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1

手中的劍,還帶着他的餘溫。夜幕已經隱去他離去的身影,卻留下漫天星斗。

南燭愣了一回,嫣然一笑,將短劍收入腰間。

而此時,秦子敬正在帳裡奮筆疾書。

“守帳人的牀佈置好了?將那個水墨四君子的屏風移過去。”秦子敬交待。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都搞不清秦子敬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如此關心守帳兵士的事。先是特意加了牀,然後又是換這換那。

“喂,小公爺不是跟南小弟過不去嗎?”兩個送公文的侍衛走出軍帳後道。

“你以爲呢,八成是要整南小弟。嘖嘖嘖。”另一個回答。

“南小弟守帳,那美人兒怎麼辦?嘿嘿嘿嘿,豈不浪費了?又或者南小弟可以看見滿室春光?嘿嘿嘿。”

“秦小公爺是要做大事的人,一般女子壓根不會入眼。”人答。

秦子敬環顧四周,守帳的牀鋪擺在副帳內,與主帳用一張屏風隔斷。“她許久沒睡過牀榻了吧。”秦子敬心裡想。雖說如此,秦子敬又在心裡說:“活該。誰叫她逞強。”似乎只有這樣說,自己的愧疚感才能稍稍平復一點。

記憶中的南燭是個貪吃愛誰無憂無慮的小傢伙,摔了跤會哭,刺破了手會哭,稍微兇她一下也會眼淚汪汪。可是如今的南燭卻裹着薄被睡在地上,她的牢騷還沒有魯冰花那個娘娘腔多。她淘氣的笑容倒是全軍都看得見。南燭的堅韌,出乎他的想象。再想到她以前的嬌癡任性,心口就堵得慌。把南燭變成這樣的,是他,是秦家。

秦子敬停住了筆,他寫不下去了。

桌上擺了兩碟點心,毫無疑問是南燭做的。很久以前,南燭在信裡告訴過他她在學甜點,她在信裡說她希望子敬哥哥喜歡吃。那時的秦子敬根本沒往心裡去,秦子敬真沒想到她會做得這麼好吃。好吃得每一次他都忍不住全部吃光。可是南燭來收盤子時,卻從未笑過。而自己,也沒給過南燭一句誇獎。

“幾更了?”秦子敬看了一眼空牀,問。

“回侯爺的話,已是四更。”侍衛應道。

四更了,帳外寒山吐月,星冷殘夜。秦子敬有些惱火,這傢伙怎麼還不來。連多說句話都不願意嗎?還是不願意看見自己的臉?放着牀榻不睡,心甘情願去睡冰冷的地板嗎?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個女兒家,總睡地板身子骨怎麼受得住!連訾雲英都知道愛惜自己,早就進到帳中把自己裹在圈椅的溫暖裘皮裡,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愛護自己!

秦子敬越想越煩,忍不住朝訾雲英看去。訾雲英似乎比自己更受廚帳的人歡迎,先前是娘娘腔找她,剛纔聽說又有人找出去了好一會,也不知是去做什麼了。現在看她,臉色很有些白。約莫是被冷風吹的。想想這刺骨的寒風,秦子敬愈發生南燭的氣。

秦子敬索性站起來,將披風甩在訾雲英身上。

“侯爺。”美人兒突然張口說,原來她沒睡。

“侯爺,我剛做了一個決定。可是我不知道是對是錯。”訾雲英說。她剛纔已經見過杜若。她對杜若說了無情的話,一如幾年前一樣。

“我也做過一個決定,當初我不知道是對是錯,現在我才明白我應該順應自己的心。”秦子敬回答。只要不太過違背父親的意願,應該是有餘地的。

訾雲英眼睛裡光華一閃,道:“正是如此。”

兩人同望篝火。可嘆兩人所說一致,骨子裡卻是完全不同的人。與秦子敬相反,訾雲英所謂的順應本心是她飛上枝頭的心。聽了秦子敬的話後她一發連對杜若的一絲不忍都煙消雲散。“秦小公爺年紀輕輕便已飛到如此地位,做人要狠要要決斷,不能被半路的浮雲遮了眼。他日,我定要在他們之上。”訾雲英心中想。魯冰花說得不錯,秦小公爺動不得,最好的目標莫過於沐王跟白及。接觸沐王的機會少,白及多。但是訾雲英從來不是怕難的人。她就不信,這偌大一個軍營,那個眼神如同煞神的男人真會不對她動心。

沐王是頭一個不爲她美色所動的男人。甚至差點殺了她。這次的失敗,讓她感到屈辱,同時還有一種不甘心。

魯冰花勸她去找白及,可是白及不過一個愣頭青,她需要的可不是一個愣頭青。

想清楚了這些,訾雲英反倒安妥了心,睡了過去。

秦子敬反倒有了些不自在。這種不自在與南燭在時的心猿意馬是不一樣的。秦子敬不願與訾雲英多待。索性黑了臉叫人進來道:“去廚帳叫人過來。”

輪值侍衛們對視一眼,心道:“南小弟慘嘍!”“這小子膽特太肥了,居然抗令。”

侍衛們一走,秦子敬便走回自己的書案前。

不多時,門簾被打起,秦子敬擡頭一看,是老家將。“少爺,有老爺的兩封信。”那人說。眼睛落在熟睡的訾雲英上。顯然訾雲英不是他所喜歡的。

秦子敬打開第一封信箋,掃了一眼,微微含笑。

這是他父親的信。信上寫的一段話。第一句是“維郡之事,已定八分。”秦家支持太子,維郡是一個特別的所在,維郡世子若是支持太子,定是一大助力。再看第二句“子敬吾兒,今日軍中之事,我已知曉,子敬聽言,雲英可用,施恩於她,讓沐王納訾雲英。”

若是魯冰花看到這段話一定會有熟悉感,沒錯,秦子敬的父親跟魯冰花一樣,是一個敏銳而善於“施恩布棋子”的老狐狸。

從秦家的角度來說,雲英礙事,可若是雲英能收爲己用,那就是另一回事。而云英此時,不過無根浮萍孤苦無依,若能得到秦家的幫助,必定感恩戴德。一旦雲英被沐王所納,秦家便多了一雙在沐王身邊的眼睛。畢竟沐王經過成國此番平地生波,沐王勢必在天資面前亮眼。不論沐王以後投入那支皇族勢力,有個棋子總歸是好的。

秦家老爹老謀深算,心機之深朝內屈指可數。

秦子敬燒了第一封信,信紙的質地很是特殊,整張紙在燭火上一晃,便化爲一堆白色灰燼。秦子敬再看第二封。這次,臉色不由陡變。

第三封信上只有五個字。“除掉南巖風。”

南家究竟與秦家有什麼過節,爲何爹爹一定要趕盡殺絕。早知如此,當初何必許下婚姻。南燭啊南燭,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想到南燭小時柔弱如今倔強的模樣,秦子敬一時心亂如麻。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聲音。“回侯爺的話。廚帳的人——走光了!”

“什麼?”秦子敬以爲自己聽錯了,南燭溜了?

“南小弟留話說是沐王臨時指派廚帳二人以及前鋒營醫官杜若負責送維郡王壽禮。南小——南巖風還特地要沐王派了幾個人爲自己頂值!”報告的人說。

門外站着四條委委屈屈的漢子,不是別人,正是帥東帥西帥南帥北四人。這四人說是守帳,臉卻難看得跟守喪一樣。

“這個……笨蛋。”秦子敬握拳,一拳砸在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