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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燭從杜若的院子裡拎着藥出來, 遠遠看見一幫子小廝一鬨而散。只剩下苦菜頭看着她。

“你怎麼不跑啊?”南燭問。

“我知道你不會生氣。”苦菜頭真是個人精。

南燭正要說話,卻看見苦菜頭臉色一變,似乎看見了極其可怕的東西一般, “哥哥, 你小心一點!”, 言畢, 一噌就跑了。連招呼都忘了說。

“臭小子, 忒淘氣了。”南燭下意識偏過頭,卻看見不遠處白絮按着一個丫鬟的手姍姍而來。

她穿着一身白狐毛的百蝶穿花藍袍子,湖水藍的袍子雍容富貴又別有一種清雅韻味。極是適合她。

“白姐姐。”南燭道。

白絮笑吟吟地說:“你楚姐姐醒來了, 似乎有心事。你可否順道去見見她?”

南燭聞言,連忙稱謝。朝白絮寄居的小樓走去。

雪地裡, 白絮漸漸收斂了甜美的笑容。一雙美眸, 陰沉得不能再陰沉。

“你確定你的法子管用嗎?”白絮身邊的大丫鬟擡起頭來說, 斗篷裡是一張美麗卻黑黑的臉。別有風情。

原來是錦繡。

“相信我。一個月,直要一個月, 她的好日子就到頭了。我的計劃只是出了一點小麻煩。我沒想到她會跟楚風荷投緣。礙事的楚風荷。好在,她就快要死了。”白絮說。冰冷無情。

她本是用楚風荷來彰顯自己的心善,博取南燭的信任。誰知南燭會跟楚風荷相處得勝過自己。

白絮不知。人與人之間,緣分兩字最爲奇妙。有的人,一個微笑就能成爲知己;還有些人, 臉對臉笑上一輩子, 也成不了朋友。

“你那個朋友, 又是發小, 不會攪亂你的計劃吧?”錦繡問。

“不會。她這種人, 除了莫名其妙的夢想,別的什麼都不懂。”白絮自信地道。

不遠處的山石中, 苦菜頭將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屏住了呼吸。沒人注意他。他卻注意着風雪裡的一切。

南燭到了小樓前。

進了屋。賞心領着她進了內院。

南燭進了羅帷。楚風荷躺在牀上。

“可好些了?”南燭問。

楚風荷並沒有因爲臉被毀容而捶胸頓足要死要活。而是平靜得有些可怕。

“在想什麼?”南燭溫和地道。

楚風荷見南燭來了,說:“南南,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鎖事,你願意聽嗎。”

“你說我聽。”

“小的時候,我跟一個朋友玩泥巴。用泥巴做成各種各樣的泥人泥碗。我的朋友蘭心蕙質,做出的泥碗泥罐子漂亮精緻得不得了。我們都很珍惜自己做的小東西。有一天,我們的泥巴人被一個小男孩給毀壞了。我是大哭一場,當時就出手打了那小男孩。而我的朋友,卻原諒了他。”楚風荷說。

“你的朋友,真大度。”南燭道。

“半個月後,那個男孩意外墜馬而死。”楚風荷道。

莫名地就有股涼意。

“再後來,我的朋友開始學彈琴。她在京城最有名的作坊裡訂製了一把琴。做好那把琴要三年。終於等到琴做好的那天。偏生朋友家有個不講理的蠻橫妹妹,搶走了我朋友訂製的綠水名琴,並當着我朋友的面砸成了兩半。我朋友說‘沒關係,一個阿物而已。再好的東西,也比不上人。傷什麼,都別傷了感情。’”

“這話說得沒錯。你朋友愛物卻不被物所限。很有氣度。”

“不久之後,她的那個妹妹死於醜聞。”楚風荷道。

南燭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巧合?”

楚風荷沒有直說,只道:“這些天,躺在這,往事反倒想明白了一些事。南南。你說,如果那個朋友因爲失去一件心愛而珍惜的東西痛苦上幾年,那麼,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恐怕沒什麼事做不出來吧。”南燭道。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楚風荷意味深長地看了南燭一眼。

南燭茫然。

人,往往是當局者迷。

“南南,記住我一句話。做人,自保最重要。不知自保,便是對身邊人最大的傷害。但願此生你能懂。”楚風荷道。

賞心端着一碗藥走了進來,楚風荷便不再說話。

南燭從院裡走出來。隱隱約約覺得楚風荷似乎有什麼話想跟她說。像是想提醒她什麼。她的那個朋友?什麼意思?

不經意間,頭頂忽然多了一頂油布傘。

是魯冰花。他輕輕鬆鬆地跳進了院子,給剛走進雪裡的南燭撐起一片清朗。

南燭朝魯冰花一笑。

魯冰花卻皺眉嗔道:“怎麼不打傘?”

南燭大大咧咧地道:“忘了,沒事,有斗篷。--對了,你跟沐王說什麼?”

“以後你自然知道。”魯冰花嘴角一勾道。

“透露一下?”南燭笑。

魯冰花便伸出手凌空一抓,溫和地笑着道:“一筆交易。”

展開手,一朵落梅。

不犯他,他視若無物,兩廂安好;若是對他的人有所不軌,他不會放過。他從來不是個好人。

幾炷香前,沐王房間內:

“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沐王道。

話音剛落,牀帳輕動,魯冰花已經形如鬼魅般飄進牀內,冰冷的蛇形劍抵住了沐王的脖子。

沐王睜眼。

只見眼前的美男子長眼如冰,嘴角卻帶着笑意。

魯冰花道:“我可以殺你。”

蛇形劍微微用力,割破沐王的一絲肌膚,鮮血流出。

“輕而易舉。”沐王鎮定得很。

“也可以殺你的敵人。”魯冰花道。

“你想說什麼?”沐王問。

“跟你談筆生意。”魯冰花收了劍,無意識地舔了一下劍上的鮮血。妖異如畫。無法令人討厭反倒令人心顫。他跟南燭,是兩種不同的存在。

“什麼生意。”沐王道。沐王知道,儘管南燭一片好心替魯冰花做主暫時留在這,魯冰花卻並不是池中之物。這個人,看事太透,手段也高,當初在軍中,他便覺得魯冰花從軍是個錯誤,遲早會離開。他本以爲魯冰花會成爲富可敵國的石崇范蠡,誰想魯冰花因緣際會成了飛雪樓少主。這個人,以後究竟會如何,恐怕不是一國朝堂可以鎖住他。只怕自己日後還會有需要他的時候。如今,魯冰花既然來談條件,那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對於現在的沐王來說,魯冰花跟他的飛雪樓是很重要的一大助力。只要有可能,沐王就要留下他。但是沐王也很清楚,魯冰花的條件,不會太簡單。

“一個月。”魯冰花笑着飛到一張椅子上坐下,像是一朵飛過空中的陰雲。他豎起一根指頭說,“我可以爲你解決維郡金庫內虛的問題。你的耳目會遍佈全維郡甚至更遠,任何風吹草動都不會瞞過你。郡北一手遮天之事將成爲往事。最關鍵地是,如果你想殺某個官員,輕而易舉。”

飛雪樓有本事成爲殺手便有本事拿到消息。更有本事成爲前朝那般的“東廠”。

沐王眼前一亮,他怎麼從未想過這點。魯冰花的腦子實在轉得快。

“……”沐王道,“你要什麼?”

“在我離開前。我要一半的收入。”魯冰花含笑道,“你知道,你不會虧。”

沐王不說話。

魯冰花知道這是默認。

“我還要紫苑花地的絕對清淨。從今天起,如果有人錯入。我不會客氣。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作爲代價,我飛雪樓會襄助你跟你子孫的王位。”

這算是劃地。魯冰花的意思等同於夾浪山歸他。可是沐王沒有理由拒絕一個如此強大的助手。

魯冰花這種人,當朋友永遠比當敵人好。

“你什麼時候離開?”沐王問。

“南南迴家時,就是我們離開之日。”

沐王心裡猛地一沉,他頭次意識到,南燭會離開。

“可以。”沐王終於點頭。

“最後一個條件。我要一味藥。”魯冰花陰陰地說。

“什麼藥?”沐王道。

“人心。”魯冰花道,“南南對你赤誠相待。我無法阻攔他。可如果有人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我不介意挖出他的心。”

沐王扭頭跟魯冰花對視。終於明白魯冰花剛纔的劍是真的帶着殺意。這算是他的警告嗎?

“你待他很不一般。”沐王道。語氣酸澀。

“自然。”魯冰花答。坦坦蕩蕩。

魯冰花與沐王是不同的人。

沐王顧慮太多,而魯冰花,沒有顧忌。

“爲何?”沐王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問。

魯冰花卻只是一笑。這笑幾乎灼傷了沐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