我,很快,很快我就回來。”
懷抱着她的琵琶,他幾乎是奔跑着的。
心懸着沈清影,可是她又這般堅決。
看着蕭子卿如此奔跑而去的身影,“如若清影不是這般不堪,興許遇到你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可是……”
可是天意弄人,造化無常。
她接下來的話被眼淚所取代,戛然止在這風雪之中。
她站了起身,但聞耳邊風雪之聲,呼嘯無邊,她身往前方而去,卻沒有在那間破敗的房子之內如約等待。
只有風雪吹拂過她的身影,修長的身段在那件風衣的籠罩之下,孑然蕭瑟,一步一步朝前,卻不知道身往前方何處。
…………
蕭瑟的長街,在隔絕了熱鬧的一道巷弄之內,這是金陵之中最爲出名的土窯子。
在這個年代,賤女人也分三六九等,不入流、上了年紀頓失姿色的窯姐,一般都只能夠在這片地方立足,故而這片地方也是整個金陵最爲烏煙瘴氣,治安頻亂的地方。
大多窯姐平時便是站在這邊上鬧首弄姿,這要有男人經過,也不管這個人是否真來尋花問柳,先是上前一番死纏爛打,連拖帶拽的拉進自己的小房子內。
一番翻雲覆雨,便也難逃這些女人的手段。
正值此刻風雪,前來尋風流的人也才逐漸減少。
一道身影,青衫落拓,醉倒在這巷道的邊上,原本俊俏的容顏在這一刻或許是因爲酒氣的緣故,帶着酡紅。
酒烈燒心,卻也堪堪抵禦此刻外邊的風雪嚴寒,不至於讓他凍
死在這街邊道路上。
目所能及之處,他所望去,一道身影卻不堪這風雪的肆虐,正好倒在他的對面。男子堪堪扶牆起身,一步一踉蹌,帶着酒意,踏着風雪朝着前方有人倒下的地方走了過去。
是個女子身段打扮的人,他一愣,卻見她身上所罩的那一件風衣絕屬上好衣料,他頓時一笑,將手中的酒壺在地上一放,伸手便是要去扒她身上的這件風衣。
待得風衣扒到一半,他卻看清楚了這女子的容顏。
“清……清影。”訝異着,從他的口中小聲的喚出這一聲名字,可是,手上的顫抖卻難以掩飾得去他此刻的驚訝。
爲何,漫天風雪夾道,她會凍倒在這邊上?
帶着心中的疑問,原本要扒她身上那件風衣的手卻也在此刻停住,將那扒了一半的風衣又重新給她蓋回身上去。
緩慢的,男子的神色帶着猶豫與退卻,他拎起邊上的酒壺開始慢慢往後退,上次秦淮樓一別,這輩子兄妹兩人最好不要再見了。
風雪無情,在他站起來轉身的那一刻,呼嘯的風帶着雪正好撲打在他的面門上,迎着這風雪走了幾米之遠。
漸漸的,他的腳步也越發的沒那麼利索,最後在原地停頓了下來。
回首,看着此刻倒在雪地上的沈清影,再怎麼着,他不是這般鐵石心腸的人。
且莫說他這麼一走沈清影會否凍死在這邊上,就這周邊而言,到處都是尋花問柳的浪蕩客,將她一個女子孤身留在這種地方,她也遲早會遇到壞人……
斷然不捨,男子原本要走的身影轉了回圜,又回到了沈清影的身邊,就連自己素愛的酒此刻也扔在地上。
男子幫她將衣裳裹好,“對不起了,清影……哥哥,哥哥讓你受苦了。”他滿懷愧疚,在說這話的時候,止不住的,他也淚流滿面。
耳邊一陣陣不盡真實的話語,沈清影眸子半啓半闔之間,映入眼簾的是沈清蕭模糊的一張臉,不盡真實,全然不知究竟是真實,還是夢中。
只有宛如囈語的一句呼喚,心心念掛,“清蕭……哥哥。”
她想伸出手摸上那落拓的容顏,卻又再度凍暈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