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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燭回到廚帳時,秦子敬的命令也跟着到達。廚帳人員兼任主帳的夜間輪守。

“我打賭,這姓秦的愛上我了。”魯冰花不滿地說。說歸說,他向來是個識時務的人,一邊說就一邊嘟囔着去收拾鋪蓋。

南燭想說話。卻看見杜若一臉怪異地看着自己跟魯冰花。

“你怎麼了?”南燭問杜若。杜若此時此刻的樣子,眼睛裡似乎都能噴出火來。

魯冰花聞言也止住腳步看杜若。

杜若這傢伙,一整天狀態都怪怪的。只見他放下手中的物事,嘆了一口氣道:“我倒是很羨慕你們,能住過去。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與之相依相伴,也是一件美事。”

此言一出,廚帳突然一片安靜。安靜中還有點秋風蕭瑟的寒意。南燭覺得自己的下巴快要隨風掉到地上。

良久,魯冰花吐了口口水道:“我說大兄弟——你愛上姓秦的了?”

南燭其實也是這樣覺得的。

“慧眼獨具,您真是個不挑食的好孩子。”魯冰花道,然後又用一種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口氣道:“你說你什麼品位,放着我跟小南南兩人不愛專挑重口味的。”

南燭覺得魯冰花說得很對,杜若口味真夠重的,可她又覺得上面那段話也不怎麼對勁。

杜若捂頭,碰上魯冰花南巖風這兩人真是他命中的魔障,他怒道:“誰管那姓秦的,我是說訾雲英!”

“訾雲英?”魯冰花擤擤鼻子。

“穿紅衣的女子。”南燭已經猜到,她對紅衣女子的大膽印象十分深刻。

“對。”杜若答,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世界真小。沒想到會在這碰上她,她又是這般模樣。”

怪不得杜若一整天魂不守舍。原來是因爲他的青梅竹馬。

看到杜若的苦笑,魯冰花跟南燭對視一眼。

想見不得見,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杜若的心怕是放在油鍋裡微火慢煎。怪不得他魂不守舍。

魯冰花突然往地上一坐,道:“哎喲,老孃的腳崴了,哎喲不行,我得在這陪肥貓,誰要替我去值夜就好。”

南燭噗嗤一笑。魯冰花這站着崴腳也太假了,鬼才信呢。

杜若聞言,感激地朝魯冰花看去。卻見魯冰花不搭理他,只抱着貓去碎碎念。他念的是:“小南南快摔,快!”

南燭捅捅魯冰花道:“別急着崴腳,我還有事呢。”

“啥事都比不上獸醫找媳婦啊。你還不摔,礙獸醫大事怎辦?”魯冰花擠眉弄眼道。

南燭便道:“獸醫,你一併替我值夜吧!——我受沐王託付,拿了牌子,連夜出營趕往維郡王爺府送受禮,誰想去?可以玩好些天順便買許多東西喲!”

魯冰花眼睛一亮,一拍膝蓋就麻利地站了起來,道:“去去去去!怎可不去?悶在這地方,我都快發黴了!”

杜若皮笑肉不笑地道:“喲,兄臺的腳傷呢?”

魯冰花道:“轉移到手上了、沒事,我武藝高強,心比武藝更高強。”

杜若苦笑了一下道:“小南南,我跟你一起去。”

南燭驚訝地問:“你不去守夜嗎?訾雲英就在帳裡,你能見到她。”

杜若搖了搖頭道:“她不願意見到我。”

魯冰花拍拍肩膀道:“你最好還是去吧,怪我不好,我不知道她就是你喜歡的人。我今天給她直了條明路——拿下白及。”

杜若臉色頓時一變。問道:“你什麼意思?”

卻見魯冰花手指繞了幾圈捲髮,長眼如鳳,他壓低聲音不急不慢娓娓而道:“什麼意思?秦子敬不會動她的。她往秦子敬身上動功夫不成自然會轉移到沐王或者小南南身上,不管她動誰,對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事。動小南南咱們不可能不管,動沐王,咱小南南又不可能不管。白及是白閣老的兒子,說是宰相之子也不過分。年輕氣盛,沒見過什麼女人,特別是美女。不如對白及下功夫。更何況——我覺得白及瞞着事。斷斷不止是有人託人帶話以及他姐姐不肯出嫁這等小事。寶來公公身邊突然消失的那個侍衛,還有那十一具屍體,怕是沒那麼簡單。我們既然捲進來了,就得留後手。今天我教訾雲英一招,明朝她就會投桃報李。這也是我爲我們將來做的打算。”

杜若聽完吸了一口冷氣,道:“幸好你沒當官。否則這天下都要給你算了一半去!”

魯冰花不屑地道:“平生只愛賺錢不愛江山。你個獸醫沒當官普天下也不知道多少官該慶幸去,別拉我下水。”

南燭笑着催杜若道:“你還不快去救你娘子。”

杜若苦笑道:“不用去了。”

“爲何?”

“救得了人,救不了心。”魯冰花道,“看來你還是挺了解她的。那女子不是甘居人下的人。不過,女人的想法最是古怪,你就不去試一試?”

杜若不說話,一跺腳轉了身:“等我一個時辰。若是一個時辰後我回來了,你們就再莫提訾雲英三個字。若是一個時辰後我沒回來,那就請祝福我們。我會帶她遠走高飛。”

魯冰花拋過去一個小包,道:“銀票。老子的身家分了你一半了。路上用得上,以後開館行醫也需要銀兩。——要是你還是回來了,那你欠我們一頓利息。”

南燭也拋過去一個物事:“進出牌子。你要不回來,我就裝被你打暈奪了牌子。——絕對比崴腳的裝得敬業。”

杜若心裡無比感動。人生在世,有這樣的兩個知己,真是雖死無憾。他是讀書人,此時卻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深吸一口氣,朝廚帳裡的兩個人做了個揖,毫不客氣地收下銀票跟令牌,大步走了出去。

“他還會回來的。希望我猜錯纔好。”魯冰花說。

“女兒心事,變幻如雲霞。誰知道呢。”南燭滿懷祝福地說。

“你也夠女兒家的,一會兒着急一會兒歡喜的。”魯冰花嘟囔道,“別亂要人擔心。”

南燭心裡嚇了一跳,想想也是,自己的表情變化不可能瞞過狡猾的魯冰花。若不是魯冰花有先入爲主的觀念認定自己是男子,魯冰花本身的行爲舉止又異常娘娘腔,否則恐怕要瞞他都不容易。想想魯冰花對自己的好,南燭險些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全盤托出。

到底忍住。

兩人收拾好東西,等待杜若的消息。一時之間,廚帳寂靜無聲。魯冰花懶洋洋地靠在麪粉上休息。南燭便走出廚帳,獨自坐在一個木墩子上等消息。白天白及帶來的消息像是一場飄渺不實的夢,讓她歡喜不已,半點倦意皆無。

正想着,聽見半山坡上傳來飄渺笛聲,悠悠揚揚,如泣如訴。

南燭信步走上起伏的茅草坡。夜風撫弄,茅草輕搖。滿地銀枝間,沐王一身黑衣對着波光粼粼的小河。笛聲從他脣間指間淌出。

南燭到。笛聲止。

沐王道:“你來了。”

南燭噗嗤一笑道:“王爺生得一雙好眼睛。”

沐王道:“莫拐着彎罵人,本王后腦勺上沒長眼——你也不想想。這營地裡大本夜不睡還能到處晃盪的還有幾人?”

南燭吐了吐舌頭。

沐王心裡想說的是:又有幾人有你身上的香味。

那種清甜的香味,莫名地撩撥着沐王的心扉。但這後半句話,沐王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維郡世子,喜怒無常。這個給你。”沐王手一甩,一道銀光擲向南燭。南燭接住。原來是一把銀色小匕首,卻隱在笛身裡。鏤刻精細,還帶着明黃色的穗子,一看就不是俗物。

“這是我幼時的佩劍。借你用用。”沐王道。他背對着南燭,南燭看不到他的表情。那神情竟是不捨。連沐王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爲何如何難受,明明是要南巖風離開這三五天,卻擔心得像是要過三五年。

“哈哈,好東西呢!要不送我算了!”南燭沒心沒肺地抽出劍,一泓銀光賽雪。

“那個……早去早回。”沐王低聲道。

“咦?”南燭停住玩弄匕首的玉手。

“本王是說,早去早回,不要耽誤時間。違者軍棍伺候!”沐王提高音量道。說完一摔袖就走。壓根不看南燭一眼。

一身玄衣很快消失在夜幕裡。

南燭愣愣地捧着劍站在搖曳的銀枝之中。“他……莫非是特意來送我劍的?”南燭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