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番外二

“兄臺去哪?”騎馬的人道。

“隨風而行, 看上京花開。”無愁懶懶地答道。兩騎白駒並轡而行。

“如此說來倒是順路得很,一塊走吧。”藍色衣裳的人大笑道。這個人有一雙溫和的眼睛。

無愁微微皺眉。他向來不喜歡跟人湊太近,除了美人。這個藍衣人雖然長得不賴, 卻不是女人。

既然不喜歡, 便懶得多說, 看了騎馬人一眼, 揚鞭策馬走遠。只聽見身後遠遠道:“嘿, 怎麼自己走了?真是好心沒好報。”

莫名其妙。無愁公子心裡道。

好在這點事不會影響他賞花看月的閒情。青樓買醉一場,好不痛快。直到侍童侍女趕到,驚訝地問他:“公子, 百毒門的人是您一個人解決的?”

無愁擡眼道:“他們來追我了嗎?碰都沒碰上。興許迷路了?”

侍童嘴角抽搐。

無愁公子話一出口,卻猛地明白過來那藍衣人話裡的意思。

原來是他出手。

“無聊。”無愁公子將酒杯一丟, “好端端地欠個人情, 我可不會認賬。”

青樓名爲浣花。掌櫃的名叫花娘。據說花大娘年輕時豔冠三城, 身材窈窕,舞姿有若天人, 更是蘭心蕙質,最善筆墨箜篌。可是無愁公子見到她時,已經不過是一個胖胖的女人,雖胖,眉眼卻依舊動人。

浣花樓格調雅緻, 姑娘們也知冷知熱很會來事。無愁公子索性暫住在這。

白日無事便閒逛京城, 夜間便繾綣脂粉溫柔鄉。倒也自在。

唯一不痛快地就是總與那藍衣公子遇上。真不知是京城太小, 還是藍袍人無處不在。無愁公子簡直快要懷疑他是不是有猴兒拔毛變□□的本事, 算起來, 進京城後還沒有一日不遇見他。“真巧,你也來看花?”藍袍的公子樂滋滋。

“路過。”無愁鐵青着臉轉身就走。

“那太好了, 我也是路過。”藍袍人笑眯眯地追上。

無愁公子停住腳步,道:“我還是殺了你吧。”

眼不見爲淨,成天竄來竄去竄得心頭煩。

藍袍人卻搖搖頭道:“你耐性可真不好,這樣怎麼當和尚。”

無愁公子怒道:“誰要當和尚了。”

“不當和尚,你來護國寺幹嘛?”藍衫人邊說還邊無辜地眨巴兩下眼。

無愁公子環視四周,這才發現他自己一來脾氣,確實走到了護國寺。

無愁公子正欲說話外帶動手。卻見眼前藍衫人突然兩眼放光不怕死地按住自己肩頭道:“我知道了,果然沒看錯——你也是來偷酒喝的吧!知音啊!”

知他個頭啊!

碰他的肩頭。無愁眼中已經顯出殺意。

退後一步,無愁輕撣肩膀。

誰知眼前人卻跟個看不懂的白癡一樣,自顧自興奮地說:“護國寺可釀得好酒,不亞於維郡綠酒。據說喝上一盞,此生無憾。就是監司的武和尚太難伺候。我來幾次都沒偷到。嘿嘿,若是你我兩人合力,定可喝到。也不枉咱們來這一場。”

天下好酒?無愁公子莫名心動了一下。

而且這個藍衫人竟然沒偷到?無愁公子的好勝之心被點燃。

“擇時不如撞時,走起!”還未等無愁公子反應過來,藍衫人突然把他往寺廟裡一推,張口運功大喊道:“嘿!偷酒的南若谷又來了!”

這小子是什麼意思?

南若谷話音剛落,達摩院裡就蹭蹭蹭竄出一排手拿水火棒的武頭陀。頭陀們功夫不弱,瞬間將無愁圍住。

“好你個南若谷!先是晚上來偷,現在夜行服都懶得穿,白天也敢闖進來!真當我們護國寺無人不成!”首頭陀棍棒一指,虎虎生威。

無愁算是明白了,南若谷使了個調虎離山的計策,他不幸被坑了。

“叉出山門!”和尚們惱恨道。能把大和尚惹成這樣,南若谷真有幾分本事,也不知他之前究竟來了多少回。

無愁公子不及解釋,水火棒兒就帶着陣陣風聲而來,很明顯,大和尚們被南若谷惹炸毛了。無可奈何無愁公子只好含怒迎戰。

好不容易擺脫了和尚們的糾纏,回到浣花樓。侍童問:“公子,怎麼了?”

無愁連道三聲晦氣。便喚美人來解衣洗浴。

泡在花瓣中,想想一天發生的事,實在是莫名其妙。伸手道:“羊奶。”

他偏好在沐浴時喝點東西。

誰知羊奶沒來,紅袖也沒來。屏風上搭上一隻髒兮兮的手,然後冒出了一個髒兮兮的腦袋。

無愁一看,氣不打一處來。又是南若谷。

南若谷臉上頭上不但有土還有傷。眼睛在亂髮下像是會發光。

“奶沒有,好酒兩缸。”南若穀道,將個髒土缸往全是花瓣的浴桶裡一丟。無愁公子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伸手接住這髒不流丟的缸子。

“一人一份兒。本公子很公平。哈哈哈。”南若谷笑,“好臭啊,要不順便一起洗?”南若穀道。

無愁聞言橫目,再次動了殺意。

“開個玩笑的。我走了!——對了,這幾天別出去。”

“爲何。”無愁公子心想你還能管住我?

“偷酒時差點被和尚抓住,我順便把你的名號也報出去了。”南若穀道。

無愁公子聞之氣結。

這叫哪門子破事。

還是殺了他算了。

“我纔不……”無愁公子握拳。

“我知道你不會介意的。知音啊。”南若谷笑。

知音個頭。這南若谷算他無愁哪門子知音!無愁公子殺氣大盛。

恰在此時,聽見一聲怪叫,猶如金鐘撞鼎,讓人耳膜生疼。護國寺和尚的“金剛吼”。

“不好,追這來了。我跟酒走了,回見!”南若谷蹭地溜了。從窗口躍出。他輕功顯然極好,衣袂飄逸煞是好看,就是回頭看澡盆裡氣得臉鐵青的無愁時笑得太開心了一點。

無愁公子大怒。一掌把浴桶劈得稀爛。南若谷明顯是故意把和尚們往自己這引啊!這個南若谷真把自己當他知音死黨不成,憑什麼讓他來收拾這爛攤子!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無愁公子再無心情,拿起華衣欲穿,卻看見衣裳上被南若谷一趴,滿是又髒又臭的泥淖。無愁怒得丟了出去。只拿起雪白裡襯一披。剛穿好,侍童便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公子,有一堆禿驢指名道姓要找您。來勢洶洶很是不善!”

無愁公子怒道:“走!”他本想去解釋。

他一擡腳,卻看見那缸酒,只能捂頭——說不清了。說得清纔是有鬼。好個南若谷,真是坑死他了。

這南若谷是不是腦子有病啊?怎麼老陰魂不散啊!

也罷,了不起跟人打一架就走,這京城他不想待了。

這邊無愁公子剛動去意。誰知又一個侍童卻走了進來,道:“公子莫生氣。不用去了。”

“怎了?”

“花娘的兒子真厲害,他一出手,禿驢們全跑了。”侍童笑得很壞。

“花娘的兒子?他會功夫?”他見過花娘的私生子幾次。貌如女兒,很能管賬,事母至孝。不說話時卻很是清冷。沒什麼朋友,總是一個人孤單地在繁華中來來去去。最關鍵的是,那孩子還不到八歲吧!

“不用會功夫。”侍童道。

那是怎麼做到的?

“小掌櫃的要一羣花姐兒除了外裳撲上去,口裡喊着‘想死奴家了!’,‘您怎麼纔來啊!’。那羣和尚就逃似的跑了。可精彩了,哈哈哈!”侍童道。

幹得漂亮。

“小掌櫃的還說了,這錢跟一位南公子未結的酒錢,他可就都算在公子賬上了。公子若是着急走也沒關係,公子那條千金換得的明珠抹額可就歸他了。”侍童道。

無愁公子被氣笑。

這京城,似乎有許多好玩的人跟事。既然如此,那就留着吧。

“無愁,走,划船看月亮鬥詩去!”

“不去。”

“不去不行啊,我昨夜背進你房中的那個姑娘她未婚夫追過來了!”

“關我什麼事。”

“我們這是做好事,那姑娘爲了不嫁都要自殺了。現在有你幫她頂着,她也好溜去找她的相好的啊!”

“什麼叫我幫她頂着!我可沒碰過她!——罷了罷了,還是讓我殺了你吧。”

話說如此,兩人到底跑到船上。

又一日,“無愁,小心有殺手。”

“哦。”

“找你的。”

“……。”

“我去給我弟弟找解藥時,不小心把你的扇子丟藥房了。放心,我會幫你打架的。”

“……。”

不知不覺間,無愁公子跟南若谷的名字就混在了一塊。

有一回,南若谷跟無愁喝醉了。南若谷問無愁公子。“對了,剛認識時,你好像想殺我?”

“現在也想。”無愁公子道。

“那要等等再殺,我還有事要做呢。”南若穀道。

“什麼遺願?”無愁懶洋洋地問。

“一是解了我那神仙弟弟的毒,二是找個美人兒浪跡江湖終老一生。”南若谷笑道。

“解毒還比較有譜,找老婆的事還是省省,你眼光不太好。”無愁公子道。

“何以見得。”

“非把我當成朋友,你眼光可不是不好嗎?”無愁公子橫眼道。

南若谷仰天大笑。

無愁再次見他這樣笑便已經是在大牢裡。血淋淋的無愁落在被鐵鏈穿着琵琶骨的他的身邊。

“我就知道你個口是心非的傢伙一定會來。哈哈哈哈。”南若谷笑。眼神悲傷。

“少羅嗦,快走!”無愁公子道。

“我不能走。”南若谷平靜地說,“能得一知己,我無憾。”

“誰是你知己!有本事跟我出去打上一百回合!”無愁怒。

他終究沒走。

很多年後,在維郡王府的門口,無愁試圖攔住一個叫杜若的醫官,杜若說:“當年你救南若谷時怕不怕會死?知道很有可能會死,你怎麼還去了?”

無愁公子無言以答。

人生在世,易得千金。難得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