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0

白雪皚皚, 整個維城一片素裹銀妝。枝頭上,屋檐上,都是厚厚一層棉被般的雪。風小了一些, 陰雲裡露出朦朧的日光。維城的孩子們早已按捺不住興奮, 在街頭巷尾追逐嬉戲, 雪球兒跟着笑聲此起彼伏。大人們也早早起來, 掃雪的掃雪, 支攤的支攤。不管風雪如何大,生活仍是要過的。

在白銅巷巷頭的平地上,原本荒蕪的空闊荒地上擺了好幾個施粥饅頭鋪。

有官家的, 也有民間的。

最顯眼的是恆泰擺的粥攤,一溜兒三口大鍋, 幾乎拼上了官家的規模。

在粥攤前領粥的不光有白銅巷的災民, 還有乞丐以及一些鰥寡孤獨。

“這次的戲演大了, 我真好奇沐王南巖風怎麼收場。”不遠處的客棧裡,有人推開了二樓的窗。正是皆尤。

“災民太多, 一味靠救濟,不是長久之計。冬日漫長,酷寒之下,衣不蔽體居無片瓦,必有死傷。維郡能不能拖耗得起是一說, 這白銅巷災民會不會醞釀怨念引發再一次的暴動也是另一說。”他身旁的人說。

“南巖風回去已經幾天了?”皆尤問。

“回主子的話, 三天, 今天是第四天。”身旁的人問。

“那小子該好得差不多了吧。——可惡, 我的臀還沒好呢。”皆尤揉了揉被竹筍扎過的臀。

身旁的老家丁一笑。

“成國有沒有新消息?”皆尤問。

“二皇子似乎沒有起戰的意思。這些天連下十道命令, 都是懲惡除弊整治內務的。十道命令的抄本在這。”家丁答,遞上一份信函。

“真不愧是……帝王之材啊!都說上天青睞我朝, 爲何不把此等龍鳳託生我國呢。此人心中有大韜略,又不爲小國俗法所限。我唯一不解地是他爲何如此着急掌權。他只需等上一等,成國的天下遲早都是他的,何苦惹上這麼多阻力?”皆尤看完後道,“話說回來。成國大事已定。遠交近攻,居國常法。這個人,值得一見。”

“主子何時啓程?”手下問。

“稍等幾天。這座城裡,還有一個有意思的人。再見見無妨。”皆尤道。

他在等南巖風出現。

還有一個人在等南巖風的消息,那就是沐王。

沐王披着一件斗篷,坐在書案後面。白宣紙上寫了一個“調”字,卻再也寫不下去。他靠在椅子上發呆。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南巖風極度畏寒,而且素日裡多虧有杜若魯冰花照顧。一旦去了老虎豁,無疑是會讓南巖風痛苦難捱。。

自己這麼做,會不會太過分。

其實,想逃避的是他自己。他無法接受自己面對南燭時的心跳。

何苦要去傷南燭呢?

南燭又沒有錯。

相反。她一直在幫自己。

沐王站起身,想去院子裡轉個圈。經年的軍旅生活給了他一副好體魄,這番雖然病倒,但是主要是心結,風寒一散,病便去了八分。杜若也說可以適當走動走動。病去八分,只剩下的兩分,怕是一時半會在心中纏綿縈繞無法解脫。

南巖風啊南巖風,爲何要有你?

“啓稟將軍。”帥東進屋,“南巖風三人已經到了白銅巷。”

“有什麼特別的舉動嗎?”沐王問道。

“有,南巖風令人滿城召集木匠。”帥東回答。

沐王微微皺了眉。建房子這種事,光有木匠可是不夠的。

等等,南燭說的權宜之計難道是木板屋?那還不如搭帳篷來得快。只可惜如今這樣的天氣。帳篷也好木板也罷都抗不過冰雪。

沐王的目光又落在紙上。

自己真是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

木板屋橫豎也算是合格的。

“報!”帥西進屋。

“說。”

“南巖風徵用了許多水桶水瓢。以及……”帥西似乎想笑。

“什麼?”

“以及丹青鋪子裡的各色顏料。”帥西回答。

建房子用顏料?

南巖風總不至於想在木板上畫出磚頭樣濫竽充數吧?

沐王心裡好奇,可接下來卻半天沒有動靜。沒有動靜的時候,沐王心裡就像是有一百萬只螞蟻在爬。好幾次走到窗前裡,看見院子裡的雪飄成了凌亂的柳絮,跟他的思緒一般起伏不定。這是不是就是牽心掛肚的滋味。

爲何自己無法控制。

小的時候,孃親告訴他,什麼時候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了,他便強大了。看來,他還不夠強大。

大約晌午時分,沐王已經用過午膳。南巖風仍是沒有一點消息。

“晌午已過。他,現在在幹嘛?”沐王開始不安起來。再想到魯冰花的那把傘,沐王的心頭便像是紮上了一根刺。

沐王開始在臥房裡踱來踱去。

外室的佈置仍是維郡老王爺留下的。沐王對這些不甚講究,一切擺設皆是原樣。棋案茶盤書架,樣樣透着股儒雅的味。沐王定不下心,路過書架前,信手拿了一本書來翻。原來是一冊佛經。這一頁正是:“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沐王正滿腹心事,看見這一句,不由得怔了。

要心不動,談何容易?

正在此時,帥南迴來了。帥南的眼睛上頂着一個黑眼圈。沐王一見他,先是一喜,然後忍不住問:“南巖風在哪裡吃的午膳?”

難道自己心心念念深感不安的竟是這個?是不是喜歡一個人,便會忍不住想對他的衣食住行呵護得無微不至?罷了,罷了。不可亂想。自己這是妄念,只要南巖風離開一段時間,自己便能摒除這無端的煩惱。

只聽帥南說:“南,南南公子等,等,等人在粥攤用膳。”

在粥攤,那喝得定是跟災民們一樣。

“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跟人打架了?”沐王問。

“小,小,小的幾個,被南小兄弟抓了‘壯丁’。小,小的運氣好,其,其它幾個,正,正在幹活呢!”帥南聞言便一肚子委屈。

沐王聞言卻是忍不住笑了。抓他的親兵當壯丁。南巖風這傢伙真是不客氣。

可是他卻氣不起來。相反,南巖風這種不見外的態度反倒讓他覺得有一絲高興。

“南,南南小兄弟差我帶帶話,他,他邀請您一塊過去幹,幹苦力。順,順便透個風。”帥南說完便看了沐王一眼,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另一隻眼。似乎怕沐王聽到這句話後氣急了再給他另一隻眼添彩。

沐王氣笑:“幹苦力?他在幹嘛?”

“他,他,他,他在……”帥南竭力讓自己說得更快些。可沐王卻發現自己聽帥南說話就是一個錯誤。

“好了,好了,難爲你了。備馬。”沐王道,“高程!”

門外響亮地應了一聲:“諾!”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細聲細氣地甜美聲音響起:“王爺請稍等。”

原來是白絮。

她來幹嘛?

白絮披着雪篷,笑成一朵花。